三百七十三:归乡
终于在归墟中见到生灵,李不琢百感交集。下意识的,他便想靠拢过去,但想起江东君的叮嘱,他迟疑了一下,便想绕开。
这时,手中的黑印却发出强烈的气机波动,指引李不琢向前。
入归墟以来,这路引与浮黎的感应总是若有若无,这还是头回反应如此强烈。
李不琢心中心中一动,若有所思想道:“难不成,那长鲸身后就是浮黎?”
只犹豫了片刻,李不琢终究还是向那长鲸靠拢过去。
归墟一片黑暗,他完全找不到参照。他初见那长鲸,还以为它与海中的鲸鱼一般,但他在归墟中飘荡了数日,却还没完全接近。
这时他才察觉到这鲸鱼的庞大,同时,他也看清楚了那长鲸背上的,哪里是什么白光,竟是一轮明月!
一片渊海沉浮在归墟中,西沉入海,便由长鲸驮着,在海中洗去铅华,再度东升。
李不琢观这景象,心中震动不已,不知不觉间,他便看过了数十次日升月落,来到那长鲸身边。这长鲸的大小恐怕不逊于那玄蚕,李不琢在它身边如同沧海一粟般,毫不起眼。
“这瀚海之上,应该就是浮黎了。”
“想不到浮黎竟是这般模样,这世界,难道也是某个存在缔造的小世界所化?”
李不琢想到这里,神驰意动。
他奋力向那瀚海之上飘去,想要回归浮黎,接触到海水时,却发觉身体飘飘的。
“咦,我的肉身……”
李不琢意识恍惚,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竟变成了一件衣服!
“跨越归墟之人……”
一道沧桑的声音响起,李不琢面前那片瀚海狂流涌动,那条长鲸摆尾转身,两只日月般的眸子盯了过来。
“我已许久,未见过了。”
它静静看向李不琢,目光中带着一丝怜悯——迷失于归墟中的人终于回乡,肉身却遗落在归墟中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身死,只剩下一点真灵,消耗着最后的执念,将他的遗物带回了浮黎。
“前辈是……”
李不琢恍惚间,没来得及想自己怎么变成了一件衣服,看着那长鲸,他思绪纷飞,忽然想到在沮由海上,听泉婴说过的鲸祖。难不成,这驮负日月的长鲸便是鲸祖?
“你既得龙绡,又知其用法……
“与鲛族有旧,我便送你一程。”
鲸祖话音一落,海潮涌动,李不琢不受控制的被卷入其中。
他眼前许多光怪陆离的景象飞逝而过,耳边响起无数声音,虫鸣声、鸟叫声、风雨声、船舶声、耕作声、织布声、读书声……
霎那间,光影和声音都消失了,柳暗花明。只见东极扶桑神木通天彻地,立在眼前。
那枚黑印在他眼前,化作青烟消散。
……
两界之争已过去三月,但东极的动荡仍未完全平息。李素师坐镇无冬城中,突然举目望向行宫外。
“是我留给赵长青的路引,他竟没死?”
“嗯?不是赵长青,带这路引回来的人,竟死在归墟中了……”
“不是赵长青,何人竟能跨越归墟?也罢,他既已死,便对浮黎没有威胁。”
李素师收回目光。
……
神木之下,沮由海岸。
海风中,一件衣裳飘荡不定,终于落到海面上。
过了一阵,海面翻起白浪,一头鲸鱼浮起。泉婴坐在鲸首,捧着那件衣裳,在衣裳的内袋里,掏出一枚翡翠色海螺。她怔了许久,东西张望,却没见到半个人影。
……
李不琢大概明白,自己的肉身不知何时已遗落在归墟中。甚至,他连神魂和法相也无法感应到了。
他不知自己现在是以什么状态存在,他见到两界之战中死去的将士埋骨神木脚下,坟茔连绵占据了十里方圆。新建的城垣巍然盘踞,家家户户门口,黑纱迎风飘荡。
他听不到其他人的声音,也无法与人接触,只能看见别人在做些什么。
他从神木脚下来到沮由海边,倒是比普通人快许多。海风一吹,他便能借力飘出老远。
他就如无根之萍,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处,只好借着仅存的一些意识,努力辨认方向,朝着幽州的方向飘去。
一飘,便不知经年几何。他的意识逐渐淡薄,许多往事渐渐回忆不起来,到后来甚至完全忘却了。人活着就是为了个念想,这句话李不琢在许多人口中听过,往日他以为自己懂了,现在才终于彻底明白。他的念想正在消散,拔除所有念想以后,剩下的自己,又是什么呢?
漂泊不定间,他不知何时来到一座悬空之山下。悬空山下,一年轻僧人与一位老僧在树下对坐谈经。
李不琢见那年轻僧人有些眼熟,但他已忘记许多事,却记不起自己何时见过他了。那老僧,他好像也与之有过一面之缘,但也记不起名字。
好奇之下,他便在一旁观看二人讲经。他听不到声音,但二人谈经之时,山下走兽飞鸟竟聚集了过来。
李不琢刚走过去,那年轻僧人却把头转了过来。李不琢诧异地让了让身子,那僧人目光却紧跟着他移动,这时,那老僧也转头看过来,敲了下木鱼。
那木质的木鱼,竟发出金铁之声,振聋发聩。
李不琢一直听不到其他声音,这时,不光听到木鱼声,又听老僧张口唱了一段偈子。
“非想亦非非想,至极静妙无常。若是人间无我,莲花生就何方?”
唱罢,老僧收起木鱼,与年轻僧人一道离开了。
李不琢停在原地,若有所思。
……
悬空山山道。
年轻僧人走在青石阶上,说道:“方才那人曾在梨山之下,于我有点化之恩。不知遇上了什么劫难,竟只剩一点真灵了,多谢莲华法师出手相助,帮我了却了这一段因果。”
“我如何了却得了你的因果?我助他,也是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罢了。”老僧人摇头,“但历劫之人,化解劫数只能靠自己,我即便开口点化,如何领悟,也全凭他自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