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装傻
对视了几个呼吸,军官的眼神从未离开陈旭的眼睛,似乎想要从陈旭的眼中读出什么情绪。
愤怒、恐慌、惊奇,最后化为了茫然。
陈旭也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
“你们说的卓荦,是不是就是我的先生李狗剩?”
“长官,他并没有教过我们这些。他只是教我们识字,读书。”
田文琦很不满意这个回答,摇摇头,用马鞭指着远处那些瑟瑟发抖惊恐不安的人道:“你们应该是那个样子。惊恐、害怕、不安、颤抖。如果他没教唆过你,为什么你刚才敢愤怒?”
这个理由如此强大,以至于陈旭有些无言。
愤怒,在这个叫田文琦的军官眼中,居然是需要教唆的。
陈旭觉得,这应该是个理所当然的事,可他所认为的理所当然,在此时竟然格格不入成了异类。
军官的眼睛就像是盯着羊群的狼,盯得陈旭很不舒服。好在似乎是因为木甲术的缘故,陈旭的精神没有被对方的注视所威慑,快速地思考一番,陈旭想到了对答的理由。
看来传授自己知识和木甲术的那位先生叫卓荦,这个名字以前似乎听过,但忘记了在哪。
看到这样的阵势,陈旭做出了判断,明白如果被对方怀疑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他不知道木甲术的传承是否违禁,也不知道卓荦到底是什么人。但他很清楚,卓荦对于对面的军官意味着什么,那些对准这里的枪炮无声地说明了一切。
如今军官从他刚才流露出的愤怒中怀疑卓荦和自己的关系,或者怀疑卓荦教唆过什么,这可能会要了自己的命。
自己必须要找出一个适当的理由,装疯卖傻也好、放弃前程也罢,必须要让对方打消这个怀疑。
最好是让对方认为自己是个傻瓜。
不是那种傻瓜,而是一个不谙世事、认为天下有道理可言的傻瓜。
“长官,我之所以敢愤怒的原因,是因为我觉得我有能力和你们一样,我觉得我可以脱离五井里的贫民窟,住在车站附近,成为和你们一个阶层的人。”
军官笑了,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话,像是养狗的人看一条狗一样打量着陈旭。
“你?凭什么?”
“长官,我刚刚参加了稷下学宫的考试,考试的成绩虽然还没有公布,但我却知道我答的非常好。足以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学宫。凭借自己的努力,跨越身份,成为和您这样的人,或者至少可以和您很接近。所以我才愤怒,因为在我心里,我觉得我自己已经不再是贫民窟的人,而是向上走了一步,已经有资格表达不满和愤怒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凭借努力跨越身份?哈哈哈哈哈哈……”
田文琦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向后仰着头,笑到后来,竟是停不下来。
“你觉得你已经不再是贫民窟的人?哈哈哈哈……就算你考上稷下学宫,你又算什么呢?溪流不知大河,更不知道大河之外更有大海。也是,你这条溪流连大河都没见过,便以为大河和大海一样。”
军官继续笑着,终于摇了摇头,用马鞭拍了拍陈旭的肩膀笑道:“别做梦了。顺便告诉你,五井里的人听过卓荦讲学,不管他是否教唆过什么,你们都将没有资格进入稷下学宫。卓荦在这里讲学,不管他讲了什么,听讲的人,尽皆有罪。”
“看到你那个破屋了吗?早些梦醒,做好在这里住一辈子的准备吧。”
陈旭梗着脖子,装出一种癫狂的绝望喊道:“凭什么?没有道理啊,那是我唯一跨越阶层的机会!长官,长官,您不可以这样!”
军官似乎对陈旭失去了兴趣,绕开了疯狂叫喊的陈旭,走到已经被破拆开的卓荦的小屋门口,看了看士兵从里面搜出来的东西,淡定地点了点头,似早有预料。
身后那名亦步亦趋的穿白袍的人恭谨道:“大人,难道就不再查查了吗?那个人和卓荦比邻而居……”
“查什么?你觉得卓荦会说出‘努力改变命运’这样的废话吗?那就是个呆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如果卓荦的同党是这样的人,九州十二国王公又何必惧他?”
“可是……”
白袍之人仍有些不甘。
田文琦用马鞭挑起来几本书,随意翻看了一下,摇头道:“没什么可是的。昨日命令下达,不少人是抱着必死之心来的。大司马连夜发电报,从蓬莱港把那位都请了来,众人也都知道,即便那位来,怕是也要死伤数十才有可能留住卓荦。更有些死士做好了背着炸药只为阻滞一下卓荦的心态。”
白袍之人面色微惊,田文琦没说那个“他”是谁,但白袍之人却已经猜到。那个江口海战中,以一手惊天射术射落越国军舰齐射的炮弹的那位大人,居然也来到了这里。
那是传说中人,并且说活着就已成为传说的传说中人。
他早就知道卓荦可怕,却没想到在大人眼中,便是那位射术已达传说的大人也来了,依旧要做好死伤数十的准备。
田文琦看着那扇被打开了门的、卓荦曾经住在里面的小破屋,慨然叹息然后摇头。
“可我昨日就想到了,卓荦真想做什么的时候,我们永远不知道他在哪。所以我就知道,今日兴师动众,不过笑话,徒惹人耻笑,堕了自家威风,更让人知道卓荦的可怖。”
白袍之人道:“可是大人,听这里的人说,卓荦数年前就住在这里了。他为什么要选择这里住下?为什么又一住数年?”
“愚蠢!他来临淄定然另有目的,你觉得他会住在自己同党的附近吗?反常必有妖,与其把精力放在这个小小的五井里,倒不如查探其余地方,找出卓荦为什么会在临淄常驻数年的原因。”
田文琦目光扫过五井里的众人,心中也是满满疑惑。可疑惑的太多,反倒是化成了更多的猜测。五井里,没有任何理由让卓荦在这里常驻数年,但他偏偏就在这里,是掩护真正的目的?还是五井里有什么让他在乎的东西?
想到那个可怕的对手——田文琦明白,自己还没有资格被对方称之为对手——他这些年的作为,从没有人弄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
九州十二国甲级要犯,共十七人。剩余十六人的目的,至少明确,从不讳言自己要做什么。然而唯独这个卓荦,没人知道他的真正目的。有时候看上去和其余十六人的想法差不多,可有时候却又完全不同。
田文琦再度将目光投向陈旭,心中有了判断。卓荦的教唆能力很强,魅力极高,教唆过很多事,但唯独一点,绝不会教唆什么努力就能改变命运这样的话。
摇摇头否决了自己的种种猜想,田文琦长叹一口气,摆摆手道:“暂先收队。卓荦不可能再来这里了。”
他今天的任务,是带着上百名有了必死之心准备的死士和高手,来这里抓卓荦。现在既然抓不到,剩下的事,他不屑于处置。
剩下的尾声处理,在他看来,那是小司寇、少宗伯等人要管的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