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节
刘倩一愣。
季寒川说:“等他醒来。”
刘倩坐立不安。
听季寒川说:“郑老师醒来以后,也许会有自己的主意。”
刘倩轻轻“嗯”了声。
她察觉到,这间屋子里,一定、一定有很多自己看不到的东西。光下灯影摇曳,旁边总有细微的淅淅索索动静。在这之中,面前那男人从容又平静,明明有寻常人类外表,偏偏能自然而然地与这一切魑魅魍魉和谐共处。
刘倩很害怕。
她怕韩川因为齐妙的事迁怒自己。
那些在黑暗中滚过、辗转过无数次的念头。
她其实不太听得懂韩川一些话,仿佛他亲身经历了什么似的。但想到自己开门时晕厥后做的那个“梦”,刘倩选择不闻不问。
她忐忑不安,觉得又有一只靴子掉了下来,而第二只久久不至。
在这之中,刘倩又模模糊糊地觉得,似乎有很多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韩川的视线只是其中非常寻常的一束。
时间越来越晚,刘倩听韩川说:“十点多了,你去睡吧。”一顿,“明天还上课吗?”
刘倩定了定神,说:“台风来了,要停课。”
韩川“哦”了声,说:“那警察应该也不方便过来。”
既然如此,郑鑫的梦,可以一直做下去。
刘倩进了房门。
她关门的时候,随着门与门框的缝隙一点点变小,有一刻,她似乎隐约看到客厅里究竟有什么。
坐回沙发上、低头看手机的韩川;
一丛丛铺在地上、缠在郑鑫身上的头发;
餐厅里,拾着房子,看起来颇有共同语言的堂姐和另一个女人;
坐在阳台上,饶有兴致地架起棋盘的两个男人;
茶几的玻璃上撑着身子坐着的一个金发碧眼少女。
似乎是留意到了刘倩的视线,那少女倏忽转头看她,两边眼眶里,一边是碧蓝色的眼睛,另一边则是血洞洞的创口。
她舔了舔唇,弯起眼睛,笑着、带着恶意地看刘倩,做口型:抓——到——你——了——
刘倩手一抖,迅速将门扣上。
她心脏狂跳,后背靠着门,绝望又无助地环视这间屋子。
她不知道,门外,另一个沙发上,有一个连那群鬼都看不到的小姑娘摸摸下巴,问:“爸爸,你就这么放过她啦?”
季寒川正在看孙驰给自己发的消息。其实中午那会儿就有发过来,但他当时没看到。
孙驰大吐苦水,说周琴简直像是没有骨头,一个劲儿往自己身上靠。如果不是为了图鉴,自己何必这么“出卖色相”。
季寒川看得很好笑。
看到一半,听到宁宁的话,他抬头看女儿,回答:“思想本身不犯法啊。”
他话音落下时,敏锐地察觉到,除了梁笑之外,屋内所有的鬼注意力都集中过来。包括盘踞在阴影之中、躲在沙发脚下的王武。
他们在这一刻,发出同样的疑问:
他到底在和谁说话?
季寒川不以为意。
他继续说:“我用什么立场‘不放过’她?”
宁宁说:“但她造成了‘后果’呀,晚上的学校不就是她内心的投影吗?立场的话,‘无辜被抓去学校撞鬼’的受害者?”
说到最后,小丫头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324章 宁宁的
季寒川笑了下, 嗓音温柔,带着点说不出的愉快意思。图鉴们听在耳中,或多或少, 都察觉到,此刻韩先生的“愉快”, 似乎与那些吓人、看其他普通非玩家角色惊恐莫名时的“愉快”有所不同。
阳台上,梁先生和鹿先生对视。两人之间的棋盘是从郑鑫柜子里找出的象棋盘,还没摆好车马炮,上面楚河汉界分明,光投在上面落下一排浅影。
另一边餐厅,鹿太太与梁太太也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样的意思。
怎么觉得——
韩先生此刻面对的,是能让他真正心情温柔下来, 而非平日散漫随意姿态的“家人”呢?
季寒川说:“我不想去‘判处’其他人。”
宁宁客观地:“你刚刚和刘倩说话的时候, 其实有点这种感觉。”
季寒川饶有兴致地看她。
宁宁坦然回视。
季寒川唇角弯了弯, 觉得女儿真的长大, 开始交流一些“思想”上的东西。面对这种情形, 作为家长的自己要慎重, 谨慎选择要传递给女儿的东西,不能让宁宁跑偏……当然, 季寒川知道,自家小丫头可能本来就不在“正轨”上。就连自己, 也离“正轨”越来越远。
他说:“我刚刚是在阐述她做了什么, 但我不会给出一个‘裁决’。”
宁宁问:“为什么?你有这个能力呀。”
她很自然地想到好朋友小娟。
山中世界, 人情比法律更加有用。而成为“山”的程娟, 更是说一不二的存在。
她可翻云覆雨,让崇山峻岭交叠,再也不让山中人看到外面世界。
她依然是方婶的女儿、兰婆的孙女,可在这同时,她也是山淮村至高的存在。村中有人发生矛盾,无法解决时,都会找小娟来评判,再遵循村子里古旧的传统,给予有错的一方惩罚。
宁宁以此举例。
季寒川说:“不太一样。”
宁宁好奇,问:“为什么?”
季寒川说:“她是‘山’,我是‘人’。”
随着他这句话,玛丽从窗子上浮出,探出身体,去看远方崇山峻岭。
她心想:难道里面也有未来同事?没听说啊。
有人从楼下匆匆路过。
暴雨天中,匆忙往家里赶去。
无意中抬头,见到一个从窗口探出半边身体的貌美少女。
她看着远方,雨水浇下,却似不能落在少女身上。
男人嘴巴微微张开,雨水顺着脸颊流了进来。
这是在做什么?
正困惑间,忽然感觉到嘴里一阵铁锈味,像是血。
来人这才发觉,原来不知不觉间,从天上瓢泼而下的“雨”变了一种颜色。
他一凛,脑海中泛起许多杂乱猜想,最终又归于沉寂。
楼上的少女消失了,雨水又恢复了之前的颜色。
仿佛刚刚的一切,仅仅是一场梦。
只有嘴巴里残存的铁锈味,证明了刚刚那一幕存在。
玛丽消失在房间里。
阳台上,鹿先生意外:“这是……”怎么回事?
玛丽怎么说走就走?
所有图鉴一起看季寒川。
季寒川镇定自若,继续对女儿说:“程娟就是山淮村的‘法’,但在其他地方,‘法’没有那么具象化。”
宁宁困惑。
季寒川说:“我可以说郑鑫错了,需要被惩罚。但这只是我基于道德的评价,而不是我要自己惩罚他。”
宁宁瞄一眼郑鑫。
郑鑫还晕着,陷入噩梦,所有惊叫都被梁笑的头发堵在喉咙里。
宁宁什么都没说,但季寒川已经想到她的意思。
他失笑,说:“这是让他去自首的必要措施。”一顿,“好吧,你看,作为‘人’,我虽然勉强算是有一个底线,觉得不能由自己去评判所有对错、给出裁决,但我也会给自己一点缓冲余地。”
宁宁思索。
季寒川说:“宁宁,我和你邵佑爸爸之前想过,如果这一切结束了,世界重新回到以前的样子,那我们还能回到从前的生活吗?”
经历了这么多痛苦之后,人们的底线被一再打破,过往的社会秩序不可能继续成立。
季寒川期待一切终结,但在想到终结之后的状况时,总有些迟疑。
他很肯定,自己不会因此放弃。
问题在于,季寒川的确没想好,自己——与邵佑——将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届时的世界。
在那之前,他觉得,至少不要让自己改变太多。他可以站在邵佑与宁宁的立场看游戏世界,但正如邵佑不会杀死任何一个玩家,季寒川也不会让自己凌驾于所有玩家之上,高高在上地给出“裁决”。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口子。季寒川不愿打破。
宁宁双手十指扣在一起。
她五六岁那么大的时候,很爱绞着自己手指。到现在,小时候的习惯像是再度复苏。可宁宁还陷在先前一个问题中,问:“爸爸,你是‘人’,小娟是‘山’,那我是什么?”
邵佑在另一个世界里听他们说话。
在宁宁问出这个问题时,他眼皮跳了跳,去看季寒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