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3章:人君者若不畏天,何事不可为!
熙宁二年十月初三,朝廷‘中书’地震:
首相富弼,‘免官’了。
之所以说是‘免官’,而不是‘罢官’,只因此前富弼曾主动写过数十封辞呈,名义上便是神宗‘同意’了他‘辞相’的请求。但实际上,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出了是王安石借变法之机专权,逼得富弼忍无可忍,这才主动辞去了相位。
迩英阁内,神宗最后一次召见了富弼,命小太监端来了凳子,“富卿三朝为相,实乃我大宋股肱贤相,何必一定要去?”
“圣上锐意进取,老臣年迈,该去了。”富弼一脸唏嘘。
神宗便也一脸唏嘘,“富相,庆历年间,你与范仲淹、韩琦三人,也是锐意变法之人,虽说‘庆历新政’失败,但也一改朝廷‘萎靡之风’,为何到了今日,你却又不支持变法了?朕实在想不明白。”
“陛下,老臣何尝不知这大宋繁华之下,早已暗流涌动。自嘉祐年间,国库就已出现赤字,年初圣上被迫清点‘太宗’暗留的‘内库’,便是财政告急之势。变法之事势在必行,但是……”富弼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鼓起勇气说道:
“但是,陛下之变法,未免操之过急、动静太大了。自古为人君者,所畏惟天,若不畏天,何事不可为者!王安石等奸人一党,简直就是无法无天,使辅弼谏争之臣无所施其力,这是治乱之机啊。圣上明鉴!”
“朕当然不畏天。”神宗却是一声叹息:“只畏民啊!”
“陛下……”富弼则是匆忙跳下凳子,一头趴了下去,诚惶诚恐道:
“圣上虽然雷霆手段,心底却是千古仁君,这些老臣都明白。但陛下贵为天子,不畏上天这等言语,切不可乱说啊!”
“是不能乱说!对韩琦不能说,对司马光不能说,就连王安石,只怕也不能说。偏偏对于你,朕是可以说的。去岁京师屡次地震,朝野便有流言,说什么奸人欲进邪说以摇上心,是治乱之机,不可以不速救。”神宗貌似有些愤愤:
“但是,老天真管这些事儿么?朕不变法图强,等着民心反乱么!”
“陛下……”富弼不知该作何回道。
“罢了,这话可以对你说,但你却不与朕一条心。”神宗愤愤之后,貌似又有些颓然,随后问道:“卿既去,谁可代卿者?”
“文彦博。”富弼叩首。
神宗默然良久,问道:“王安石如何?”
富弼也默然。
至此,三朝贤相富弼,以司空、韩国公致仕(退休),退居洛阳。按大宋惯例,致仕官员一般都会加官一级,以便退休后可以多领退休金,以示皇帝恩典。但是富弼并没有享此待遇。显然,神宗对他,很生气!
富弼退出迩英阁后,门外还有司马光等好些旧党守候。
都是来说情的,意图神宗挽留富弼。
但是,神宗统统不予接见,而是宣了‘程颢’入阁,开‘经筵’侍读。
所谓‘经筵’是自汉唐以来就有的传统,简单来说,就是皇帝请一些博学鸿儒,来御前给自己讲一讲历史、经典、治国之策等。汉唐之时,并无定制,多是皇帝随意而为之,但是到了宋代,帝王已经将其制度化,颇为隆重。
一般来说,经筵每年开两次。
第一次是二月至端午节,第二次是八月至冬至。
神宗忙于新法,秋季‘开经筵’便拖到了九月初五。而讲经之人还会给个名号,叫做‘崇政殿说书’。当然,名字中虽带了崇政殿,却不一定只在崇政殿上课,这还不是看皇帝高兴么。讲经之人逢单日入侍,轮流讲读。这一季的讲读之人,由于王安石的插手,便有了程颢、吕惠卿等变法党之人。
只是,程颢一进迩英阁内,却是一头趴在了地上。
神宗当即有些不悦,“程颢,你若是为富弼求情,那就不要开口了!”
实际上,神宗倒是误会了。
程颢能以‘秘书省著作佐郎’升任‘监察御史里行’以及兼任‘崇政殿说书’,都是王安石在背后安排的功劳,程颢他还真不是‘旧党’之人。
是以此刻,程颢愣了一下之后,便是说道:
“陛下,微臣所跪,不是为了富相之事,而是为了度牒之事!”
“度牒?”神宗倒是一脸疑惑了,“程卿前几日才和王安石争论了此事,朕已许可出售度牒,爱卿为何又要旧事重提?”
“圣上要卖度牒,微臣自然是管不了的。”程颢一脸中正:
“但是京中,已有百姓开始倒卖度牒了。”
“我当何事呢。”神宗却是一笑置之,“朕既卖得,百姓自然也卖得。”
“可是,有人恶意炒高价格啊!”程颢一脸心忧的样子,并且递上了一份‘中庸财经’,“陛下请看,度牒已经炒到四百五十两一张了。”
“哦?”神宗貌似有些吃惊,随后接过报纸。
可入眼却是首版‘时政要闻’,标题几个黑体大字:“富弼罢相!”内容则是:富弼自担任首相以来,被参知政事逼得连连称病,现如今倒好,干脆辞官了。只是接替首相之人有些意外,王安石不敢任职,便推荐了陈升之。大宋百年以来,倒是第一次听说由‘参知政事’任命‘首相’的,奇了怪哉!
看及此处,神宗的脸色便拉了下来。
虽然报纸讲的都是事实,但是任命一品大员可是自己的职责。
当然,神宗也的确是参考了王安石的意见,这才任命了陈升之,但也是考虑到陈升之一贯配合王安石,这都是为了‘变法’啊。‘中庸财经’这般明目张胆的乱说是王安石进行的‘任命’,多少就令神宗有些难堪。
不过作为帝王,神宗虽然年轻,城府还是有的。
“呵,这小报的消息倒是挺快!朝中有人吧?朕还没有下诏,他倒先知道了。”神宗颇有些自嘲的意思,随后继续往下看,翻页便是度牒‘日k线’。一时间,神宗竟有些惊讶了,“这‘日k线’是谁做的?”
“‘庸党’张子颂。”程颢回答。
“张子颂?!”神宗竟似知道张子颂,而且似乎还有些吃惊,“就是那个,在我妹妹的额头上,盖了个章的张……?”
话到一半,神宗赶紧住了嘴。毕竟公主被人盖了章,多少有损皇家颜面。
只是,神宗这脸上,却是泛起了笑意。
而程颢则是一脸愤愤,“正是这个狂生,还请陛下严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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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富弼之言,参见《续资治通鉴.熙宁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