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
“山高路远坑深,大军纵横驰奔。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彭大将军。”
2019年6月25日。
天灰灰,太阳隐在云后,依然毒辣。
南城区。满目皆黄土。
一排排水泥桩小长方体建筑,冒出来一点点,灰白、悲伤,孤独的屹立在整座荒凉的山上。
山脚下——
左边是一字排开的挖掘机,黏附着黄土的挖爪,在阳光下居然闪着银白的光,莫名锋利异常。
右边是一名老者,坐在轮椅上,穿着一身明显旧了的绿色军装,左胸口缝着一枚布条,有六个红色的小字,看不太清。
双眼浑浊,却依稀带泪,嘴里不断念着什么。
两边的人已经对峙了接近半小时了。
另一个山包旁边——
“你是哪家的记者?”
“金小姐,你放心。我是林城日报的。”
林城日报隶属于陈氏旗下。陈醉搞的鬼,想走默多克的路。
“哼。”
金宝宝撇了撇嘴,她又想起谢有鹤给陈醉白做十年的事情,王八蛋。谢有鹤也是笨蛋,不让谢青山出面解决这个事,说是要有合约神。
笨蛋!
“这就是强拆吧?”
女记者望了一眼那两行人的架势,心里稍微有些失望,来之前她还以为是什么惊天大爆料来着。
这种事情闹上报纸,开发商多补偿补偿就不了了之了。没什么价值。
报纸办案,说来可悲。
“强拆……”金宝宝看了一眼记者,笑得意味不明,“国仇家恨怕不是强拆两个字可以盖过去的。”
“啊?”
镜头转过去。
戴着头盔的挖掘机师傅叹了口气,从操控室走下来,摘下手上的线织手套,一脸无奈,
“大爷,您就让个地方行不行?”
“不让。”
大爷没开腔,旁边的小胖墩倒是开口,声音稚嫩。但是意思表达清晰,坚决不让开。
大清早的遇钉子。
真他吗晦气。
师傅咬了咬后槽牙,摸了摸小朋友的头,做出和蔼的样子,
“小朋友,我们是有批文的。批文你懂吧,就像你们的校牌,政府允许过的。”
葡萄大的眼睛眨了眨,小胖墩又捧出一本不知道哪里找来的历史书,大声念着:
“抗美援朝的胜利,维护了亚洲和世界和平,巩固了中国新生的人民政权,打破了美帝国主义不可战胜的神话,顶住了美国侵略扩张的势头,使中国的国际威望空前提高,极大地增强了中国人民的民族自信心和自豪感,为国内经济建设和社会改革赢得了相对稳定的和平环境。”
一字一顿,念得磕磕绊绊,字都没认全呼。
或许他都没明白什么是新生政权,什么是国际威望,也不明白历史书上这短短的几行字意味着什么。
“不是。然后呢?”
师傅一脸没所谓,用脖子上的白毛巾擦了擦快要滴到眼睛里的汗水,又抬头望了一眼天,舔着有些干燥的嘴唇。
虽然没有太阳,但是极其燥热,想赶紧工回家啃个冰镇西瓜,
“挖了这座山,也能够改变经济啊。”
“不明白?”
师傅看着小孩子一脸疑惑的样子,蹲下身平视着小胖墩圆溜溜的眼睛,忽然想到自己的孩子,耐着性子解释着,
“你看,今天来了十个挖掘机是不是?”
“是。”
“十台挖掘机就能够发给十个人工资。你看见那边那个叔叔了吗?他等着用这笔工钱给女儿交学,那边那个等着用这笔钱给他爸买个按摩椅,”说着又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媳妇儿,也就是你阿姨,指着用这个钱买个擦脸的,懂不懂?这也叫带动经济!”
“懂。”
小胖墩点点头,他是真的懂,经济就是钱,钱就是经济。
他爸爸也是每天这样工作然后攒钱给他买玩具。
“但是爷爷他们躺在里面。”
爷爷?
他们?
男人彻底懵了,望了一眼山上的水泥墩子,一脸诧异,
“这是祖坟?”
师傅心里发憷,挖人祖坟会遭报应的。突然觉得后脖子发凉。
“不是。”
小胖墩又摇了摇头,一脸认真,
“这是衣冠冢。”
衣冠冢?
白毛巾心里扑通扑通直跳,他再怎么没文化也知道这玩意儿意味着什么?
什么样的人家能修衣冠冢,有钱人啊!
怕个鬼!
他看了眼山上大概十来个水泥墩子,眼底冒出贪婪,哪怕一个坑里边挖出来一个金戒指,那也是赚的!
“小朋友,乖,衣冠冢里边的东西都是要上交给国家的,懂不懂?”
说完,也不理会小孩子的反应,往后挥了挥手,九台挖掘机轰隆隆响着就要往前推。
“爷爷、爷爷!”
轮椅上的人没有应,只有刚才凝滞的眼珠开始微微转动,双唇闭合的频率明显加快。
白嫩嫩的小胳膊推了推轮椅,只动了一些些。小脸急的通红,小朋友又慌里慌张的往挖掘机前面跑。
小胖墩大战挖掘机?
“嘿!”
师傅不信邪了,快步上前,一把抱起小胖墩,还顺手掂了两下,笑着说,
“小子是真胖啊。”
“呜……啊……呜……”
哭得好不凄惨。
小凉鞋在半空中甩来甩去,踢到了挖掘机师傅的胸口。
“臭小子!”
粗糙的手掌啪啪的打了两巴掌小屁股,小孩子哭的更凶了,在男人怀里扭来扭去,像一只小蛮牛。
“爸爸说,五常是爷爷……用命……打下来的……”
“五常?五常大米?老子没吃过。”
“轰——”
水泥桩被整根刨出来,咕噜噜往下滚,露出湿漉漉的黄土。
操控室又下来一个男人,往坑里望了一眼,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又蹲下身刨了两下,
“呸。”
气极。扯开嗓子朝下边喊着,
“啥玩意都没有!”
“爷爷……爷爷……他们没回来……朝鲜……”
小孩子哭的一直打嗝,鼻涕眼泪一起往外边喷,说的含糊,但不妨碍男人听明白,
“啥朝鲜?”
“爷爷他们去了朝鲜……没回来……”
朝鲜?
“抗美援朝?”
操。
男人一下子严肃起来,盯着那一排排水泥棺,心里五味杂陈。
都他妈是无字碑。
没有尸体,没有衣物,没有名字。
都死了。
大家知道,却都不记得。
“他们没回来……只有我……”
苍老的声音从老人嘴里发出,像是漏了风的瓦罐,拉扯的人灵魂发痛。他快九十了,活过了今天或许就没有明天了。
上甘岭战役打响的那天,他记得天很阴。四处都在冒黑烟,土被炸上了天。所有部队都失去了联系,班长一直在前面喊,
“前面是敌人,后面是妻女。”
山被炮弹轰得只剩一半,残肢到处飞,他的耳朵也被震得流血。
“肉磨子”不断地碾,碾出了血沫子,碾出了肉渣滓。
“都死了……只有我……”
他捏了一把土,很腥,全是血,全是肉,还有毛发……
“我记得他们。”
回不来没关系,记忆埋在祖国的土里头,生命埋在祖国的土里头。
没人记得,土地记得。
“大爷……”
师傅抠了抠头,鼻头发酸,他老子当年就是死在朝鲜的。
老人哆哆嗦嗦从身侧摸出一只黄铜色的小号,有些拿不稳,
“嘟嘟嘟嘟嘟——”
冲锋号响,轮椅下的两只裤管也跟着风前前后后的飘荡。
空空荡荡。
风声呜嚎。
山河同悲。
“中国人民志愿军39军226师张怀民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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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6月25日。朝鲜内战爆发。
1950年10月19日,中国人民志愿军跨过鸭绿江,开赴朝鲜战场,抗美援朝战役正式打响。此后历经五次大规模战役,至1953年7月27日,朝鲜停战协定签字,抗美援朝战争胜利结束。中国人民志愿军牺牲人数149005人,失踪人数133256人。
金姐什么都敢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