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活
“月亮弯弯像小船——”
“吟儿,要听哥哥的话——”
“不准摘下来。”
“殿下,睡吧。”
一声声杂乱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回响,交缠着伴随着血落下。脑中所有的记忆冲出来又归于平静,沉余吟微微睁眼,耳边有不断的嘈杂。她模糊地听见争吵声和哭泣的声音,床榻上方的纱帘映入她的眼睛。
她习惯性地动动身子,却看到自己身前的箭簇,微微一动是钻心的疼。
原来,不是梦啊。
“殿下,殿下!”染绿跪在床边,哭着握住她的手,“殿下别睡,谢公子已经在和太医商量了,殿下一定没事的。”
沉余吟喉咙干呀,想说什么却没能发出声音。
梁承琰站在门外,被一众谢府的侍卫拦在门下,地上全是方才为了拦住他打斗时留下的碎裂门框。谢璋从屋内走出来,拨开拦着他的人,按住他紧攥的手:“现在进去,之前的功夫就全白了,她也白遭之前那些罪。”
梁承琰的目光中是积蓄已久的怒气和忍耐,泛出无数微红的血丝。他反手握住谢璋的手腕,声音沉得可怕:“谢家的山庄里为什么会有刺客?”
“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想看你的反应,你放心,抓到刺客,我一定留他活口。”谢璋脸上没了平日的嬉笑,他不敢告诉梁承琰那箭簇上有毒。
方才他在庭院里了许多功夫才拦住梁承琰要去抱她起来的动作,他仔细看了看箭头,箭簇入身处的血是黑血。箭簇上有毒,箭矢又深入胸膛,离心脉不过半指距离,不能轻易拔剑。
她身子又虚弱,再想不出办法,怕是真保不住她的命。谢璋咬着牙,看着自己一手的血,他平日自诩医术高明,此刻却毫无办法。
“公子,胡太医,徐太医还有聂公子马上就到了。”佩儿气喘吁吁地从院外跑进来,当时她被吓傻了,第一反应就是去叫太医,没想到却帮了大忙。
“太医院也就这两个人算是中用的,”谢璋回过头,“聂迟还有多久才到?”
他话音刚落,只见无崖从房顶上飞身而下,随后是落下的是聂迟的身影。他还不等说什么,就见聂迟沉着脸进了屋子,他随后跟进去,屋内的血腥气浓重地传出来。
沉余吟面色惨白,她手指轻轻动了动身上的箭矢,被聂迟轻轻握着手移到一边。
“本以为你心结解开,再见会活蹦乱跳,没想到你还真会给我找惊喜,”聂迟挑开她的衣衫,看着箭矢与她皮肤交接处隐隐渗出的黑血,语气里全是咬牙切齿。
沉余吟看着他,轻轻张开嘴,她手指无力地抬起放到自己的小腹上,缓缓开口。
“别救我了。”
谢璋本欲为她倒水的动作停住。
聂迟冷静地看着她微红的眼睛,搭在她左手脉搏上的手一颤,在短暂地沉默后冷冷道:“沉余吟,就为一个男人,你不想活了?”
谢璋意识到了什么,捏住茶杯的手缓慢紧:“你……想起来了?”
沉余吟闭着眼睛,心像被扎了无数个会流血的孔洞,她每呼吸一次都会疼一次。说话和动作都会疼,因为那个填满了她心房的人。
不过是一场逼真的梦,她却真真切切动了情,像个傻瓜一样被蒙在鼓里。
“父皇和母后都不在了,我还有……谁?”她艰难地发出声音,带着苦涩的笑意,“可我怕即使我死了,也还不清欠抚北王府的债。”
要怎样做才能平息他心里的仇和恨,要怎样才能忘记他的好与爱。
“到现在这个时候,你还有空为别人想,”聂迟的怒气写在脸上,往后一站走到谢璋身边,将一枚药丸塞到他手上,“护心丸,最多保她叁天性命,毒怎么解,箭怎么拔,你自己看着办。”
他拂袖离去,谢璋走至床前,不顾她摇头的动作,捏开她的下巴将丸药放入她的口中。沉余吟舌尖发苦,动一动身上都是锥心刺骨的疼。
“不是我不想活,太疼了,”沉余吟闭着眼睛,泪水却涌出来,她不想让自己太过难堪,语调却无法控制地变了。
身上疼从来比不上心里疼,她犹如在烈火里熬煎。
谢璋的手一顿,唇边有一丝苦笑。聂迟当然不可能真的不管她,那不过是他一时气话。可是她没有一点求生的意志,这叁天该怎么想两全其美的办法救她的命。
染绿只一个劲儿掉眼泪,眼睛肿得像个核桃。她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白白看着沉余吟受罪。
“你看着她,我去同两位太医商量对策。”
染绿用手帕擦着她手上和胸前的血,眼泪不停落下来。沉余吟抬起手指,慢慢擦掉她脸颊上的泪:“别哭了。”
“殿下不会有事的,殿下吉人天相,一定能长命百岁。”染绿捧着她的手,泪水顺着她的手指滑下去。
长命百岁——她身旁已空无一人,只留一颗千疮百孔的心,要长命百岁有什么用呢?
沉余吟淡淡一笑,看着床顶飘飞的纱帘:“从前……本宫记得母后说过,要寻一个一心一意的人长相厮守,原来本宫以为寻到了,却未想过是自作多情。”
染绿听她如同交代遗言一样的话,心里疼得喘不上气,她用力握住沉余吟的左手,拼命摇着头:“不是的,殿下这么好,怎么会寻不到呢。”
沉余吟轻轻摇头,没有说话。让她难过的是直到现在,她都不肯相信,梁承琰是不爱她的。
见她慢慢闭上眼睛,染绿就摇晃她的手:“殿下别睡——“
“你去倒杯茶来。”沉余吟依言睁开眼,看着窗外的云霞绮丽,轻轻咳了一声。
多好的云,像许多年前她看到过的那样。
染绿连忙去桌边倒茶,没有看到转身那一刻她眼底的绝望。
“我啊,真不该在年少的时候遇见他。”
茶水倒进瓷杯的瞬间,染绿听到鲜血喷涌而出的声响。她呆呆地回头,沉余吟半坐着右手拔出了箭矢,跌回了床上。
鲜血没了阻碍,从她的胸前不断蔓延涌出来,浓重的血气弥漫在整个屋子里。她眼前全都是血,染红了宽大的床榻。
“殿下!!”
屋内撕心裂肺的哭吼惊住了屋外的众人,梁承琰眸子红的骇人,他一脚踢开仍拦着他的侍卫,向屋内快步走去,谢璋紧随其后,见染绿跌跌撞撞地跑出来。
她目光空洞,脸上手上全是鲜血:“殿下……自己把箭拔了。”
聂迟本还站在外面,听见这话低骂一声冲进屋子。梁承琰已到了床边,入目的是她满身的血。她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睛,没有一丝生气,像一只筋疲力尽,伤痕累累的小兽。
他心内像被砸出了一个血窟窿,多日的隐忍与克制瞬间瓦解,心被翻涌的悔意和几乎要致他于死地的疼痛淹没。
来不及说什么,他伸手堵住她不断向外涌血的伤口,声音完全哑了下来,没有了平日的沉稳,他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向一旁紧跟而来的青鱼吼道:“去找沁风,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