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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章 暂落脚愁绪纷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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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泽出门采买了些吃用之物,又去棉布肆中要了三套被褥,店家着人随他一道送了家来,两人吃罢晚饭,苏泽便张罗着铺床。

这赁来的小院自是不比家中,却也比陈伯处舒适甚多。院子不大,没甚物件,只有一口半人高的水缸立在屋房檐之下,屋内分为明暗两间,外间仅有一套杂木桌椅,里间堪堪摆了张旧床。

苏泽嫌弃东家的被褥腌臜,统统撤了扔到院里,将采买来的三床褥子一并铺好,又单留出一床被子贴墙放着,往后天气越发寒冷,可免得阿姊刚刚养好些的身子再过了寒气。

如玉收拾好碗筷进了屋来,就见床已铺好,两个软枕齐并床头,两床被子摞在一处,便皱眉问道:“怎的就弄了一个被窝出来,这要怎么睡?”

“一道睡!”苏泽笑嘻嘻地说:“天太冷,上次在水里泡了足有半日多,你的身子又没得空稳妥休养,往后可得小心,别再着了凉,阿姊只要当我是个手炉就好。”

哪怕明知是在哄自己,如玉也不想再去争辩了,原本一家人过得富足安稳,不过短短几个月,便是骨肉分离生死不知,回想当初林进哄骗自己,说苏泽身遭不测时,那番寻死的心境,便再也不能对他硬下心来,于是点点头,说:“也罢,只要你能好好地,家人团聚之前,便这样睡罢。”

苏泽见此真是喜不自胜,原本打了一肚子的腹稿,不成想竟然这般容易就过了关,欣喜之下分外乖巧的为如玉打水擦洗,早就将那官家小郎的身段扔到天边去了。

梳洗完毕过后,两人躺下闲谈,苏泽以身为男儿之由,硬要睡在外侧,如玉被往日经历作下心病,几乎事事皆顺着他,这时自然也颇为乖顺的躺在里手。

想到不知何时才能一家团聚,如玉皱眉说道:“那日里,见得流寇凶狠非常,也不知爹爹现在可还安好,母亲与河儿是否脱险。”

苏泽手里捻着两缕彼此的头发,将发稍绕缠在一处,说:“阿姊不必担心,爹爹并非孤身一人,县衙中还有不少兵壮,那流寇再凶恶也不过是乌合之众,想来应当不是正经官府的对手。”

这话不过是为了叫阿姊宽心,他已是半大少年,这些年精心教养之下,对家乡情势也算心中有数。平谷县地处南方,物产丰饶,那流寇之中但凡有一个不傻的,也必然要拼了命打进城去,到时钱财补给不一而足,谁还顾得几个早就身虚体软的兵丁?

如玉听了这话并未言语,只是从他手中将头发解过来,嗔怪道:“怎的又玩起头发来了,都说结发为夫妻,这哪是姐弟间能做的事了?你也不小了,莫要再这般顽皮。”

“阿姊这话好生不讲道理,明明方才还嫌我年幼,眼下却又转了话头,我到底是大是小,怎的在阿姊这里总是没个准数?”苏泽在被子里握住如玉的手,只觉触手冰凉,怕她心思太深愈发不好将养,便故意玩笑道:“看来阿姊心中自有一番计较,不管我何时大、何时小都瞒不过你去,那阿姊来猜猜,我现在可是想要睡了?”

这话说的人哭笑不得,如玉觉得他话里有话,像是调笑自己,却又想他这般小小年纪,当是不知话中歧义,只好装作听不懂,回道:“好了,知道你倦了,我也不拉着你唠叨了,明日不是还要出门打听消息么,还是早些安睡罢。”说完便任由他拉着手,合眼睡去。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如玉呼吸平衡,渐渐睡沉,苏泽缓缓睁眼,秀挺的眉峰轻蹙而起,回想起获救之日的事来……

当时他因数年练武,精气充盈,醒得自是要比如玉早些,一睁眼就看到个满脸胡子的邋遢男人将手放在如玉脉间,登时心中猛然一沉,难道又是碰上了个人面兽心的大夫?当下情急,也不及多想,揉身扑向那人要与他撕打,哪成想那人身手甚是敏捷,三两下就将他制住,拎小鸡似的拎到院中,一把扔在地上。

“我还当是救了个娇生惯养的小郎君,不想却是个毛光油亮的小狼崽子。”那人两手抱怀,低头瞧着苏泽,两眼之中俱是不怀好意:“那是你未过门的小媳妇不成,看得这样紧?老子不过是为她诊脉,也值得你护食一般的扑来咬我?”

“你少来反咬一口!”苏泽反手擦抹嘴角,见手背上挂了一丝血痕,心知碰上了硬茬,也不起身,只是坐在地上恨声咒骂,想着拖上一阵寻个办法,“你们作大夫的净是些道貌岸然的畜生,口中说着医者父母心,手里干得却是邪淫下作的勾当。我虽打不过你,但你若敢动她一下,就是阴曹地府我也要拖着你去走一遭!”

那人听后点点头,撇着嘴说:“既然如此,那我便先杀了你,再去找你那小媳妇。”话音未落,苏泽只觉右肩处剧痛,立时就被踢得飞将出去,落地之时忍不住一声闷哼,那人几步便追至近前,抓着他的头发说:“你若将那小媳妇让与我,倒还好商量,至少还能留你一条小命,如何?”

苏泽想要反抗,却发现右臂已然脱臼,丝毫使不上力气,看来此人功夫了得,一脚踢的他手臂脱臼,力道之精准,非高手而不能为。此时既知不能安然脱身,苏泽心思电转,哪怕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将他重创,使其不能对阿姊不利。

眼见那人抓着自己前门大开,苏泽猛然抬脚朝他股间踢去,那人冷笑一声并不闪躲,而是按着他的头,用力掼到地上,一脚踏在苏泽胸口,“果真是个狼崽子,对着救命人也这般凶狠。老子我还没成家呢,要是被你伤着命根子,往后你来当我儿子么?”

苏泽躺在地上面如死灰,心想自己怎样也奈何不了这人,难道阿姊又要受人淫辱?自己这般没用,全然相救不得!胸口闷痛之下,一阵气血翻涌,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哟,气性还挺大呐!”那人笑着又将他拎起来,抓过他的手腕探了阵脉相,便拎着他去了另一间屋子,也不顾苏泽的咒骂,直把他按到炕上,双手略一用力,替他接回脱臼的右臂,这才说道:“不错,是个有血性的,可惜功夫不济,遇到我算你命好,若是掉在别人手里,许是真的保不住你那小媳妇了。难得老子看你顺眼,来来,跟我说说,你们是怎么回事?可是私奔跑出来的?”

苏泽细细打量这人,见他虽说看不清面目,却是眼神清亮,不复恶相。方才打吓自己一场,此时在看来,倒更像试探,横竖也是打不过他,不如先将其稳住,也好再寻机会。心下稍定后,苏泽细述来历,又说起自己与如玉幼时被拐,遇了个假神医,是以方才勾起心病,以致言行过激云云。

那人听后不置可否,却也顺势说出自己姓陈,是个渔夫,命苏泽往后叫他陈伯,得知如玉是他嫡亲姐姐,便面色微沉的对他说:“你们既是血亲骨肉,我便与你直说了罢,方才我探小娘子的脉相,深有不妥。本来正值生长之期,成日里受那虎狼之药将养,已是伤了根本,此番又在秋溪中泡了大半日,寒气入体,往后便是好生休养,也是体质阴寒,子嗣上极是艰难,能不能生出一儿半女,全要看缘份了。”

苏泽听后眼珠一转,连忙爬起身来,跪倒在地,连连哀求:“原来您是高人,方才是小子不开眼,冲撞了您,要打要罚,小子不敢有半句怨言,只求伯伯能医好我家阿姊,切莫留下病根才是!”

“起来!”陈伯拎着苏泽的衣襟将他扶起,皮笑肉不笑的说:“你这狼崽子,老子我好心救你,你却跑来试探我,真当我是那等见色起意的畜生么?听好了,我虽治不了你家小娘子,却是能治得了你,再敢与我玩这小儿心计,看老子不打折你的腿!”

这二人一大一小,却于屋中相谈半日,苏泽深觉此人蹊跷。陈伯言谈之间所知甚广,评起乱匪情势亦头头是道,竟比父亲重金请回的夫子有过之而无不及,苏泽再次求他为如玉调理身子,他说自己着实不成,若是将来有机缘,或可寻得一位高人,倒有七分把握可治。

与陈伯相处时日虽是不长,于苏泽而言却是受益匪浅,上至讲述天下大事,下至锤炼心性体肤,陈伯无一处不悉心教诲。临行前一晚,苏泽跪地连磕三个响头,以子侄礼郑重谢过陈伯救命之恩。

陈伯也不吝啬,拿了些铜板与碎银叫他跟上花用,又将一个小巧鸽哨递到苏泽手上,说道:“只你姐弟两个,到了京城怕是要有不便,若是遇到麻烦,走投无路之时可用此物唤来信鸽,只要不出京城,此物便可使得。”

待到苏泽回过神来,想起那鸽哨被他贴身放着,此时正压在枕下,心下稍安,陈伯当是不会诓骗他,只是不知京城与那渔村离了好远,信鸽可能听到哨声?

苏泽替阿姊掖好被角,额头抵着她的颈窝,各种愁思纷纷挤入脑海:父亲身处险地,母亲与苏河怕是早已落到流寇手中,怕也是凶多吉少,他们姐弟二人现在京城举目无亲,手中银钱有限,往后如何度日也是难题,若是许久也等不到父母又该何去何从……苏泽就在这般冥思苦想之中慢慢睡去,如玉的手一直被他握着,渐渐有了暖气,房中一片寂静,两人呼吸相闻,只剩一灯如豆。

第二日一早,起身梳洗过罢,苏泽拿出从陈伯处学来的本事,教如玉起火热饭,两人还是小儿心性,灶台边上亦能抹得彼此满脸黑灰,笑声朗朗。此后几日都是如此,早间苏泽出门打探消息,晌午带了饭食回来同用,饭后少歇,复又出门。

如玉留守家中洗衣缝补,因担心这等日子不知要过到何时,总是节省些的好,自第二日起,夜里也不再留灯,只为省些灯油钱。苏泽见状虽不曾说什么,只于心中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要让阿姊再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如此又过了七八日光景,这天早上苏泽再度出了门去,如玉正坐在里间缝补衣物,只听院中大力拍门之声,便放下手中针线,起身问道:“谁呀?”

只听得一男子声音回道:“小娘子,开门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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