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6.天意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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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再生奇缘 第六章 天意如此
俗话说静极而思动,倒是一点不假,之前一个来月的返京路途,除了去了一趟灵山,几乎都是在马车上度过的,住进王府的几日,也就是在那西院卧房之中活动,实在是憋屈得慌。
一旦走上熙熙攘攘的大街,那种自由于天地之间的感觉,便又都回来了。
也不知他来的时候,有没有乘坐什么车马,出府之时也没有在意,只由着他牵了手,漫步朝前走着,时不时停下来看看商贩沿街叫卖的物事,或是听听茶铺里传出的小曲,总是不约而同,相视一笑。
走走停停,不知不觉便是半日过去,又走了一阵,纪云岚便是顿下脚步,朝她伸出手来:把小白给我吧,你也抱累了
端木澈低头推下怀中的猴儿,却是纹丝不动,不觉笑道:这猴儿耍赖不肯走,怎么办啊
纪云岚直接过来,一把扯住那猴儿的耳朵,将它拉了过来,扔在肩上,见得她错愕的神色,轻笑道:你过去就是这样的动作,我一直都记得,经常做梦都梦见的
话声淡淡,那隐藏的情意,却是不容置疑。
端木澈呆了一下,想到那远在火象之人,却是垂下眼帘,低声问道:四师兄,你不是要娶亲了吗,我那嫂子是什么样子的
纪云岚身形一顿,微微叹气道:怎么说到这个了。
端木澈笑道:这是大喜事啊,怎么不能说,我这回来楚京,却是来得正好,可以喝到你的喜酒吧
纪云岚没有说话,抱着小白径直朝前走去,端木澈赶紧跟上,不迭道:怎么了我可是说错了什么
说话间,脚步却是不停,不知不觉追着他转进一条巷子。
方才天上还是沉,这会竟又下起小雨来,纪云岚感觉不对,便是把她拉到一处屋檐下方,又放开小白,飞快解下自己的外衫来,回头罩在她的头上。
哎,我没那么弱不禁风的端木澈轻轻叫道,见得他满面关切,却是好生感动。
正想着,有人啧啧赞道:这小两口,可真是恩爱得紧
是啊,有这样俊俏的夫君,这位小娘子真是享福之人
侧头一看,一旁几名躲雨的妇人正看着他们两人,笑得合不拢嘴。
呀,他们看起来很像是一对吗
抬眼去瞧纪云岚,却见他正目不转睛看着自己,那样温柔而专注的眸光,实在是让人心醉,沉迷其中。
澈儿,风大,站过来一点纪云岚侧下身子,将她拉到靠墙一些的位置,自己却是站在外间挡住阵阵寒风。
不行了,感动死了,这样温柔多情的男子,不论谁嫁给他,都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吧。
正当此时,街巷那边传来一阵喧闹声,却是几个十来岁的少年,嘻嘻哈哈,相互传递着一只竹篮,一名看不清容貌的妇人捂着面颊,在外面追着,不住叫喊:求求你们,别作弄我了快把篮子还给我吧
丑八怪想要篮子,来追啊哈哈少年将篮子往角落里大力一扔,一溜烟跑开了。
那妇人哭哭啼啼过去,拾了篮子,朝着那边一条小巷子去了。
一旁的人都是冷眼看着,小声谈论,却没有一个人去帮她。
端木澈看得有丝怔愣,侧头看向纪云岚,却见他也是怔怔望着那妇人的背影,蹙眉不语。
身边一声怪叫响起,一道白光随之闪过,两人回过神来,旁边那猴儿已经是不见踪影。
小白,回来
怎么回事,这个猴儿竟是一下子冲进那雨幕之中去了
纪云岚瞬间追了出去,端木澈没有迟疑,也是跟着追去。
两人没跑出几步,就看见那猴儿正在一处破败的门口,对着地上抱头躲闪之人狂吼着,张牙舞爪,作势欲扑,竟是从未见过的骇人。
小白,住手纪云岚一步过去,将那猴儿抓了回来,力道并不太重,不料那猴儿却是怒气未消,反手一爪朝他挥来,口中哇哇直叫。
纪云岚按住它的猴爪,叫道:好了这一下,运起天机门的内息,朝那猴儿腕上一捏,猴儿呼痛之际,身子软了下来,不再妄动,一双眼睛却仍是等着那人,吼叫不止。
端木澈走过去,将那地上之人扶了起来,歉意道:对不住了,我家猴儿不慎冒犯看清那人的样貌,不禁退后一步,罩在面上的衣衫也是跟着滑落,下面的话,竟是说不出来。
天,这是怎样的一张脸,脸上几道狰狞伤痕,丑陋可怖,最长的一道,却是从左眉眉心穿过鼻梁,一直延伸到右边面颊之上,皮翻起,红白相间,可以想象,那凌厉的刀锋,毫不留情,将一张原本应该算得上是姣好的面容生生割裂,破坏到底
那人披头散发,浑身颤抖,盯着纪云岚怀中的猴儿,身子不住朝那门里缩去,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
你这丑八怪,还不快回来收衣服,都给雨淋得湿透了,你让老子明天出门做工穿什么哐当一声,门被打开,一名五大三,面容猥琐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本不看一旁的两人,一个巴掌便是朝那刀疤女子脸上扇了过去。
那刀疤女子惨叫一声,抱着头跌跌撞撞抢进门,那男子拾起门边的一只菜篮子,看着里面几棵青菜,顿时火冒三丈,怒骂道:你这该死的贱货,把老子给你的钱贴给哪个贼汉子了,就吃这个,你让老子哪里有力气出去干活
接下来,便是轰然一声,门被关得死紧。
果然是她纪云岚喃喃念着,低头看着小白道:她这副模样,你都能认出来,可真是个护主灵物
说罢,低头拾起落在地上的衣衫,却是已经裹了泥水,不能再用了。
见雨点不歇,拢下端木澈的头发,牵着她又疾步回到方才那处屋檐下。
端木澈尚未回过神来,轻声道:小白,方才怎的如此凶悍那女子可是它相识之人
纪云岚愣了一下,正要开口,旁边的几名妇人已经是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陆老二真是的,天天都要打他这个新讨的婆姨,听他隔壁的李嫂说,那院里从早到晚都是惨叫声。
可不是吗,哎,那女子脸上的刀疤实在不讨喜,看着吓人
别说,你们知道吗,人家以前可不丑的,生得美得很,据说还是王公大臣家里的小妾呢,不知怎的,流落到青楼去了,呆了大半年,给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是啊,后来好像是被哪家员外赎了身,又做了小妾,风光了一阵,不过没几个月就被那原配夫人划了几刀,破了相,赶出门来了,正走投无路,被陆老二碰巧捡了回来,唉,真是造孽啊
真是可怜啊,看看她,再看看人家这位小娘子,真真是个人命不同
几人叹息着,眼见雨过天晴,赶紧走出来,各自散去。
好了,雨停了,我们走吧。纪云岚轻唤一声,牵了她继续朝前走去,临行之时,深深朝那方紧闭的院门看一眼,面色凝重,长长叹气。
两人在街上兜了一大圈,忽然失掉了先前的兴趣,连猴儿小白都是变得沉默起来。
身为女子,也真是可怜端木澈想起方才那不成人样的一张脸,心头一颤,有感而发,一生命运,却是控在别人手中,身不由己,却是何苦
纪云岚看她一眼,轻声道:可怜之人,却有可恨之处今日碰见,也许是天意吧。
端木澈眸光浮动,微怔道:岚哥哥,你在说什么
纪云岚摇头道:没什么,你衣服湿了,我先送你回去换一身吧,我们等下再出来。
等下等下还能再出来吗很有些怀疑,不过衣服确实是湿了一些,面颊上也是有些凉意,应该是刚才追出去的时候给淋的,必须要回去了。
点了点头,又随他往回走去。
刚转过一条大街,就听得后面传来叫声:等下
一人从背后匆匆跑上前来,口中喊着:王妃,纪大人,你们总算回来了王爷从中回来,着急得不得了,起了追风出去,到处找你们却是王府之中的廖管家。
纪云岚眼眸轻闪,牵着她的手却是没有放开,只淡淡说着:知道了,我们这就回去,廖管家先行一步,让府中准备好干净衣物吧。
廖安叹一口气,无奈行了礼,急急而去。
端木澈看着那背影,想着他那急躁不安的神情,呵呵笑道:这个管家,却像是来抓奸的,真有意思
纪云岚皱一下眉,却是没有应声。
两人仍是一路慢走,过不多时,王府大门已经远远可见。
正当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低吼,铮铮的马蹄声骤然传来,那神骏异常的马儿旋风一般到得两人身旁,嘶叫一声,立时顿住,压抑的男声自顶上而来:纪云岚,你干的好事
抬
倒贴ok?吧
眼看去,先入眼的是双焦急、怒气、释然、担忧等等情绪交织的眼眸,发丝缕缕纠结,身上朝服尚未换下,一个翻身跳下马,朝着两人径直奔来。
纪云岚一步挡在前面,沉声道:我们只是出去走走,你发那么大脾气做什么
齐越沉着一张脸道:走走你长没长脑子,我前脚进,你后脚就带着人在楚京大街上招摇过市,还抱着小白你生怕旁人不知道我王府之中新近住进了一名女子吗
纪云岚心中一惊,当即反应过来,低声道:不错,我确实是忽略了。
齐越不再理他,敛了神色,朝他身后的端木澈伸出手来,软下声音道:淋雨了吧,赶紧跟我回去换衣服,厨房里已经准备了姜汤,喝下身上就不冷了。
见得那修长有力的大手伸过来,端木澈朝后一缩,侧身避了开去,却是抱着小白,撇开两人,朝着王府大门走去,那里,几名丫鬟垂手站立,似是已经等候多时了。
齐越垂下眼,面色更加沉郁,牵了马儿跟上去,纪云岚刚走两步,被他伸手挡住:你自己回府去吧,这里不再欢迎你
我是来看澈儿的,跟你可没有关系纪云岚轻哼一声,突然正色道:你猜我们方才在街巷里碰见了谁
齐越没有理他,大步而去。
你相信天意吗,澈儿一回楚京,就见到了她纪云岚站在他背后,一字一顿,轻轻说道,那个害得你们夫妻离散,家破人亡的人,如今正悲惨度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齐越身形微微一滞,冷声道:那个贱人,还没有死吗
纪云岚摇头道:也是差不多了,你也不用再添柴加火了。
齐越冷笑道:我可没做什么,我只是遂了她的心愿而已,不是喜欢勾引男人吗,那青楼里多的是
是么那个赎身的员外,也是你安排的吧,还有那个善妒的原配,甚至是最后救命稻草,那个姓陆的无赖纪云岚长长叹息道,越,你实在是变了太多,让人无法置信。
那是她咎由自取,善恶终有报当时连母妃都没有再帮她求情,让我赐她一死,可是让她死,实在难消我心头之恨这样生不如死,才是最适合她齐越咬了咬嘴唇,闭一下眼,轻声道:洛,她也看到了没被吓到吧
纪云岚摇头道:确实被吓到了,那几道刀疤,着实恐怖,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了
毒如蛇蝎,也应该面若鬼厉,这是最好不过齐越已经走进府门,想了一下,又回头道:我去过纪府,你娘正在和你那未来岳母大人谈论亲事,你最后还是早些回去。
纪云岚蹙眉道:我的事情你别管,先说说你进见皇上的情形,他将如何处理与火象的战事,如何处置澈儿
齐越摇头道:我费尽口舌,力求议和,皇上并未责罚于我,也没有当即表态,只说三日之后再议顿了一下,叹一口气道,皇上也是变了很多,他的心思,连我都不十分明白。
说罢,却是眼神凌厉过来,沉声道:这多事之秋,你最好少过来不论如何,这一回,我是绝不会再放手的,你都是快当新郎倌的人了,死心吧
纪云岚默然不语,看着他走了进去,大门在眼前缓缓关闭,心里有什么东西却是轻轻开启了。
这亲事,还要继续吗
西院厢房之中,水气萦绕,白雾升腾。
端木澈舒舒服服泡在温水之中,享受着沐浴香汤,双目紧闭,昏昏欲睡。
清儿在一旁轻声道:王爷在院子里等了很久了,王妃还不起身吗
让他等着吧,谁叫他对岚哥哥那么凶,面壁反省去。挑一下眉,却是没有睁眼,你出去,告诉他,说我今日出门走累了,不想见人
实话却是不敢见人,只因这雨水一淋,热水一泡,脸上的面具已经是松松垮垮,摇摇欲坠了,还要重新摆弄一下才行。
清儿叹一口气,没有再说话,只轻柔为她擦洗身子。
端木澈听得半晌无声,不由笑道:怎么不说话了
清儿恨声道:王妃如此对待王爷,奴婢无话可说
端木澈哼了一声道真是个忠心的丫头,只会帮着你家王爷
又泡了一会,水温渐凉,只得起身擦干,换上一身干净衣服,由着清儿拿块大大的布巾帮自己擦着头发。
王妃以前最爱素色衣衫,什么月白啊,浅蓝啊,淡青啊,现在怎么变得只穿红色了,而且还是红得那么鲜艳,那么耀目
我早跟你说了,我不是你们王妃啊,喜好自然是不同的端木澈看了看身上的朱红服饰,笑道:怎么,不好看吗
清儿点头道:好看,只是
好看就行了,红色多好啊,像火一般的颜色,象征着热情与力量,我真是越看越喜欢端木澈格格笑着站起身来,扯了裙摆,在屋中转了一个圈,长发飞舞,红衫如焰,直把清儿看得呆住。
端木澈旋到窗前,瞥见外间那静静站立的人影,便是停下动作,笑容渐渐褪去。
这个男人,怎么如此固执难缠
走过去,正要将窗户关上,忽然瞥见那院门口疾步行来的一队人影,微微一怔,赶紧闪身到布帘背后。
方才那一眼,没有看错吧,那为首之人,竟是头戴金冠,身穿蟒袍
对于此人的身份,当即明白过来,是齐越的皇兄,那个金耀皇帝,齐愈。
院子里,齐越骤然转身,略带惊愕的神情一闪而过,当即跪拜下去:臣叩见皇上
起来吧齐愈虚扶一把,看一眼不远处那战战兢兢的府中众人,淡淡笑道,你是先斩后奏,朕便也来学一把,先来再报,你不会介意罢
齐越站起身来,抱拳道:臣惶恐,不知皇上前来,所为何事
齐愈扫了他一眼,轻淡说道:你今日跟朕说的那位火象公主,朕后来越想越是好奇,闲来无事,索过来看看。
齐越不动声色道:今日真是不巧,府中等人照顾不周,公主殿下不慎淋了雨,刚喝了姜汤,在房中睡下了。
齐愈沉声道:依你所说,朕亲自过来,还见不到她这架子,实在不小
齐越不紧不慢道:皇上息怒,明日臣一早再带她进面圣。
齐愈看着那紧闭的房门,冷笑道:若朕今日执意要见呢,你拦得住吗
齐越面色微变,涩声道:臣不敢。话是如此,却是浑身紧绷,蓄势待发。
齐愈一眼瞥来,朗声笑道:你这模样,让朕想起当年在朕的坤夜中,你表面上满不在乎,实际上却是盯着殿门,紧张得要命,因为那外面站着之人,却是朕的侍卫凌五
皇上你别说了齐越垂下眼帘,眸中似有泪光滑动。
你呀,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齐愈叹一口气,忽然兴致阑珊,衣袖一拂,转身朝院外走去,身后的一队人等也是紧紧相随。
齐越暗中松一口气,赶紧疾步跟上。
就在众人跨出院门那一瞬,只听得哐当一声,似是水杯落地的声音,其间夹杂着女子低呼,从那房门紧闭的屋中传来。
出了什么事不待齐越开口,其余已经是回过身来,再次面朝那座小院,朕怎么听得有人在喊王妃
没事,皇上听错了吧,应该是下人手笨这个清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清儿,鬼叫什么,你吓死我厢房之中,端木澈也是朝着她低吼,这个丫头,不只是突然发声惊叫,还莽撞打翻了水杯,生怕外面的人注意不到吗
王妃你你清儿看着面前的端木澈,也是吓得不轻的样子。
我什么看着她指着自己的脸,一副又是震惊又是欢喜的模样,忽然醒悟过来,伸手去,那脸上的面具已经是松软如斯,摇摇欲坠,来不及思索,已是脱口而出,去,守着门口,别让任何人进来
清儿答应一声,疾步朝房门处走去,刚要去栓上门,那房门却是被人猛然推开。
皇上,请留步齐越在后面冷声叫道。
齐愈站定,看着眼前背对自己的长发女子,那一身火红,夺目惊心,纤细的身形,却是有着丝丝熟悉。
你是谁
齐越镇定答道:她便是火象公主,端木澈。
齐愈紧紧盯着那人,沉声道:听说公主殿下玉体微恙,朕过来看看,朕这皇弟没把公主照顾好,是他的失误
与王爷无关。端木澈心中一动,在面上轻轻一抹,轻笑一声,缓缓转身过来。
啊,你齐愈惊呼一声,瞠目结舌。
而一旁的齐越,却是面色发白,攥紧双拳,眼中炙焰滔天。
仿佛经历了千百年之久,那一张绝色容颜,终于再一次呈现在两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