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部分
老丐一听,当即就喜孜孜的把碗揣入怀里,说:“能救,能救。”待要问他名姓时,只说姓阮,再要问详细时,却已不耐烦的连声催促:“快去,快去!”
赵老爷求医心切,却又早已没法子,权且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当即就在前面带路,引了老丐直往里走。
赵家的房屋就盖在桃山脚下,外边画圆似的围了一圈土墙,正对着院门有一颗要七人才能合围的白果树,树与大门之间有一条南北走向的土路隔着。
那老丐在后面蹋着布鞋,一路走一路东张西望,四处打量。进了院门,一条青石板路直隐进去,顶头就一溜架着枝叶满藤的葡萄,只是未到季节,还是色青粒小的模样。老丐叫了一声:“好有趣。”见着左右两边一圈过去尽是李、桃、杏、枣、枇杷、梨等果树,都累累结着颜色各异的果实的,便嚷道:“好东西。”直走进去,刚出葡萄架,仰面便是一座气势宏伟的四方阁楼。楼门向西开着,墙都是用青砖砌的,上边盖的是七彩琉璃瓦。老丐叫了一声:“好气派。”跟在赵老爷后面进了楼门,在那60丈见方的天井里,迎面摆了一颗已有百年以上的迎客松盆景。仰首间,便见整座阁楼是连体的双层结构,上下皆有丈宽的围栏走廊,柱梁用的都是百年杉木,板壁一律用的香樟木,且又雕梁画柱。老丐便叫:“好华丽。”又见那天井里边,中心处是四方口的水井,东南角有一颗四季飘香的桂树,东北角又有一颗大红石榴树。左右两边,各摆着大理石桌,绕圈围放着石凳、石椅,桌上摆了时令水果和香糕、酥饼等点心。老丐只叫了一声好,便住了口。赵老爷一路不跟他罗嗦,在前面引他往左边去。一边的小翠忍不住问道:“好什么?”老丐只摇头不语。
进楼门的左边是一间小会客厅,里面摆的红木桌椅,桌上摆着几碟果品;右边是一间厢房,里面住着看门人。从左右两边过去各是八间厢房,是给下人住的。赵家人都住在楼上。阮大因是先生,又不拿他当一般下人看待,原住在楼上北面左数第一间。现在受了重伤,就临时让他睡在楼下的第一间。正面是极为宽敞的大厅,壁上悬着一幅观音送子图,两边挂着一副龙飞凤舞的对联:一团和气得福寿,四事如意多禄喜。厅正中间摆着梨花木的八仙桌,围着八张雕花靠椅,靠壁是一张长条供桌,上面有香烟缭绕的青铜香炉,供着祖宗牌位。
赵老爷一直引那老丐进了阮大房间。只见已无知觉的阮大就趴在那木板床上,背部和后股处一片血肉模糊,黑紫的脓血已经流了一床。嗡嗡乱叫的苍蝇散在四处飞舞着,边上坐着那一脸悲凄的凤娘拿着蒲扇在驱赶,却哪里能驱赶得尽?
老丐见了,也不问情由,就催取酒来。赵老爷到此地步,二话不说,也不问他原由,就命人捧出一坛酒。老丐只叫人闪开了,便小心倒出一碗,一仰头就将整碗倒入口内,随手撕开阮大的衣服。便见他肚子一鼓一瘪,“噗”的一声,酒从他口中如箭喷出,顿将阮大身上的伤疤尽数冲开,黑紫的脓血不止歇的直涌出来。
老丐一连喷过几碗,见阮大流出的血色变红时,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瓷瓶,极小心的倒出几粒黑色药丸,放入酒碗里。那药丸遇酒即化,散入酒中,却变成一碗血色的东西,跟着隐隐飘出一股麝香味。他再把那碗血红东西尽数吞了,随着深深的吸一口气,肚子跟着越鼓越大,几乎变成圆球了。“哈”一声,一团血雾便从嘴里冒出来,凝在阮大的身体上方。不久后,雾慢慢散开,洒满阮大全身。
说也奇怪,老丐这么一番整弄,刚才嗡嗡乱叫的苍蝇竟已飞舞不动,纷纷散了一地。又有几只肥硕老鼠惶急的窜了出来,刚逃出门外,却又一头栽倒。那老丐口里直嚷好运气,就过去把那老鼠尽数收入一口布袋里。
见着如此异状,一副凄楚模样的凤娘、大张着嘴的小翠直惊得目瞪口呆,连那颇有见识的赵老爷也是一头雾水。转眼看那床上的阮大,竟已慢慢缓过气来,脸色虽仍惨白,气息却已变强。眼皮动了几下,慢慢开出一条缝,嘴唇微微抖着,透出极微弱沙哑的声音:“水……水……”
“先生醒了!”小翠一溜烟似跑出去取水。
被伤了腿的孙二福,早听说了这里的神异,用一根棍子柱着,一跳一跳的来求老丐医治。那老丐见了,叹了口气,伏身替他察视一番,只说了句:“不好保。”随手就在他后股“啪”的一拍,跟着“叮”一声脆响,一颗铁弹头已从二福的腿上蹦出,跌在面前的石板上。“拿酒洗洗吧。”老丐丢下这句,捡起一旁装了老鼠的口袋便走了。
赵老爷有心要留他,极恭敬地说:“外边兵荒马乱的,不是藏身处,这个山村还算幽僻,您就住下吧。要田地随你挑一块种去,要房子便给你盖。”
那老丐侧头想了一阵,便说:“田地房屋是不要的,那个山脚让我搭个茅棚住吧。”随手一指,正是那山湾最为幽深的角山。
赵老爷当即就命人封了那里的山林、田地,随老丐自己弄去。老丐也不说谢,迳往那山湾行去。赵老爷又喊了一句:“要吃酒时,尽管来吃,好东西没有,酒是有的。”却见那老丐缓步而行,摇头晃脑地唱:“酒难喝,难喝酒,酒中有魍魉,酒中有宵小,多吃多恨事,只被他人笑。”
小翠在边上忍不住说道:“看他刚才是这般神奇,现在的样子却又忒怪异,疯疯癫癫的。”
“想来该是风尘人间的散仙吧,恐怕难留住他。”赵老爷这么说着,就立下规矩,绝不许人到角山湾去惊扰他。亏了他的英明,那老丐一直留了下来。村里常能见着他的身影,有不知道的,见了他的疯癫模样,只感好笑,因他自称姓阮,就叫了他:阮疯子。
那孙二福被他拍出弹头,用酒洗过创口,身体自然就无碍,只是那弹头伤得深了,挫伤了筋络,再难愈合,一条腿从此瘸了。后来,人都叫他:孙瘸子。
阮大被阮疯子这一番整治,保住了命。凤娘一是闲着无事,二是因他舍了命救赵国民,三是见他俊雅,心里颇有好感,因此和小翠一起精心照料他。时日久了,未生出那一番儿女情愫。
过得两月,阮大慢慢就大好了。
阮生写到这里时,一抬头,便见耀亮的日头浮在对面的山梁上,直让他一阵眼晃,肚子跟着一阵咕咕的叫。原来他慢慢的一路想一路写,不知不觉竟已过了一夜。
光着上身,下面穿一条四角裤,脚下踩着拖鞋就穿过走廊,从北边下楼直进厨房。却见阮父和阮祥面对面的坐在方桌旁,桌上放着一碗咸笋,一碟豆干丁炒马兰头,一碟香椿炒蛋,一碟炒花生米。阮父左手捏着一只小白碗,里面有小半碗烧酒,右手指抓了几颗花生米下酒。阮祥左手端着一碗泡饭,右手筷子里夹着一根咸笋,“吸噜噜”的吃着。周绮在一边的脸盆架旁正揉着脸颊。
不知什么原因,都没有人说话,气氛很沉闷。阮生见了,心里便想到自己昨天那一番妄动,便有些怯了,也不说话,取一只碗,从铁锅里盛了泡饭。刚坐下时,阮祥先说了一句:“脸也不洗,就吃饭。”那边周绮接了一句:“衣服也不穿,今天很凉的。”
“肚子饿了。”阮生呛出一句,拔了些马兰头和香椿炒蛋在泡饭上,低了头只顾吃。
过了好一阵,周绮已洗完脸。阮父啜了一口酒,用一种温温的口吻说:“你昨天怎么回事?不记账也就算了,为什么又要做成这样?我们家被人指点不说,你以后跟小玉还怎么处?”
阮生当时一时冲动,发了书呆气,慢慢静下心,自也觉得过了火。现在听这一番话,不敢搭理话茬,只顾低头自己吃。
周绮要到孙家去了,是帮厨洗菜、洗碗的,洗完脸准备出门。临要走时,回头说:“你们吃完把碗扔着好了,我趁空回来洗,到时做好午饭就盖在锅里,你们自己拿出来吃。”
阮生听她声音柔美甜润,心里就觉得一股异样的滋味。
阮父这阵子忙着圃西瓜种,吃完酒,饭也不吃,还想对阮生说些什么,最终却只叹了口气,就出门走了。
阮祥吃得慢吞吞的,直等他们都走了,犹豫了好半天,才小心问:“阿生,老爷子要怎么才能找到他?”他知道阮生的书呆气,不敢在他面前叫阮疯子。而这阮疯子要出现时,随处可见,有事找他又难见踪影,就只阮生能找着。往往便有人来求阮生,但他总一概推了的。
阮生听阮祥问,不好直推不知道,就先问找他什么事。阮祥只吱吱唔唔的不说清楚。阮生就直说:“老爷子不好随便找的,有时我也见不着,真有什么事你先记着,下次遇上再跟他说吧。”
阮祥沉默半响,叹了口气,默默出了门。他是新不久木匠出师的,这会正跟人一起在赵家做生活,帮他找些家具。那赵志荣要结婚了。
家里都没了人,阮生就放任自己。呆想了一阵,叹了口气,慢慢回到房间。认真思索一番,接着提笔继续写祖辈的故事。
第五章 阮大折桂
赵国民还是音讯全无,生死不明。
阮大感念赵家对他的恩遇,把账目做得清清楚楚,条目分明。又手脚勤快,常帮着挑水断柴,不仅让赵老爷直点头称好,连一向比较挑刺的赵老奶奶也是不住口的夸赞。
凤娘连着两月悉心照料他,时日一久,那一番无数的心血慢慢化作浓浓的蜜意。更有小翠在一旁穿针引线,自然就容易做成那不了的情缘。
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