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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从善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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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航嗯了一声,将马车停在城中最好客栈门前,却发现先时见的豪华马车竟也停在这里,只是不见其主人,想必已入客栈歇息。回身将董书蝶接出车厢,一同行进大堂,只见堂上人头涌动,热闹非常。

门口不远处,一滚圆老者笑脸相迎,几句奉承话过去,直把往客侍弄的开怀舒心。待到岳航行至跟前,神情倏地一凛,直至看清身后的董书蝶,又迅速堆起笑容,细着嗓音喝道:“原来是媚魔宗的本家到了,恕宗老儿怠慢之理”说罢朝着董书蝶深深一躬:“董小姐好些时候没来过了,可真稀罕那!”

董书蝶走上前来嫣然一笑:“怎敢劳动宗老来亲自接待,看来今次的五宗盟会贵宫可看重得很呢!”

“哪里哪里!正逢我圣帝华诞,我等下属怎可不尽力而为!”

宗姓老者作势向她身后探望,沉吟半晌道:“不知令师仙踪何处啊?这五宗会盟可缺不得这位高人压场!”

董书蝶道:“本来师傅也是想亲自来捧贵宫的场,可惜练功至紧要关头,不得不闭关数月,只好派了最亲近的关门弟子来给贵宫主祝贺。”将岳航拉至身前,喜喜指给他看:“喏,这位是我岳航岳师弟,如今代掌我宗事物,是为少宗主……”

宗姓老者上下打量岳航,屡着稀疏长须点头道:“好哇,名师出高徒,又是一位一表人才的少年英雄…”说罢抱拳过顶,“老朽宗一领见过岳少宗主。”

岳航自觉资历短浅,哪儿敢当人家如此大礼,赶快上前搀了,回礼道:“宗老客气,岳航懵懂儿童,该先给前辈问礼才是!不知这位前辈该怎么称呼?”

不等老者回话,董书蝶接过话来:“师弟,这位便是浩渺宫护法左天师宗一领宗前辈,江湖人称摘星天师,可是位玄学大师呢,以后可要多向他老人家学习哦!”

岳航也不知这人在真波山上地位如何,但观其处事言行,也只必是一位睿智之人,赶紧一揖到地:“岳航见过宗前辈!”

宗一领哈哈一笑,将岳董二小携至一处雅座,安排茶童侍女送过酒食,自己则推说要接待客人,匆匆去了。

岳航稳下神来四下打量,这才发现这大堂里聚的都是些江湖客,三五个凑在一起,衣帜分明,或高声阔论或秉盏相欢,热闹非常,好奇朝身边人问道:“师姐这间店家怎地如此兴隆啊?”

董书蝶狠狠敲他脑袋:“没看到么,这里是浩渺宫接待四方武林人世的头站,自然会这般热闹了!”随手指了几位道:“你看你看,那个是一指门的大弟子黄惊威,那个是潇湘门的吴水月,可都是些知名人物呢!”

岳航哦了一声,随着师姐玉指扫了一圈,却没一个认的出来的,无奈摇头,随手夹了小菜送入嘴中,边嚼边想:“看来这次会盟还真是盛会呢!”

二人吃过饭稍事休息,也不想凑这热闹,随着侍儿上了二楼厢房。两人仍住一间,挤着床铺打起盹来,一路劳顿,不一会儿已入梦乡……

真波聚义,浩渺涤尘!真波山自称前朝正统,只零星的人马发展至今日也有了自保能力。八百里山路连绵,十三座峰众环护浩渺宫,可谓天下绝地。烟水城为浩渺宫水路门户,勾连内外供需交通,繁华程度堪比一省首府。

今夜烟水城内达旦狂欢,商舍楼台彩灯遍坠,店家货郎吆喝连连,本也不甚宽广的街道上已是摩肩接踵,真个除夕夜一般。秦道人打着哈哈走街窜巷,时不时拉住行人送卦,可惜总是遭人白眼,不禁郁闷非常,拽着胡须嘟囔:“怎地道爷我就这么没有市场呢,磨破了嘴皮也没蒙到半个主顾…真个晦气!”

“哎,这位壮士慢走,本真人夜观天象,竟觉今夜紫薇斗乱,将星突起,这才运起神通查看,不想斗数尽显壮士顶门,不若听我指点一番,定能成万古基业啊……”

“万……万你老母”男子转过身来,横肉满脸,一条长疤横亘脖颈,长相当真凶狠,作势挥拳吼道:“有我真波山摘星宫坐镇,你个外来道士也敢胡诌骗人钱财么?赶快滚开”

秦道人一见那钵大的拳头身子立时筛糠,灰溜溜转身狂奔,躲在水果摊后半晌,见恶人没有追袭,才安下心来,低声诅骂:“摘星老儿……很神气么?我呸……”

好说歹说求了个苹果下肚,才觉安稳不少,忽觉眼前一亮,不禁诧异,抬头查看,只见前面一个小和尚稳着步子走了过来,一身月白僧衣,更衬得光头曾明瓦亮,脸上虽带着稚气,却生就悲天悯人样貌,一望便知是良善人物。

这小和尚一双眸子又黑又亮,葡萄珠般上下翻动,遇人便稽首询问,想必是云游至此,探问路途。秦道人愣了半晌,击掌欢叹:“主顾要上门拉,嘿嘿,骗不到当地人还骗不到外来的和尚么!”当下捡了条矮凳挺挺坐好,摆正伏魔冠,拉齐真武袍,霎时变了个长须飘洒,道貌岸然的真人大圣。

见那和尚靠近,赶快扶正手里的长幡,伸到和尚面前仔细摇晃,生怕他露看了半个字。谁知晃了半晌,那和尚竟然全无动静,只瞪着大眼好奇看着自己,心想:“今夜灯火通明,他不会看不见吧?”可不能让这鸭子飞走了,秦道人干咳一声:“小朋友灾祸临身,可要仔细想好对策才是啊……”

小和尚左右环顾,身边也无他人,半晌才讷讷道:“道长您说我么……”

“摇挂勘卜良善之辈,张嘴只渡有缘之人,无量天尊,老道稽首了!”秦道人宣了声道号,心里暗喜,只要这人回了话,那便八九逃不出自己手心。

小和尚见这老人面目脱俗,一双细长凤目渊深似海,不禁心生好感,弯了眼芽笑眯眯道:“老道长好,刚才您与我说话么?”

“小友煞气冲顶,已经迫在眉睫,不若老道帮你起上一课,保你驱灾避祸”

秦道人随口胡诌,也不忘将布袋里的活计通通摆到地面,铜钱、龟板、签筒、朱砂笺一应俱全。

小和尚连连摆手:“道长好意小僧心领了,不过小僧信佛之人,何惧魔难临身,全当现世果报罢了”说罢转身欲走。

秦道人一急,伸手捉了他一条手臂:“小友莫急着走,卜上一挂也不收你钱财,便听道人说得对与不对即可,可否?”

小和尚挣了挣,却难撼动分毫,不想这高瘦道人竟有如此力气,可观他神情到没有恶意,也不忍动武伤他,无奈道:“那就请道长施为吧!不过事先声明啊,小僧可是没得半分钱的!”

秦道人心头一喜,赶紧松了他手臂,指了指地上的活计:“那小友要起什么课目啊?”

小和尚云游已久,也见识过卜卦先生的技艺,无非是顺着主顾胡诌罢了,今次是拗不过了这才要应付一下,当然要捡个简单不耽误时间的课目,当下指了指地上的朱砂笺道:“那便策字吧,就策我毕生之愿…”

“好说好说!”秦道人将朱砂笺捧到案上:“那就请小友赐字吧!”

“赐字……”小和尚倏地赤掩双颊,讷讷道:“我……我不认得字……”

“你……”秦道人差点晕倒过去:“那你策什么字啊……”见这小僧拨弄着光头羞赧模样倒是可人,闷气霎时消了大半,长叹一声:“罢了罢了,你便随便比划就是,或许天然成之更添神异……”

小和尚嗯了一声,执笔在手,闭着眼睛瞎涂一气,感觉差不多了,抬手还回笔去,眨着眼睛道:“道长你看怎么样?”

“这是个……”秦假仙抚着长须沉吟片刻,却皱起眉头来。这字迹当真潦草,认了半晌才从记忆里找出一个与之相像的字。

“这是个‘困’字……”

秦道人凝眉掐指,抬眼乜了小和尚脸色,蓦地嘘声长叹:“泽无水,困。此为异卦。俗世众生,或困于富贵功名,或困于权势酒色,总而言之,无外乎‘求之而不得……’”

“求之而不得?”小和尚默然点头:“确如道长所言,小僧十岁出游,如今已七载,仍然一无所获……”

秦道人心头暗笑:“自然求不得了,求得到的那还是毕生所愿么?……”

却做出一幅高深模样,指腹沿着鲜红比划滑动,倏地瞪大双眼:“不好不好,小友大难那!”

小和尚被他吓了一跳,偏头询问:“怎地了?”

“困挂出则天命定,小友修佛之人本该无欲无求,因何执念强求一事,消磨了本命正志,如今童子煞临身,性命危矣,恐难及冠那……”

小和尚掐着指头盘算,“今年自己周岁十六,三日之后可不正是俗世冠礼之时…”神色立时暗淡下去,摇头叹道:“师叔,你到底身在何方?”

秦道人偷眼打量,见着小和尚似乎真的被自己唬住了,赶紧添油加醋:“罢了罢了,老道怎忍看你小小年纪便含恨而终,便赐你神木一枚,可佑你尽快实现心头所想……”说罢打衣袖里拿出巴掌长一节木棍递到小和尚手里:“你拿了这枚木霹雳,两日后在城中选处最热闹的所在点燃,你心头所想定能尽快实现……”

“真的么?”小和尚听罢竟忘了自己死期将近之说,将这木霹雳凑到眼前仔细瞧看,上面除了些细碎花纹外到与平常烟花没有两样,不禁怀疑:“这小玩意真有这么厉害么?”

“有没有用你自己用过就知道,反正也没什么损失,何不试试……”

秦道人仿佛了却一桩心事,长嘘一声,“好了好了,今日的挂也送出去了,老道我可要逍遥去了…”七手八脚收了地上活计,长幡一卷,踢踏着脚步混入人群。

小和尚咬唇凝视手中木霹雳,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回想与师叔在一起的快乐时光,不禁泪溢双眼,抽搭着擦去鼻涕,将木霹雳仔细藏在怀中,恍惚前行……

秦道人执杯在手,却不贪杯中滋味,对地拜了三拜,酒水尽皆撒在地板之上,“本是短命之人,老道诓骗于你总比诓骗别人少一分罪孽……”

“哼!你何时变得如此胆小婆妈!”一修长身形无声无响到了身边,忿忿收了手中折扇:“如此重要之事却诓个无知和尚来做,不怕他将那物弄没了?”

秦道人转过头来,一脸诧异神色:“寻你半月不见,你家下人都说你生病了,不想功夫到精进不少,可喜可贺啊!”

“你少来岔开话题,这次的事如若出了差错,那便……那便死给你看……”

“你放心就是,这和尚已非凡间之人,借他运道助你成此大事绰绰有余。何况有我护驾,那物万无一失,你还担心什么……”秦道人恢复嬉笑神色,转身又为自己添了一杯水酒,咕噜饮下肚子去,砸吧嘴唇瞥眼打量眼前的俊俏公子哥,蓦地一咳,却把前襟喷个半湿。

“你……你怎么……”

“又怎地了?”公子哥厌恶躲开几步,环首打量自身,又见那腌臜道人眼神下流,倏地红了脸面,跺脚转过身去:“不许再看,否则挖了你双眼……”

“咳……咳……不看便不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秦道人摸着鼻子偏过头去,长长叹了口气:“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总算了却我一幢心事……”

“你少装模作样!我要进梧桐谷,你要给我带路知道么……”公子哥依旧恶语相向。

秦道人摇头苦笑:“寒儿,当年你娘提这请求我都狠心拒绝,怎会答应你……”

“就是你不肯说,害得娘亲郁郁而终,你还好意思说……”李慕寒漆眸圆睁,直欲将眼前人生吞活剥。

秦道人沉默半晌,道:“我发过重誓,绝不可泄露梧桐谷圣地所在,你就别在逼我了,想入梧桐谷便自己去寻吧!”说罢旋身轻点地面,身形倏地化作零星白线,消逝无踪。

李慕寒张口欲呼,终止住声息,忿忿跺脚,喘着粗气瞪视前方,半晌才转身击掌,几道黑影飙射进屋,通通跪伏在地。

“分出几人盯着刚才那和尚,记得护住他安全……”

“是……”

“另外……”李慕寒语气一顿,“那人……可有消息……”

黑衣人首领道:“回主人,五掌柜接到二掌柜消息,已经跟了过去,想必已在烟水城中……”

“到了么?很好……很好……”李慕寒仿佛自言自语,无力摆摆手,黑衣人霎时散个干净。

静夜凭栏,只想消了全身力气,散着筋骨遥望月天,放下指尖早绕得快断掉的秀发,怎地也拿不定主意该怎样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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