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人
晏良到京城时是九月初一,离叶孤城与西门吹雪的决战之日还有十四日,他是没有方向毫无目的的乱走才来了京城,可包括唐门三人在内的其他江湖人却都是为了这两位剑术高手的决战而来了京城。
晏良在京城待了几日,发现京城中的江湖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江湖人很好分辨,只消往人脸上一望,便能看出这人是普通人还是混江湖的。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名气这么大吗?”晏良望着楼下的马车,忍不住开口了。
他与唐天纵在京城游玩时发现了这家酒楼,在巷子深处,环境清静,也不吵闹,更重要的是手艺上佳。这几日他们都在这里用饭,可今天突然多了些人,即使不算喧哗但比起之前还是吵闹了些。而且看样子这些人还都是为了叶孤城与西门吹雪决战一事而来。
“那是自然,也就只有你会毫不关心江湖上的事。”唐天纵从盘子里夹起一个辣椒塞到嘴里,头也不抬。
“我又不是江湖人,而且打打杀杀的多不好,和平才是第一。”晏良看了看对方盘子里火辣辣的红辣椒,心里一动,也夹了一筷子塞到嘴里,随后辣的直咳嗽,泪眼朦胧的四处找水喝。
“快——快快快——江湖救急!”
唐天纵给他倒了一杯茶,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个傻瓜。“你既然不能吃辣,为何看到辣的偏要去尝?”
晏良叹气,结果被呛到:“我一直想吃辣——咳咳——管不住嘴——唔咳咳咳——”
唐天纵: “……行了,你喝水吧。”
他二人这几日相处下来已是相当熟稔,唐天纵再傲气面对晏良春风化雨的笑容面前也发不起脾气。更别提晏良这人的性格实在是难以言喻,分明年纪比唐天纵大,却有着一颗再年轻不过的心。
虽然有一颗年轻的心,却有一副破败不堪的身体。
唐门擅毒,毒医不分家,唐门中人对药理也颇为通,见到晏良第一面他就能看出晏良的状态十分糟糕,命不久矣,药石罔效。
唐天纵观晏良举手投足间自有风度,随性而为,恣意洒脱,不是普通人家能出来的。可谁都有秘密,既然朋友不想说,他也不会问。
正出神,他听见晏良毫无波澜的“啊”了一声。
唐天纵眼皮一跳,忽然有股不详的预感。
发出声音的人正手持筷子看着楼下,而晏良手边的栏杆上正趴着一只黑猫。
那是一只油光水滑的黑猫,是这家酒楼养来捉鼠的。唐天纵与晏良来了多回,与这只猫早已混熟,只因这猫是有吃的便是爹的性格,谁给它吃食便能毫不要脸的打滚撒娇外加喵喵喵。
晏良一向是靠着栏杆喂猫,那猫也是机灵,回回都能吃到嘴里,不带剩的。
唐天纵朝楼下望去,一辆华丽马车停在楼下,马车边正有一个白衣人仰头盯着楼上的二人一猫,锦衣华服,面容俊朗。
“你干什么了?”唐天纵问。
“手滑,一块肉掉下去了,不过楼下那位躲过去了。”晏良一本正经地回答,同时向楼下的白衣人招手:“这位兄台,万分抱歉,可要上来一同用饭?”
唐天纵:“……”
那白衣人定定地向上看了一会儿,突然露了个笑:“有何不可。”
他本来一直冷着脸,突然笑起来却也不显突兀,多了几分随和,可眼底的寒意却如同深山寒潭,冰凉彻骨。
晏良的第一反应:这人不好惹,先请顿饭道个歉吧。
唐天纵的第一反应:这人武功不错,看来也是为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决战之事而来。
白衣人并未做自我介绍,上了二楼后径直在晏唐二人桌上坐下,又拿了双筷子开始用餐。
那只黑猫在他坐下时“喵”了一声,轻盈地从栏杆上跃下,在白衣人脚边蹭了蹭,趴了下来。
晏良没忍住弯下身从桌下和黑猫对视,黑猫瞥他一眼,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
晏良:“……”
没良心的小混蛋。
“你在看什么?”白衣人发问。
晏良淡定地坐直,坦然自若:“我在看你脚边的猫。”
“你喜欢猫?”白衣人问他。
“是。”晏良点头。
“可它是我的。”白衣人笑了笑。
晏良:“……你的?”
白衣人冷冷道: “不是我的,难道是你的?”
晏良:“……???”
他这反问显得有些咄咄逼人,唐天纵怒道:“即便不是他的,也没有碍着你。”
白衣人瞥他一眼,冷冷道:“既然是我的,那便不该让别人来喂。”
晏良忍不住开口:“可我喂它有六七天了。”
白衣人:“在这家酒楼?”
晏良:“是。”
白衣人:“这家酒楼也是我的。”
唐天纵:“是你的又如何?我二人可是付过银子的。”
白衣人:“不如何,这猫是我的,这酒楼也是我的,我如今不想让你二人呆在这里了。”
唐天纵怒极,拍桌而起:“你可知我是何人?”
少年人本就是年轻气盛,而这白衣人又摆明了不讲理,唐天纵被激起血气,袖中已备好了暗器。
白衣人冷冷道:“赢不过我的人。”
晏良道:“爱吃辣的人。”
唐天纵:“……”
唐天纵对晏良怒目而视:“你到底是哪边的!”
“当然是你这边的啊兄弟。”晏良笑盈盈地说,“不过今天天气这么好,处处好风光,我们午饭也还没吃,这家酒楼的祥龙双飞、凤凰展翅、麻辣牛肉、明珠豆腐、百子冬瓜、糖醋荷藕琵琶大虾都是很好吃的,不如先吃了再聊。”
唐天纵听这人报了几道菜名,呆立半晌,感觉站着的自己像个傻子,坐下后恨恨道:“你这人真是没心没肺,分明是你喂的猫,倒显得我心胸狭窄。”
他直来直去,想什么便说什么,晏良习以为常,给他倒了杯茶消消气,随后看向面前的白衣人:“你若不愿意我和他在你家酒楼用饭我们之后也可以不来,只是这次我们可是先付了银子,让我们吃完这顿再走如何?”
白衣人挑了挑眉,脸上漾开一丝笑意:“你想得倒是挺好。”
晏良:“嘿嘿嘿。”
唐天纵正在泄愤似的吃辣椒,听到这声“嘿嘿嘿”差点被呛到。
嘿嘿嘿是什么意思?就算是笑也没必要把每一声发出来吧??
白衣人道:“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便允许你吃完这顿饭,之后我不希望在这里见到你二人。”
晏良爽快道:“行。”
白衣人来酒楼时已接近正午,彼时晏唐二人点的菜刚上桌,三人商谈好之后白衣人吃了几筷子便没再吃,冷冷地盯着两人用餐。
白衣人从日头正盛等到了日暮西斜,黑猫醒了又睡,睡了又醒,最后跳上桌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饭菜舔嘴,对着晏良的诱惑几番犹豫,在主人的冰冷注视下忍了下来。
唐天容与唐天仪来时便见到了这位只坐着但不吃的奇怪人物,他二人先是古怪,唐天纵气哼哼地让两位兄长坐下,又点了几道菜,随后瞪了神色冰冷的白衣人一眼。
晏良憋笑憋的肝疼,一下没喘上气,捂着嘴撕心肺裂地咳嗽了起来。
“唔咳咳咳——噗哈哈——咳咳咳——”
唐门三人:“……”
白衣人冷冷道:“你耍我?”
“非也非也,我这两位朋友特意来这里寻找我们二人,自然要请他们吃一顿饭的。况且我之前那顿还未吃完,算不得耍你。”
晏良喝了口水,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唐天容和唐天仪虽然是一头雾水,但也察觉到这桌的气氛古怪,当下也放慢了进食的动作。
唐天纵瞥他一眼,让两位兄长只管吃,别的让晏良来解决就好。这人不管是谁都能往死里忽悠,之前剑拔弩张的气氛被这人一打岔,瞬间就变了味。
白衣人显然也注意到这件事,冷冷地转移话题:“你活不久了。”
空气突然安静了。
白衣人慢吞吞道:“即便我不杀你,你迟早会死,我不想脏了我的手,你若要滚,便趁早滚。”
晏良道:“感谢您不杀之恩?您还真是心地善良宽宏大量呢。不过好歹等我们吃完这顿吧?”
白衣人冷笑一声,起身便走,晏良目送着他下了楼,又拐进了旁边的院子里。
晏良忍不住吹了个口哨:“他很有钱。”
饭桌上的气氛因为这个插曲而有些凝重,唐天纵想了想,道:“你若是有缺的药材,我也许能帮你找到。”
晏良这几日都有喝药,花满楼给的药方,虽然苦中带辣难喝无比,可晏良不想辜负花满楼的一番心意,还是每天乖乖喝药。这几日唐门三人都知道他经常喝药,也知道他的身体情况,只是并没有深入交谈。
唐天容道:“是极,你若有不便我兄弟三人定能帮助你。”
唐天仪见想说的话被两位师弟说了,便在一旁点了点头。
晏良心里一暖,旁人皆道唐门中人难以相处,动辄暗器伤人,可若是真心相待,唐门中人绝对是最好的朋友。
“多谢各位。”他摸了摸后脑勺,道了声谢。
“还有……你们想来碗什锦蜜汤吗?我觉得很好喝。”晏良问。
“……你想喝便喝。”唐天纵面无表情。
他怀疑晏良最后有可能不是病死而是撑死,习武之人饭量都大,可他们兄弟三人谁也比不上晏良的饭量。这人活像饿死鬼投胎,逮住机会就吃。
而且这人一开口,之前的氛围就像喂了狗。
奇特的人。
兄弟三人想法此刻出奇的一致,当喝了新上的什锦蜜汤时,眼睛纷纷亮了起来。
“不错。”
“好喝。”
“若是能稍稍辣点就好了。”
晏良被唐天仪的一句点评差点呛到,回了一句:“酒楼主人不让咱们来了,还有这就是甜味汤,不可能加辣。”
唐天仪扼腕叹息:“真是遗憾。”
晏良不知道对方是遗憾不能再来还是遗憾这什锦蜜汤不能吃到稍辣的,他直觉是后者。
天仪兄弟……口味略重啊。
晏良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