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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人间路之娼门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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蜈蚣荡西南角落这一片低矮阴暗的屋舍叫做玉顺堂,是整日那些贩夫走卒往来的低等地方。又叫“鸟窝子”。

一条条狭窄的走道进去,一扇扇木门开在墙上,帘布垂下来,一个个鸽笼似的小屋子。行人经过那些倚着门巴巴望着的麻木苍白的女人时,一股辛辣、呛鼻的劣质脂粉味就在空气里盘旋。

当然,与这些劣质的住处不同的,还有尽头的那些干净的好院子。小崔就住这好院子里头。

小崔原来没有名字。因在族里中排行第四,所以人家叫她崔四娘。后来又因她眉毛天生就纤秀非常,给改了一个花名,唤作崔眉。

崔眉的格调已经很不俗,往来经常有大客。所以她就有了一个伺候的丫头,叫做雪鹦鹉。这丫头是个好娘姨(欢场里的佣人),且眉清,嘴甜,勤勤快快地,赛过一个伙计。

但是崔眉不喜欢她。

雪鹦鹉最大的丑处就是腰粗,上下看不出曲线。崔眉就经常当着面叫她“折腰”。

“雪鹦鹉、雪鹦鹉,花开正好且去折。哎呀呀,叉手央奶奶:折不下腰,折不下腰。”崔眉翘着又小又尖的脚,靠在妆台旁,揽着铜镜这样清唱的时候,雪鹦鹉总是臊得满脸通红,又是恨又是哀求:“姑奶奶,姑奶奶,你-可怜可怜我。”

歌声传出帘子,顺着草木的清香,在春风微醺里遥遥传开。不时有人窃笑。

崔眉根本不理睬她的哀求,每次只是拿眼斜睨着雪鹦鹉,一个劲笑。

“姑奶奶,心肝儿,雪鹦鹉若是招你了,我使人打她一顿,再给你换个乖觉的就是。”领家有时候这样对崔眉说。

崔眉正在梳妆,看了看铜镜里的黛眉画眸,啪地一声把木梳子拍在桌上,说:“我不。我就要她。”

领家夹起皱纹,一只嗡嗡地苍蝇陷进这皱纹里,老太婆皱着眉笑起来:“心肝儿,你真是顽皮。那丫头娘姨里的好料,得罪她干嘛?”

崔眉不理会她。她丢下那被拍断了一根木条的梳子,又细细地拿笔描着一双本不须多添彩的秀眉,满意地左揽右照,才扭过头指着自己,对领家说:“不算太老吧?不算太难看吧?”

老太婆领家看看她额前的菱花,看看她的桃花香腮,柳叶长眉。红润润嘴唇,嫩生生肌肤,一溜儿春水汪汪的眼,上边还有遥遥的青山黛黛仙人一样眉。

领家忙笑道:“心肝儿,你才十七,小的比不得你,老的更比不得你。”

崔眉笑了:“既然我不算太老,也不算太难看,那你怎么还不出去?”

领家的皱脸顿时拉了下来,她盯着崔眉,过了一会,这老太婆才皱着眉笑,一摔帘子走出去:“好心肝,你最明白。”

过了一会,崔眉还能隔着帘子听到她大声教训雪鹦鹉的声音:“崔奶奶疼你,你得识趣!听说美人身边多养人,你瞧你这歪瓜裂枣,还不惜福!”

崔眉就坐在屋里又开始唱曲儿,伴随着外边的教训声,对着铜镜里的自己说:“叫她走?妈妈,你真是!一株摇钱树,谁真愿意走开?”

过了一会,雪鹦鹉哭哭啼啼进来,对崔眉说:“奶奶,是领家要我走。我绝没有走的心思。”

崔眉说:“哦。”

她百无聊赖的摆弄着梳子,轻轻叫道:“折腰?”

这次,雪鹦鹉没有说别的话,只是哭着应了。

而随着崔眉名气一天天大起来,蜈蚣荡所有好院子里的人都知道了崔眉是个摇钱树。也知道了崔眉的不好惹和刻薄。

曾有一位客人是个才子。这是个酸秀才,每次一喝醉,就高唱:“安能崔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他自诩是风流佳客,刚从崔眉雪白的肚皮上爬起来,就飘飘欲仙地品评了一句:“可怜崔娘不识字。”蜈蚣荡里绝大多数的女人,包括许多的花魁,都是不识字的。

崔眉的确也不认识字。崔眉的确也冷笑着把他一脚从床上踢了下去。

私下里,谁都在议论这个当红的女人。“她仗着这臭脸,不好惹的很。”雪鹦鹉呸了一声,竖着眉毛说:“等她老了……等她老了!哼,一个婊、子。窑|子里的苦头有够她吃。”

红姑娘老了,从一等,落到二等、三等,最后人老珠黄的落到蜈蚣荡最底层的窑|子里去。雪鹦鹉说:“老娘打小欢场里养大,这样的见过的多了!”

这一天崔眉正在梳妆,雪鹦鹉进来说:“奶奶,领家新买了个小丫头,说是要放在您隔壁这屋。只是怕这孩子吵着您。”

崔眉冷淡道:“放吧。本来就是臭男人高声嚷嚷进进出出的地方,还怕什么吵。何况这院子又不是我的,问我做什么?”

说是这样说,但是第二天不,白天大中午,崔眉没客,浑身疲乏,准备睡下,整个蜈蚣荡也很安静,除了偶尔有一些日夜游荡烟花的浪荡子,大部分蜈蚣荡的女住客都在补眠。

但是崔眉想睡一会的时候,隔壁的骂声一浪高过一浪,而那哭声也一山高过一山。

崔眉侧耳听了一会,那个骂声是领家那老太婆混合着龟|公的,哭声则是一个很尖细,稚气未脱的。

她干脆拿被褥蒙住了头。

过去了几天。崔眉知道院子里多了一个雏姐儿,叫做小梅。因为家里穷,爷爷把她头顶插了草标在街上卖,老鸨子用二斗红高粱酒买下了她。

那天晚上,崔眉刚刚送走一个客人,眯着眼准备小睡,忽然听见隔壁又响起尖细的哭喊声,隐约听见“疼、疼!”。

过了片刻,崔眉猛然坐起来,低低咒骂了一句,也没有喊雪鹦鹉,披着一件单衣就推开门,走到隔壁门前,把门拍得啪啪响,不耐烦地喊道:“老虔婆,你滚出来。”

片刻之后,门啪地被打开了,领家那张跟老狗皮似的脸露出来,看似和蔼的老眼威风凛凛地扫过去:“谁找死呢?”

崔眉凑上去,指着自己的眼眶下面:“喏!你看到没?黑的。老妈妈,我脸上长一圈黑眼眶,你兜里的钱少赚一围。”

领家的老脸立刻堆起笑来,委屈似地低声说:“心肝儿,你不是说这人放你隔壁不吵着你吗?”

崔眉说:“现在吵到了。”

领家笑道:“那我这就把人领走,去别处调教。”于是她又她走进去呼呼喝喝、碰碰砰砰的,在一阵哭声里,领家和龟公老贵头也从里面走了出来,老贵头一边提着裤子一边骂骂咧咧,硬是拽了另一个人出来。

崔眉最不待见的就是老贵头。这个龟|公是领家的丈夫,他们夫妇都是乐户,本都是教人糟践的人,原因知道底下的苦。谁知道越是这样被人糟践过,他们糟践起人来就越狠。夫妇两个联手起来在蜈蚣荡闯家业,收“义女”。

凡是不肯的小娘子,领家就翻着白眼对老贵头呲牙道:“便宜你了。”然后老贵头就美滋滋地去把那不肯的小娘子给糟蹋了。被糟蹋了的小娘子失了身子,不是清倌人了,外界也容不下她们了。她们往往一被糟蹋,就无可奈何,干脆破罐子摔破认了命。这也是蜈蚣荡里通用的磋磨人的第一个法子。

至于所谓清倌人,别傻了,几个清倌人真是清倌人?男人叫清倌人,图的也就是个名头表象。蜈蚣荡里多得是弄虚作假的行家里手。

崔眉满含厌恶地将目光从老贵头身上转开,转向屋子里刚被拽出来的第三个人。这是个*岁的黄毛丫头。说是*岁,可是又像更小。两根小辫垂在胸前,穿着一身十分肥大的褐色衣服,因为太瘦,裤子不断地往下掉,卷起露出的两截豆芽菜似的手臂上还遍布着鞭痕和掐痕,双腿不住地打颤,颤颤巍巍合不拢,一看就知道刚被人破瓜。崔眉看了看五十多岁的又黑又皱的老贵头,看看这个八岁的瘦小幼稚的女孩儿,哪怕这样的事情早就见多了,但因这女孩儿看起来格外的小,崔眉就觉得这一回出奇的恶心。

崔眉本不想多事,只管叫他们挪地方,但是这小女孩脸饿得极小,脸色苍白,眼睛就显得极大,黑乎乎的。此刻正雏鸟似惊惶地睁着两个眼睛望着崔眉,望着这个世界。

崔眉好像忽然被这目光刺了一下。她又转了念。别过眼去不看着孩子,她扶着门框,开口说:“听说老妈妈买了一个丫头。长得或许不错。可是我没料到竟这样小。太小了,什么都不好干。”顿了顿,她说:“雪鹦鹉一个还是不够周到。这个不如给我当扶妆的小姐儿。”

领家为难道:“心肝儿,这个可不成!”

崔眉冷冷道:“妈妈,难道你以为这孩子能比我重要?难道我比二斗红高粱还不如?”

领家连忙赔笑脸:“哪能!哪能!”说着她一推老贵头:“说你呢!老冤家,快把这小可怜放开,心肝儿可等着她伺候呢!”

老贵头不情不愿缩了手。

崔眉刚要伸手去拉这孩子,就听见领家说:“心肝儿,你要怎么折腾这孩子都行。只一条,这是花二斗高粱买来的,宁可死了,可不许放跑了。”

崔眉头也不回:“知道了。”

崔眉后来才知道,小梅原来才刚八岁。因为她年纪太小,又刚来不久,做什么都怯生生的。崔眉对她冷冷淡淡,但是也不责骂她。

雪鹦鹉倒是高高兴兴地把小梅使唤得团团转,然后又给小梅分胭脂、分衣裳。小梅到底年纪小,因为没有了领家的责骂与老贵头的虎视眈眈,她过了几天就慢慢淡忘了对陌生地方的惊惧,同雪鹦鹉关系好了起来。小姑娘爱俏,小梅虽然出身贫苦,但是也喜欢这些,雪鹦鹉就引着她,慢慢地,小梅也跟着雪鹦鹉学起了涂脂抹粉,拿月钱去买首饰,听了一耳朵的崔眉脾气有多臭。

“这件衣裳真漂亮。”小梅看着一件红色纱罗裙,咬着指甲说:“鹦鹉姊姊,这是哪来的?听说很贵。奶奶给你的钱怕是不够买的。”

雪鹦鹉故作神神秘秘地笑了一下:“奶奶一向刻薄小气。她给的钱若是不够。我们可以自己另外赚呀。”

小梅说:“姊姊你会的多。可我什么都不会,我只会挑水浇菜洗衣服。”

雪鹦鹉扑哧地笑起来:“傻妹妹。女人需要会什么呀?女人只要是个女人,自然有办法过得好。你要是能学奶奶那样,就可以既不用干这些娘姨干的活,又能吃香喝辣啦。”

小梅看着她笑,也懵懵懂懂的笑。

这一天,崔眉忽然叫了小梅。小梅虽然看着还是很天真怯弱的样子,却比刚开始的时候鲜亮得多,穿红黛绿,脸色也红润起来了。

崔眉一边梳着头发,一边打量着垂着头恭恭敬敬的小梅,忽然幽幽说:“雪鹦鹉一定说我最会欺负人。”

小梅白着脸摇头:“奶奶,鹦鹉姊姊没有说。”

崔眉春水眸斜睨她一眼:“我不信。因为我的确欺负她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作弄她?”

小梅到底还小,竟然脱口而出:“因为鹦鹉姊姊比奶奶年轻!”话一出口,她就惊惶万分地捂住了嘴。

崔眉笑起来:“我就知道。那水桶腰的鬼丫头肯定给你整天地说这些。”她葱白如玉的指尖敲了敲:“过来。”小梅怯怯地过去。崔眉一把揽住她,小梅闻到她身上有一股很清淡的冷香。崔眉像姐姐替小妹妹梳头那样,帮小梅拢了拢头发,在她耳边低声说:“傻孩子,一会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在屏风后边别出来。听着,看着。”

为了防止小梅一会惊叫出声,崔眉狠狠心,拿绳子绑了她,丢在屏风后头。

小梅被过了一会,早与崔眉约好的客人来了。那客人膘肥体壮,挺着个大肚子,一身官服,胡须冉冉,道貌岸然,像一头披着衣冠的野猪。他一见崔眉,就说:“可想死我了。”

这个想死可有点特别。自这个大官有特殊的癖好。他打得崔眉惨叫连连,又让崔眉赤身爬在地上走,他跨坐在崔眉背上,像御马一样,大力拍着崔眉,让崔眉玉体为马,极其吃力地驮着他,四肢着地,在房间里四处爬。过足了瘾头后,又被翻红浪一回,这官就丢下一些财物走了。

屏风小梅听着那一声声惨叫,看着这一幕幕,心惊肉颤,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等他一走,雪白的躯体遍布青紫,独独脸完好的崔眉咬着牙爬起来,爬到屏风后,给小梅解开绳子。

她披头散发,浑身遍布脏浊,哪里还有半点平日的风流意态。

小梅一把抱住崔眉,嚎啕大哭:“奶奶,奶奶,你以后不要理这坏人!”

崔眉揽着她,像是哄女儿一样,说:“傻孩子。”她信手拿来一个钱袋子,倒出里面的碎银子,说:“我要是不理这坏人,你、雪鹦鹉、老妈妈、老贵头,都哪来的钱财生活?”

这时候,门砰砰地响起来。领家在外面喊:“心肝儿,心肝儿,财神留下的宝贝呢?'

崔眉说:“不许出来。别叫领家看见你。”她自己披着一件单衣就从屏风后饶了出去开门。

门打开了。领家进来,雪鹦鹉和老贵头,并一个壮伙计,都跟在她身后。领家对浑身狼狈不堪的崔眉视而不见,倒是一眼发现了钱袋,直奔钱袋而去。等将钱袋拿到手里,颠了颠分量,才分为亲热地说:“小心肝,你累了。休憩去吧。”

崔眉笑道:“不。先分账。”说着一把抢过钱袋,呼啦一声翻了个底朝天,把里面的银子尽数倒在了桌子上。几个人看直了眼,咂舌道:“乖乖,官老爷就是大方。”

崔眉淡淡道:“他们自然大方。”多的是既要道貌岸然,又要装君子的衣冠禽兽,他们那些说不得的恶癖,也只能对家里的婢妾,对她们这些烟花女子发。反正她们就是被玩死打死了,也没有娘家寻事,没有官司好打,就一笔银子了事。既要找美貌过人的,又要找受他们这些恶癖还一言不发的,撒银子自然大方。

领家把银子分成了十三份,五堆。两堆最大,三堆稍小。领家和老贵头夫妇分别拿了最大的两堆。接着伙计拿了一堆小的,雪鹦鹉拿了一堆小的。

崔眉只在一旁袖手看着她们分。

这时烟花柳巷里的规矩是这样的:

假使一个红姑娘一次得了十二两银子,那么龟|头得五两,领家得五两(如果没有龟|头,就领家全得十两),娘姨(女佣人)得一两,伙计得一两。。女票资大致就是按照这个比例分。

至于那个卖身的女子本人?别开玩笑了,她吃住都蒙妓|院收留提供,哪里还需要分钱给她?如果碰上特别心慈的领事,说不准就会格外从自己的五两份额里给姑娘本人分上半两。这还是红姑娘的待遇。

女票资都是事先领事就定好了的。姑娘本人如果想得银子,那得客人私下里多给。不过这样大方的客人可真不多见。毕竟领事本来定的女票资就够高了。

所以很多一开始混事就名扬天下的名妓,也得苦苦捱上数年,才能攒下钱来,以图脱离苦海。

像崔眉这样红是红,却没大红到名妓地步的,自然想攒钱就更难。

等到他们分到最后,只剩最后一小堆,崔眉才上前一步,拢住最后一小堆,笑道:“这是小梅的。”

领事眼咕噜一转,登时有点不好看,只是因刚分到了崔眉的卖身钱,还是笑着:“心肝儿,你怎么还没叫那小可怜去混事(接客)?你一个人要养着雪鹦鹉与那小可怜,岂不是太辛苦了?雪鹦鹉都知道混事帮你减轻负担,这个小可怜,也太不懂事。你也别怕雪鹦鹉和小可怜分薄你的客人。你这样的美貌,她俩个歪瓜裂枣岂比得了?大客该来的还是会尽往你这来。”

妓院里哪有不能卖的东西?妓院里的婆姨(女仆人)也是要接一些低等的客的。领家们也乐意叫女仆人自己去混事,这样的话,还能从这些婆姨身上也刮一笔,虽然分到的比例不高,但是蚊子腿也是肉。

至于红小姐们,却很多人有些不愿意,只怕这些女仆们分薄自己的客人,就拘束着不许,一旦发现女仆私下接客,就要一顿好打。早一点的例子就有那唐时的鱼玄机活活打死她婢女的例子。

崔眉一向不同雪鹦鹉计较她私下接客的事,这次却拦着小梅。真叫领家老太婆好生郁闷,小梅这么个黄毛丫头,总不至于比雪鹦鹉还要抢客罢?

崔眉冷声说:“我不管。我就是不乐意小梅混事,我就是乐意养着她。妈妈要为这个打我不成?”

雪鹦鹉小声嘀咕道:“我混事也不见你拦着。”她原来身为崔眉一个人的丫头,不但自己混事接客有钱可拿,还能分一份崔眉的卖身钱。现在崔眉竟然又招了一个叫小梅的丫头,分薄了她那一份的“娘姨配额”,因此雪鹦鹉不乐意的很。整日都尽撺掇小梅从娘姨(女佣)转去当姑娘。

崔眉耳朵很灵,她啪地给了雪鹦鹉一个耳光,指着门说:“要么滚,要么闭嘴。我这颗摇钱树蹲不下您这凤凰。”

哎哟!这雪鹦鹉最近也招了不少下等的客呢,打坏了脸可怎么成?领家连忙一拉雪鹦鹉,向崔眉赔笑道:“心肝儿莫气莫气,打坏了她这张脸不打紧,气坏了你就不好了。”

说着就招呼一干人等退出去。等门关上,脚步声远了,崔眉才疲惫地坐下。小梅从屏风后哆哆嗦嗦地出来,怯怯喊了一声:“奶奶......”

崔眉苦笑一声,招呼她过来,把那最后的一小堆碎银递给她:“拿去买点吃的吧。”小梅却缩着手不敢接,哽咽道:“奶奶,是小梅的错。”小女孩接近九岁,虽然仍旧不明世故,但看了刚才那一出,也知道这钱拿的未必好了。

崔眉硬塞给她:“拿着。我给你的就拿着。谁都拿了,差你一个?”

小梅呜呜地哭了起来。崔眉轻轻叹了口气,揽住这小孩子,柔声道:“傻孩子,你只要记得,这蜈蚣荡里,无论是娘姨、伙计、领家老鸨、龟公,谁都比我们这些卖肉的地位高。我们是鱼肉,她们是吃肉的。你老老实实当个娘姨,不要被混人忽悠去当姑娘,也不要去混事。混事的都没好下场。”

小梅听得有些傻眼,傻乎乎地问看着崔眉:“那奶奶你呢?”

崔眉一笑,注视着她,好像是注视着多年以前的自己:“我?我当然也不会有好下场。”

她说完,抬头往窗外看去。天已经慢慢黑了。蜈蚣荡灯火通明,又即将开始新一轮的妖歌艳舞。这是在她们这些下贱女人的血肉之躯上建立起的一片脂粉王国、男人桃源。

崔眉提着一盏灯,送小梅回屋的时候,灯光照亮了小梅眼前的路,她奇秀的面孔,都藏在黑暗里,这样说:“去睡吧。这样的夜,我要醒着。你却得睡。你还小,不应该适合夜里醒着。天亮了,再醒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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