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开花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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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声望去,说话的那个是孺子张氏,除了眼神有些哀戚,倒是没有什么旁的多余表情,许莲此时才注意到她身上木兰青的缎裳明显浆洗多次有些发白,白白糟蹋了好料子,前首的良娣莫氏一身桂子绿齐胸锦裙颜色鲜亮,更加衬得张氏一身的寒酸,仿佛不用再多言语,仅凭这一件缎裳便把她口中的委屈说尽。
既然开了这个口,就得许人家说下去,许莲便问起她详细的缘由。
莫氏瞥了张氏一眼没有说话,随即低头吹茶,辨不清神情。
张氏显然打过腹稿,说起话来不急不缓,又显得有理有据,告状的内容也很明确,衣食住行各有所缺,针线房浆洗缝补不及时,送来的冬衣缺毛少料,住所破漏之处也不见人来修补,最可气的是膳房克扣膳食,时常只能吃到冷饭冷菜,说到饭菜的时候张氏更是面带哀容:“嫔妾因为冰冷的饭食还生过一次病,若不是嫔妾命硬,挺了过来,只怕都见不到娘娘了。”
论容貌,莫氏与张氏不属于一见就艳光四射的那种,但都还算赏心悦目。不同于莫氏的丰盈,张氏有些瘦削,面容白皙有些缺乏血色,空罩罩的缎裳穿在身上更显得身段轻盈,走得是林妹妹那种窈窕□□的路线。
好一朵风中颤抖的小白花。
许莲有点同情心泛滥,不过理智还在,当即先对她表明了同情的态度,再让馒头取几匹好点的料子送她作为安慰。
张氏马上明白了许莲的意思,没有给许莲来上一句“那嫔妾就等着娘娘做主了”之类施加压力的话,很爽气地接了料子就和莫氏一同起身告辞。
这让许莲不禁有种淡淡地罪恶感。
这样的做派不就是自己以前最讨厌的尸位素餐吗?只知道和稀泥,半点办不了实事。
想想还是不能真被让人当个菩萨给供起来,派夏荷出去打听一下情况。
夏荷一听许莲的吩咐,明显有些激动,当即对许莲下了保证书:“奴婢必不负主子所托。”
若是打听出来情况属实,那就尽量在不伤害韩嬷嬷面子的情况下提醒一下她,许莲估计张氏所说的情况多少有点夸大,孺子的地位再卑微也是太子名位的姬妾,又不是被打入冷宫,不至于那么惨。
如此宁可得罪韩嬷嬷也要不顾一切地找上许莲,只能说不是她觉得巴结太子殿下已经无望,决定把许莲当作唯一的靠山了。
许莲觉得有些压力山大,这姑娘对她未免也太有信心了,她看着就那么慈眉善目能容人吗?这孩子有些图森破啊。
接见完太子的小老婆们,许莲有些饿了,让人去膳房提些点心,春桃主动应声,去了有一会,提回来一盘红薯开花馒头,每个只有掌心的一半大大,一共只有五个,一掀开还冒着热气。
许莲拿起一个咬了一口,热乎乎甜丝丝还带着红薯的香气。
身为统治阶级附庸的附庸,被人巴结的感觉还是好幸福啊。
这点心是春桃去膳房为她做的。虽然她目前的身份是太子妃,超过份例的东西还是要自掏腰包或者自付人力。
这个红薯馒头就两样都占了,她每日的份例白面有好几斤,红薯粉却是没有的,不过这个倒是费不了多少钱,人力是因为她吃点心的时间不对。
过了亥时三刻,换算过来差不多快两点的时候(到了许莲的零食时间),膳房的人都差不多去歇息了,虽说也有些候着的人烧着灶备着主子叫膳,可如今太子不在东宫,许莲也没见得有多受帝后的器重,因而也还没到人家就一见是她要的膳就算是累趴下了也得爬起来给她做的地步,所以春桃得亲自出马,和人打个照面,借个地方,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省得麻烦人家。
起因是昨日许莲吃腻了宫里精致的甜点,想起了在府里常吃的开花馒头,春桃听过就记在心里,还向馒头打听过这道点心的作法。
其实很简单,把红薯粉揉进面粉里,在上端用刀开个十字口再蒸熟就好了,馒头原本是厨房的生活丫头,因为会做这道点心才被许莲看中,还赐了这么个名字。
春桃听了这段原委,虽然觉得自家主子的喜好简单得有些怪异,却不肯放过这个显出自己的机会,许莲一喊饿就自告奋勇地去做了一份,说实话比馒头做的馒头要精细多了,当然也有些太小巧了。
许莲一口气就吃了三个,春桃忍不住劝了一句:“奴婢做得有些大了,主子少吃些吧。”
许莲直接给了她一个“你鄙视我“的眼神,把另外两个也塞了下去。
春桃看着,把接下来的一句”当心积食“给咽回了肚子。
春困秋乏,填饱了肚子就有些昏昏欲睡,只是那样就是纯长膘了,许莲好险忍住了这个念头,带着馒头出去在东宫里晃了一圈。
蒲州府衙后堂,连天的阴雨导致屋子里充满一股潮湿的味道。
太子面前的食案上放着白瓷碗盛的粗面,配菜是一叠酸豆角和一盘子白斩鸡,为了准备太子的膳食特意杀的一只已经不能生蛋的老母鸡,用筷子一碰就知道肉质很柴,根本咬不下口,这些饭菜若放到平日,怕是粗使宫人都嫌弃的,平日里食金咽玉的太子殿下却是面无异色,就着豆角把面吃了大半下去。
不知怎的,太子想起新婚之夜全进了许莲腹中的两碗素锦汤面。若是那姑娘在此,如此吃食估计照样用得很香。
刺史钱铭在一旁告罪:“下官呈上如此粗鄙的膳食与殿下享用,实乃重罪当诛,无奈衙内仓米为救灾民都已放尽,万望殿下赎罪。”
近侍陈宝提了茶壶为太子倒茶。衙内只备有陈茶,陈宝知晓太子习性,泡了一壶白水,太子接过连饮了数杯。
看来这府衙里的吃食不光粗陋,竟是连调味都不合殿下的胃口,陈宝心疼太子,看向这位钱大人的眼神更为不满。
说什么没存粮也就是个托辞,一副没办法才给贵人上这些上不了台面的膳食来哭穷,好显出他这个父母官是当的无比艰难,存粮都与了灾民,自己过得是黄连一般的日子。
洪灾虽严重,却不还不至于到这般地步,看他这个脑满肠肥的样,回了府里不定吃得多好,他这般做戏,太子也不得不与他演一番,放下杯盏,一派和颜悦色地道:“钱大人不必惶恐,如今洪灾未解,孤自当与百姓同苦。”
钱铭连连称是,顺势歌颂太子仁德,处处以百姓为念。
太子笑笑不再接话,一位褐衣袍衫的男子入内,对着钱铭一拱手,便不言不语地立在一旁。
太子拭净双手,对钱铭道:“安置灾民事务繁杂,钱大人公务若忙,便自去吧。”
钱铭当然听得出太子殿下这是在赶人,对太子案处再行一礼才慢慢退下,临走时看了那男子一眼。
男子是太子门下幕僚,名沈黯,戴一青色幞头,留有一截山羊胡,年纪约莫三十上下,钱铭一走立时跪下向太子请罪:“学生驽钝,有负殿下所托。”
太子一挥手,示意他起来说话,问道:”怎么?州府里的账簿查不出一点问题?“
沈黯面露愧色,点了点头。
太子的语调透出冷肃,不复之前温和:”账簿动过手脚,那便去查泥沙的出处,查运泥运石的脚夫,再不济寻老农问来去时的天时,从细处着手,必有结果。”
月前巡察使上报河堤固若金汤,绝无洪灾之患,可讽之处便在巡察使一走,黄河便溃了。灾后忙于赈灾,其中猫腻尚未细究。
沈黯闻言面露难色,试探着劝道:”殿下心系民生,原是苍生之福。只是此事牵连甚广,绝非蒲州一州之祸,钱铭小小刺史,纵有吞天之胆,也绝做不下这么大的手脚,殿下若是执意为之,河东官员只怕人人自危。“说道此处一顿,沈黯对着东面向上一拱手:”何况陛下未必愿意您插手此事。“
太子的面色瞬间阴沉如水,目光濯濯地看着沈黯,语调却轻缓起来:”说下去。“
沈黯眼见太子面色,原已后悔说得太过直白,现下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水清无鱼,由来有之,蒲州之患也是偶然。陛下一向以仁德示人,万事维-稳为先,若是殿下回朝将诸多证据呈上,非但不会为陛下所乐见,只怕还会被当作求名以迫上,到时殿下的处境只怕更加为难。依学生愚见,殿下还是着紧看顾赈灾之事,无益多生枝节。”
屋中瞬间静了下来,窗外又开始落起了小雨。
陈宝心里恨极这个说话不过脑子的沈黯,缩缩脖子,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太子心中已是怒气翻涌,但他一向没有拿手下人出气的习惯,静静看了沈黯片刻,敛起怒容道:”你说得有理,就这么办吧。“
沈黯早已冷汗涔涔,险些站立不住,得言如逢大赦,行礼退下。
太子瞥了陈宝一眼,陈宝立时会意,收起食案紧跟着退下。
人离尽,雨水顺檐角落下,点滴声声,分外清晰。
太子手抚上眉心,身子向后一靠,颓然阖上双目。
沈黯此人忠心有余,圆滑不足,正是看重这点才选中他作为幕僚,今日这番直谏虽句句属实出自真心,却如同兜头一桶凉水向他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