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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熙和帝亲征以来,乌桓凭勇猛迅捷,南垣则以屡出奇策,双方各有胜负,战事呈现胶着之态。
都别可汗年事已高,本意速战速决,攻势骤然受阻,不免心生烦燥,引得旧疾发作,因而小歇了半日,不料醒时起身突发晕厥,在旁侍奉的蓝媚儿让人传了军医,可汗有病的消息因而传了出去。
侍女把消息告诉了端华,端华有些不敢相信,目光飘到角落的碳盆上,烧完不久的碳还散发着余热。
“怎么会...”她明明还没有动手,怎么会?
不等她仔细将后果与前因理一理,忽有兵士闯入,领头一人道:“搜。”其余人便一拥而上,在帐中肆意翻找。
端华骂一声“放肆,成何..,”体统二字还未出口,忽得灵光一闪,猛得站起,就要扑向平日放衣物的藤木箱,但已经晚了,一个兵士用脚踢翻了箱子,白色的瓷瓶滚到了地上,端华还要去抢,却被一把扯住了手肘,回头一看,是跟自己远嫁至此的侍女,一路而来,悉心照料陪伴。
端华到此时才想起来,她应该是王氏的人。
侍女在端华耳边轻声道:“公主殿下,冒犯了。”
兵士将瓷瓶拿给领队,领队打开一闻,对着端华道:“带走。”
“大胆,你们...”剩下话被塞到嘴里的布堵了回去,侍女做完这一切动作的退到一边,上来两个兵士拖着她往外走,端华在被拖出帐子前回头看了一眼,侍女并不出色的样貌,神色温和恭顺一如往常。
端华被带到主帐中,膝盖重重撞在地上,她双手被绑勉力撑住身子,抬头看见站在都别可汗床边面色阴沉的塔木欣以及站列两旁的王公大臣,见她被推进来,面色丝毫未变,也无人开口相问。
方才搜查的领队呈上瓷瓶,塔木欣没有打开,直接把它将给了一旁头戴羽冠手持巫杖之人。
端华未曾见过也猜得出这是乌桓的巫师,也明白自己死期将至,极度的惊惧之后她奇异地冷静了下来,母妃皇弟只怕都已遭不测,这般结果未必不是解脱。
巫师倒出些许粉末,放到鼻间一嗅就开始就浑身发颤,绕着可汗的床榻走了三圈,手中巫杖梆着的环铃呤铛作响,忽地站定,巫杖指着端华,用乌桓语大吃喊了句什么。
端华的姿势已经从跪着变成了斜着瘫坐,不通礼教之地也有一宗好处,没有人会多事地来呵斥她必须保持卑微的受审姿势,她不曾多学这里的语言,只是猜也猜的出是在说她害了都别可汗,这厌胜之术平日里都是母妃玩剩下的,没想到今日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接着蓝媚儿开始哭泣着诉说可汗对公主的不满以及公主平日的怨怼,帐中的通译发挥了作用,蓝媚儿说完继续保持着为可汗伤心难过抽抽搭搭的样子,帐中年纪最长的一位发了话,蓝媚儿能听得懂一些,这位王叔是在说,垣人不可信。
也不知是在说她还是在说端华公主,蓝媚儿捏着帕子的手不由紧了紧。
塔木欣道:“王叔是想留着这垣人公主,好日后议和?”
照都别可汗的本意,抢到垣人几座重要城池,将其中的粮食女人布帛药材大肆抢掠一番,再叫垣人皇帝拿金银来赎也就罢了,中原花花江山,一口也吞不下去,因而自战事胶着以来,议和的声音不断,乘着现在势头上还占着几分便宜,要写金银来回去再作修整,也不算是亏本的买卖,只是这些都是底下人的声音,似王叔王公这般身份的人还是不能宣之于口动摇人心的,因而塔木欣这话一出,这位王叔的脸上便有些不好看了。
塔木欣目光扫过沉默的列为叔伯众臣,冷笑一声,“锃”地一声抽出腰间佩刀,王叔喝道:“塔木欣你别犯浑。”
塔木欣完全不理,抓起瘫在地上的端华就往外走去,侍立在帐边的卫兵将帘子一扯,帐外不知何时来了一队兵士,执刀静立似在等待命令,塔木欣侧身而立,将端华掼到地上,扬声道:“以天神之名,送这毒害可汗的恶毒女人去见哈拉,我乌桓一族与南垣生死血仇,永不言和。”
说完,一刀砍下了端华的头颅。
兵士同时一膝跪地,一手置于胸前,齐声道:“朗格、朗格、朗格......”
帐内众人面面相觑,一人起头,陆续跪了下去。
消息报上来的时候,熙和帝正在和帐中诸位将军商量应敌之策,陈宝进来附耳说了,熙和帝听过没说什么,商议完毕等诸位将军都走了之后才道:“向宫中报个消息,追封端华作英华长公主,尸身不得便引魂归宫,丧仪诸事让皇后好好操办一番。”
都交代完了,熙和帝看向唯一没有离开的吴安:“有话说?”
吴安略略犹豫后道:“都别可汗一病,乌桓军中必要乱一阵,臣以为此时正是袭营的最好时机。”
熙和帝目光扫过桌上的军事图:“乌桓军力强盛,塔木欣是都别长子,有军功在身,重整军心不会太难,贸然袭营,若败,反倒与了他树立军威的机会,岂非不智?”
“臣的意思便是给他这样的机会,有此一胜,他必定会一鼓作气进攻我军,以证他比都别更适合坐那个位子,那时再败,军心再聚只怕就不容易了。”
熙和帝沉吟了下:“说下去。”
吴安此时抬头不甚恭敬地直视熙和帝道:“陛下日前与臣所言之法,虽则秒哉,却不治本,没了都别,没了塔木欣,王族中不乏骁战野心之辈,我大垣边境仍是难得长治久安,不如...”
熙和帝目光灼灼,没有在这个空隙打断他,,仍是再等着他说下去。。
“不如让臣这个蓝正王族的后人前去取而代之。”
帐中一时安静,只有大风将帐外的战旗吹得烈烈作响的声音,陈宝却在此时进来了,手捧一盒木匣,京中传来的急件,上面有皇后的丝印,陈宝不敢有半分耽搁,就给拿了进来,吴安眼见熙和帝接过展信一观,面色都有些变了。
他心里跟着一急,第一反应是皇后或是皇长子出了什么事,但看熙和帝面色没有惊怒,反而带着哀戚,不过转眼也就看不出什么了,熙和帝将信一放,陈宝也退出去了,熙和帝又看向吴安:“今日所言,是你的意思,还是你外祖旧部的意思?”
吴安目光清正,言语坦然而自信:“是谁的意思并不重要,若是陛下同意,从此陛下的意思便是他们的意思。”
吴安走后,熙和帝捏着那薄薄的一张信纸,慢慢地放到火盆里,烧了,火舌吞噬的很快,这是阿莲给他的最短的一封信,只有一句话,母后薨,夫节哀。
京中没有哀信,这是为了不影响再前方征战的他秘不发丧,应该是母后的意思,阿莲年轻,主意不至于拿得这么定,母后这一去,他也不在,阿莲的日子只怕会过得艰难。
这般愣愣地想着,捏着信纸也不知道撤守,火舌吞了过来,熙和帝感受到灼痛突地放手,掉落到火盆里的信纸彻底地成了灰烬,他突然想起幼时第一次握弓,被弓弦勒伤手指,母后见了是如何说的?
好像是,小小伤痛忍耐过去就好了,男孩子要学得坚强,语气淡漠没有安慰之意,他受了打击又去练习,自然是满手的伤痕,宫人要给他上药他也赌气不让,第二天一觉起来却发觉手好多了,淡淡的有药膏的味道。
那时记忆中母亲为数不多的慈爱举动,他越大,这样的时候就越少,她很少鼓励他要上进,都是在他做得不够的时候,投来凉凉的一瞥,就已胜过千言万语的鞭挞。母亲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如今想来既熟悉又模糊,似乎留下只有她抿着嘴唇,刚毅的面容敛去柔弱的姿态,将他和姐姐紧紧的护于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