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盐法
魏忠贤求见,崔呈秀的奏疏终于到了。
证据确凿之下,朝堂上弹疏不断,这些日子朱由检着实担了不少压力。
“...臣不胜惶恐。
此次共收受礼金礼物计二十六万有余,钱物俱已在押解进京路上,清单先行附上。
……臣有一请求,请陛下授予臣事急时调动外兵之权,此固办事之需,亦臣之一点私心,请陛下准允。”
“臣此疏到时,陛下想必已经接到无数弹劾臣的奏疏,臣一一为陛下分说。”
崔呈秀详细的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又解释了为什么没有先禀告。
“两淮盐务之弊,盘根错节,从使臣到小吏无不涉于其中。
若以平常手段,必然会耗时日久,臣方出此下策。
臣不敢欺瞒陛下,其中亦有臣之一点私心,望陛下恕罪。
臣又虑及路途遥远通信不便,若臣事先请于陛下,一则误事,二则易被彼辈事先知悉,此之所以臣未及时禀告于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写到这里时,崔尚书的心都在滴血。
26万,他崔尚书的全部家产在捐出5万后,连这个数的一半都没有。
就这么眼睁睁的送出去,真的是很不舍的。
咬咬牙,还是得送。
甚至,他连家仆收的礼都弄了出来。
崔尚书的话很直白,这次在风头上,咱们目标太大,都得交出来。
但是,老爷我梳理盐务,除了两淮还有两浙,还有福建山东,都识相点。
要说崔尚书以后还会不会这么清廉?
那是绝不可能的。
大鱼大肉不敢吃,小鱼小虾那也能填饱肚,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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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由检哭笑不得,这货居然连皇帝也不信任。
不过也难怪,皇宫就特么的像个筛子似的,到处都是漏洞。
数万人挤在小小的皇城里,整顿都没处下手。
除非刻意保密,否则朱由检自己都不敢说消息不会外泄。
“盐务之坏,坏在官员,坏在吏治。
臣试举一例,盐道书吏一名,顶首银一万两,书办八千两!
此银从何而来?
必然是损公而肥私。”
朱由检有些眼红,特么的,书吏位子这么值钱,如果由朝廷来卖的话,每年几十万两呢!
“陛下所托,臣有所对策。
一,将各家之贿赂当做引额,每年将两淮上交太仓银提高20万两——此臣之所以巧取豪夺也。
二,加设巡检司严查私盐,官盐销量自然会大增。
三,将销售不力之盐商除名,另募有实力之盐商包销盐引。
请陛下定夺。”
琢磨半天,都不是什么好招数,至少比满清的办法差远了。
满清有什么办法?
取消盐商资格限制,就这么简单。
任何人都可以去盐场买盐领票,凭票在指定的大区域之内随意销售。只要有票,路上也没人管你,到了地方,地方官也不敢向你收陋规。
满清要做的,就是蹲在盐场收税。
这时候,做私盐生意就很不划算了。
因为,没了垄断,大伙挤在一起竞争,这点利润似乎不值得搭上身家性命。
效果很明显,改制以后,大量私盐贩子摇身一变成为合法盐商,满清盐业从官盐滞销变成盐税超过惊人的2500万两银子。
而充分竞争之下,百姓也吃上便宜盐了,
只有一个副作用,大量扬州盐商破产。
为啥?
与官府勾连太深,一时半会脱不了身,被官府给拖累死了。
至于满清之后,不能说,不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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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交予臣调查长芦盐场之事,以臣之见,陛下无需多费手脚,只需把住河流附近以及可晒盐之处,自然就把控住了长芦盐场。
概因盐业之重,首在运输,运输之便,首在河流,概因陆运所费三四倍于水运。
制盐之法,无外乎煎盐与晒盐,又以晒盐最为价廉。
每日晒盐200斤,所需不过一夫之力,以一家两人晒盐,一年给银30两计,折算下来每斤所费只有几文而已。
而煎盐之法,需人多,需燃料,需铁盘,所费不知高了多少。
臣亦请在各大盐场推行晒盐,若是能晒盐之处,朝廷将草荡地募民开垦。”
不错。
这时候,运输是个大问题,河流就好比后世的高速公路,陆路就好似羊肠小道,成本相差巨大。
控制住晒盐场所与河流,无异于掐住了盐业的脖子。
这样一来,长芦盐场的事就容易了许多。
推广晒盐也可以,不过不能急。
这时候大明有两成左右的盐是晒制,之所以不能再提高面积,一是官府觉得煎盐容易控制,二是各盐场盐户抵制。
因为每家灶户,朝廷要划给他200亩上下的草荡地作为燃料来源。
当时很多灶户钻这个空子,将草荡地开垦取利,更有很多豪强巧取豪夺草荡地。
取消草荡地,必然会损害一些人的利益,操之过急的话就容易出乱子。
想了想,暂时只采纳第一种办法。
各地提高多少让崔呈秀自己看着办,估计全国30-40万应该有的。
时机一到,直接一步到位取消盐商资格限制,如果更狠一些,就连销售区域限制也给取消了。
要调兵权好说,南方各卫所都闲的蛋疼,给点事做也不错。
可是,虽然提高了盐税,朱由检却有一种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
可人家崔尚书工作积极性这么高,总不能打击吧?
恶趣味发作,叮嘱魏忠贤道:“你派人以加急的方式发出,给崔呈秀一个机会。”
魏忠贤会意,笑了笑没多说就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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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通常的速度,从京师到江南要20天左右,如果遇上运河堵塞,那就没准日子了。
可仅仅11天后,圣旨就悄悄地到了崔呈秀手里,看过之后崔呈秀不禁仰天大笑。
他这些日子很是难熬,盐商也不上门了,各地官员也阳奉阴违了,王毓雅与程于伦更是整日不见人影——虽然同住一个大院。
之间也召二人来过一次。
被程于伦一顿挖苦:“没什么好说的,崔部堂胃口还是那么的好,一点也不长记性,您就等着弹劾吧。”
王毓雅也皮笑肉不笑的道:“转运使司事务繁杂,下官还有事,先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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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呈秀心情大好,喊来家仆:“去通知转运使司与各纲盐商,本官明日在此有重要的事宣布。”
次日早间,转运使司大堂里就人满为患。
官倒是不多,架不住盐商多,每纲多者十余人,少者七八人。
大堂内,崔呈秀与转运使司官员.盐商代表端坐于内。
“部堂,人到齐了。”
“嗯,好。”崔呈秀点头:“请诸位前来,是因为本官已经决定将两淮盐场余盐银提高20万两。”
话音刚落,堂上顿时炸了锅。
“部堂,您这样,小的生意没法做了。”
“部堂,如果执意如此,这生意不做也罢。”
“您不能这样,小的们礼物并不轻啊!”
王毓雅脸色铁青:“崔部堂,现在自然是您说了算,可您如此搜刮,却脱不了一个害民之名。”
唯有程于伦却不急不躁,见状皱眉道:“都安静,公堂之上,成何体统。”
转头笑道:“崔部堂,您且得意着,今日就先遂了你的意,按照您的意思办就是。”
“只不过下官觉得,这个梳理盐务大臣,恐怕您做不了几天了,倒要看看谁能笑道最后。”
“本官做一日和尚就要敲一天的钟。
诸位,本官耐心有限,今日就将各纲新盐旧盐定下吧。”
众人议论声中,程于伦笑道道:“先定下又如何?诸位放心,用不了几天就会恢复原样的。”
众人一想也是,又有程大使的话保证,当即略做商议就大致确定了每纲增加数额。
崔呈秀拿到文书哈哈大笑:“请旨。”
堂后面转出数个锦衣卫与俩太监,拿出圣旨就念了起来:“...扬州盐商心系朝廷,筹集25万余银两助饷,朕心甚慰,特此嘉奖。
盐务之事,由尚书崔呈秀自行决断,如有需要,可调动南直隶卫军。”
程于伦僵硬的坐在椅子上,脸色阴沉。
他没去想为什么圣旨的消息没传来,现在是怎么跟诸人交代更重要。
坐蜡了,本来还有个讨价还价的机会,却被他得意忘形之下弄没了。
失算了!
半响,堂上传来一声大喝:“程大使,您就等着我家老爷与您分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