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七一章 余波
“现在烧已经退了很多了,之前摸着都烫手,总算是恢复过来了。菩萨保佑。”谢莺莺伸手搭了搭林觉的额头笑道。
林觉笑着看着她道:“你怎么来了?现在是什么时候?”
“刚过子夜,是我命人去请莺莺姐姐来的。公子那时烧的凶险,我担心出了什么事,我不能瞒着莺莺姐姐,再说她也能给我拿主意。所以便通知了她。”绿舞轻声道。
林觉微微点头,绿舞定是慌了手脚,白冰芊芊她们也一定很慌张,谢莺莺老成稳重,通知她来也有主心骨。事实上,莺莺赶到之后立刻采取了有效的措施,脱了林觉的衣衫散热,给他擦身喂水,命人请郎中。最后白冰欲给林觉针灸也是莺莺点头答应的。
林觉又喝了一大杯的热水,身上开始冒汗。高烧也进一步的消退,只是觉得身子酸软无力。众女在旁精心伺候,不敢稍离,任凭林觉催促她们也不愿离开。终于,谢莺莺开口问及了正题。
“公子怎么突然就病倒了?公子的身子一向康健,就算是骑马受了风寒,也不至于如此凶险。请来的郎中说你似乎有郁积成疾,加上风寒,内外交攻,所以凶险。你当真是因为心中有事么?”
林觉沉吟片刻,长叹一声道:“哎,那郎中说的对,确实……我心里极为郁闷。罢了,也瞒不住你们,迟早你们都会知道。你们知道么?方先生将我逐出师门了?我现在是被人踢出师门的弃徒了。”
“啊?”众女惊愕嗔目,呆呆无言。
“怎么……怎么会这样啊。方先生他……他真的这么做了?为什么啊?”绿舞不可置信的问道。
林觉长叹一声,简单的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众女听的也是满头雾水,她们可不明白男人间的那些看重的事情。什么变法,什么条例,她们完全不关心,也不明白其重要性。她们只是隐约听明白了,公子得罪了方先生,方先生便将公子给踢出师门了。
“这个方先生,实在太过分了。你对他恭敬孝顺,视其如父,他竟然这么对你。他怎么能这么做?对你没有丝毫的提携,反而如此待你,这也太欺负人了吧。”谢莺莺气愤的道。
林觉摆手道:“不要这么说先生,无论如何,先生于我有恩。”
谢莺莺道:“他对你有什么恩情?我好像没见到过。”
林觉无言以对,他无法向谢莺莺解释那是源自上一世的温情带来的温暖。上一世在极度窘迫的境遇之中,自己得到了方敦孺和方师母的亲情,那种感觉林觉一直视为珍宝,永远难以忘怀。无论方敦孺怎么对待自己,自己也不会去怨恨他。
“叫我说,这样也好。也省的公子天天受他的气。那个什么条例司衙门也不是什么好衙门。郡主姐姐年前还说呢,公子早一日离开那条例司衙门为好。方先生也是糊涂,公子对他多好,他是怎么对公子的?怎么对林家的?也好,一了百了,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只是……浣秋小姐怕是又要伤心了。”绿舞皱眉道。
林觉心中一痛,提及方浣秋之名,林觉心里便堵得慌。方浣秋一直希望自己和先生能融洽相处。几次当着她面的争执时,浣秋都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一般很是受伤。现在事情变成这样,她一定是非常的伤心了。
见林觉眉头紧皱,脸上又露出痛苦的神色来,白冰忙轻声道:“这些事便不要说了吧,人还病着呢,何必说这些不开心的事。这些事公子自有决断,我们还是不要多言的好。那方先生既是公子的先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背后说他也是不好,还是不要说了吧。”
众人闻言点头,纷纷住口不言。
……
林觉被方敦孺逐出师门的消息在极短的时间里边传遍士林。双方都是大有名头的人物,一个是当世大儒,现在炙手可热的变法领袖之一,另一位更是去年的状元郎,又被誉为文坛翘楚之人。本来这一对师徒在很多人看来是师圣徒贤的楷模,乃是一段佳话。可这段佳话就在众人的眼皮底下成了一段笑话了。
佳话也罢,笑话也罢。朝廷上下的众人可是反应不一。有人认为,方敦孺实在是有些过分。林觉的名声挺好的,他这个状元郎在京城近一年时间并没有让人指谪的地方。因为去年授官的事情,很多人为林觉抱不平,林觉在很多官员的心目中反而是个被同情的弱者。那时候起,方敦孺便被很多人诟病。
士林学子们中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写词莫写中秋月,拜师莫拜方敦孺。’。
看上去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句话,却分别是赞扬林觉的《水调歌头》中秋词之绝佳,以及嘲笑方敦孺为人师却祸害弟子毫不提携的事实。虽是笑谈,却也是很现实的两句话。倘若写词,写中秋词绝对是得不到好评的,因为人们总会拿去跟林觉的《水调歌头》去比较,通常都会得不到好评。而拜师的话,拜了方敦孺这样的人,虽然他位高权重,但却不会对你有任何好处。这也是士林学子们最为忌讳的。既拜恩师门下,总是要希望得到提携的,方敦孺这样的即便权位再高,却也对自己的未来毫无用处。
当然,除了这些,也有对此幸灾乐祸的。他们乐于看到这师徒反目的大戏,因为他们对方敦孺和严正肃的不满已经很强烈了。这一次不但林觉和方敦孺脱离师徒关系离开条例司衙门,连去年和林觉同科的榜眼杜微渐也辞官而去。条例司衙门中的新科三甲三去其二,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方敦孺的变法不得人心,连内部都开始分崩离析了。这当然让反对变法的一些官员开心不已。
总之,关于此事的各种版本开始流传,但却只有少数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傍晚时分,政事堂宰相公房中。宰相吕中天静静的听完了吴春来关于此事的禀报,大声的哈哈笑了起来。
“这个方敦孺,蠢的不行。以前他留不住你,现在他也留不住林觉。要说他看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你和那林觉都是话。
绿舞想让林觉开心,于是说些市井笑话逗林觉发笑。可惜绿舞一向笨嘴拙舌,说笑话的功力明显不够。不好笑的愈发的不好笑,好笑的被她说出来也变得不好笑起来。倒是她努力的样子,让林觉倒是心中欣慰。
“绿舞,你不用刻意的让我开心,我可不是那种出了事便要死要活的人。虽然此事对我打击很大,但我还没到颓废自怨的地步。”林觉微笑道。
绿舞笑道:“我就是嘴笨,没法逗公子开心。对了,我忘了告诉公子,昨日上午宫里的荣妃娘娘又赏赐我东西了。有样东西你一定很喜欢。”
林觉闻言心中吃惊,这容妃娘娘已经是第四次赏赐绿舞了。从那日宫中见面,到现在才刚刚一个月,隔几天便派人送赏赐之物来,赏赐的太频繁了。这里边绝对是有大问题的。
但口上却道:“又赏赐东西了?容妃娘娘对你可真好。又是衣服布匹之物么?这些东西只有你们喜欢,我可不喜欢。”
“不是啊,是一匹小马驹呢。说是御马监的大宛良马生的马驹,很是名贵。说容妃娘娘要送给我骑着玩儿。你说奇怪不奇怪,容妃娘娘莫非将我当三岁孩儿了,送个小马驹给我当玩具。我一想啊,也许是赏赐给公子的。大宛良马长大后高大神骏,公子骑着一定威风。”绿舞笑道。
林觉也觉得很奇怪,这位容妃娘娘赏赐一匹马驹儿给绿舞当玩具,这是否说明,容妃娘娘是真把绿舞当小孩儿,借此弥补些什么呢?
“娘娘还邀我进宫去陪她说话呢,我有些犯愁,进到皇宫里我心里很是发慌。也不知怎么回事,那娘娘对我这么好。”绿舞皱眉道。
林觉笑道:“对你好还不好么?那位容妃娘娘可是太后的亲侄女儿,在宫里身份地位很高。别人巴结她还巴结不上呢。你却还犯愁。”
绿舞道:“不是啊,我是觉得不太好,我跟她也没什么交往,上次在宫里还冒犯了她。她突然这么看重我,我心里真的有些害怕。就是觉得,有些奇怪的感觉。”
林觉心中一动,轻声道:“绿舞,那容妃娘娘你对她有没有什么亲切的感觉。有没有觉得跟她似乎在哪见过的感觉?”
绿舞皱眉想了想道:“我那日见她,确实……有一点亲近之感。她说那是我和她投缘,还说我跟她长得有些像。她生的那么美,又身份高贵,我哪里敢跟她说这些。不过,她人确实是很好的。”
林觉不再多问,笑道:“她叫你去,你便去就是。总之你陪她说说话,你也不吃亏。也许她是在宫中寂寞,跟你也投缘,所以想让你去陪陪她,没事的。你若不去,反而得罪了她了。”
绿舞想了想点点头表示同意。话头很快便转到那匹名贵的小马驹身上。绿舞去命人将小马驹牵到院子里来。那小马驹虽然只有几个月大,身形也不高,但体型上已经看得出是良马的胚子。通体漆黑,鬃毛浓密,只在后臀上有两处白色的花状的印记,甚是显眼。
绿舞不太喜欢猫狗马牛这些东西,嫌弃它们身上味道怪。那小马驹湿漉漉的舌头一舔她的手,绿舞便吓得尖叫。弄的那小马驹翻着白眼可怜的看着她。白冰倒是极为喜欢,很快便跟小马驹混熟了。拉着它在院子里兜圈子,喂它吃东西,跟它亲昵,欢喜的不行。
林觉笑道:“冰儿这么喜欢,干脆绿舞将这匹小马驹转送给她吧。”
绿舞求之不得,拍手道:“好呀好呀,我那天还说要送个礼物给她呢。冰儿倘若喜欢,便送你了。”
白冰高兴的不行,眨着明媚的大眼睛道:“当真?这么名贵的马儿你当真送我?那可是宫里的娘娘送给你的。”
绿舞摆着手道:“拿去吧拿去吧,我可没功夫天天去喂它,替它洗刷。我问了养马的大叔,他说小马驹要从小培养感情,天天去喂它替它洗刷,还要帮它捉虱子梳理毛发,不然长大了它不听话。这么麻烦,我哪来的时间去照顾它?我照顾它的话,公子谁来照顾?冰儿你喜欢就拿去,不用客气。”
林觉笑道:“原来绿舞拿我跟着马儿比,照顾我原来跟照顾这马儿一样的麻烦。说的也是,吃饭穿衣梳头发,还要照顾我的情绪,确实很难。可辛苦你了。”
绿舞红着脸道:“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那意思。”
林觉哈哈大笑,绿舞终于成功的让自己心情舒畅了起来。
“那我谢谢你了,我会好好照顾它的。我想给它起个名字。叫个什么好呢?”白冰开心的抚摸着小马驹的头思索道。
绿舞道:“它屁股上有白花,叫它小花吧。”
白冰看着那白色印记,一拍脑袋道:“你提醒了我,干脆叫它雪花吧,你瞧这印记,像不像一朵雪花?”
“哎呀,还真是像。雪花这名字也好听,就叫雪花了。”绿舞举双手表示赞同。
一旁的林觉白眼翻上了天,这是一匹黑马,然而它有了个叫‘雪花’的名字,上哪说理去?
欢乐时光很快便被打断,晌午时分,小王爷郭昆得到林觉被逐出师门罢了条例司衙门官职的消息,带着人匆匆赶来。不过,郭昆除了有些埋怨之外,倒也并没有太多的不高兴,只是言语中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我说什么来着?早些听爹爹和我的话,主动辞了条例司的官职,也不至于有这么一处。现在被方敦孺一脚踢开了,这多没面子?外边人会怎么想?逐出师门的名声可不好听。哎,说了你不听,你就是自作聪明,把我们的忠告当驴肝肺。活该!”
林觉苦笑无语,绿舞和白冰在旁气的脸上通红,但郭昆是小王爷,两人也无可奈何。
“大舅哥,原来你不是来安慰我的,却是跑来气我的。我确实活该,但你也不能当面这么数落我吧。给我点面子成么?”
郭昆翻翻白眼道:“有什么好安慰的?叫我说,这是好事。现在你该看清楚方敦孺和严正肃这两个老东西是多么的绝情了吧。你本将心向明月,无奈明月照沟渠。你一心为他们办事,结果他们一脚踹了你。罢了,也没什么好说的,那条例司衙门不待也罢,方敦孺这样的老师不要也罢。你且回去原职呆一段时间,我会给你想想办法。嗯……京城你是不好呆了,外放个县令倒也不错,你认为呢?”
林觉想了想道:“兄长不要费心了,我回崇政殿说书公房去便是,哪儿挺好的。”
郭昆皱眉道:“那破官职有什么好?没得被人笑话。你不要矫情,我可不是为你,我是为了我梁王府还有我妹子。我们可不想被人笑话。之前父王不愿帮你,是不愿意被人说话,现在到了这一步,我可顾不得了。我王府的女婿如此落魄,也让我们没脸。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我会替你安排的。你不愿离开京城的话,在京畿周边找个地方当个县令不就得了?你不就是舍不得离开京城么?这总可以了吧。总之,这事儿由不得你不答应,你想想我妹子,堂堂郡主嫁了你这样的……高不成低不就的,还落个被逐出门墙的坏名声,你也是马上要当爹的人了,也得有个样子。”
郭昆一番劈头盖脸毫不留情的数落,倒教林觉无言以对。林觉一直没有觉得自己很失败,反而觉得自己做了不少事情。也算是成功人士了。可是被郭昆这么一数落,林觉忽然有些清醒过来。原来在其他人眼中,成功的定义不是开了几家剧院,娶了王府郡主,中了状元,写了几首诗词。成功的标准只有一个,便是仕途官职有多大,掌握了多大的权力而已。自己现在这情形,其实在别人眼中是个不扯不扣的失败者了。郭昆是这么想的,其他很多人也是这么想的,甚至也许自己身边人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她们没有说出来罢了。
不过,离开京城去外地当县令,林觉却还是不心中不甘的。倘若是以前,自己离开京城在外地谋个官职倒也罢了。但现在这情形,自己走了会被以为是仓皇而逃,林觉可绝对不愿意这么做。况且,林觉不能一走了之,林觉想留在京城,因为这里有第一手的消息。就算方敦孺绝情,林觉也不能因此便和他切割开来,他要密切关注新法的进展。更别说还有其他的人和事的羁绊了。
“兄长,你让我考虑考虑再答复你,兄长的话我记在心里便是,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感激在心。”林觉不好直接拒绝,只得含混拖延。
郭昆皱眉道:“我可不管你怎么想,这事儿没得商量。我去给你运作,事情办好了你便要依我。就这么定了。我走了,听说你病了,着人去那公房告假,好好的养病。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不要想不开。我带了些上好的补药来,你补补身子。”
郭昆命人将带来的药箱子放下道:“我还得去当值,不能久待,这便去了。”
说罢,郭昆拱手便走,林觉忙起身相送,郭昆摆手道:“不用送了,歇着吧。”
郭昆来的快去的也快,片刻后院子里便又恢复了平静。林觉苦笑无语,这大舅哥从来都是这样,从不给自己面子,说话像是鞭子抽人,也喜欢强迫别人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不过,可以看出,他还是挺为自己着想的,虽然他嘴上不这么说。
绿舞打开了药箱,里边一包包都是极为名贵的药材,虫草,人参,林芝,鹿茸,虎骨一应俱全。绿舞和白冰都惊讶不已。这些名贵药材,便是街市上的药房里有银子也未必能买到。郭昆还真是舍得的很。
林觉看着这些药物心中喟叹不已。关键时候,还是自家人靠谱。不管郭昆是不是看在采薇的面子上,他今日前来,还是给林觉心理上带来不少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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