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二九章 探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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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冲坐在宽大而温暖的御书房书案旁翻看着奏折,面前的书案上的奏折已经堆成了两座小山。左边一溜是叠的整整齐齐的尚未翻看的折子,右边一溜是乱七八糟已经看过的了奏折。
郭冲皱着眉头将手中一份奏折丢在右边的小山上,那奏折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啪嗒一声落在地上。一旁侍奉的钱德禄忙弯腰捡起奏折来,轻轻放在桌上。
“皇上,歇息一会吧。这般操劳对身子不好。这么多奏折得看到什么时候去?歇息一会再瞧吧。”钱德禄低声说道。
郭冲冷笑一声道:“这么多奏折朕其实只要看一封便好,这是上午早朝之后送上来的折子,这么多人全部是要朕严惩严正肃和方敦孺的。朕翻了半天了,没有一个为他们说话的。嘿嘿,严正肃和方敦孺做人可真够失败的,居然没有一人为他们开脱说情的。”
钱德禄赔笑轻声道:“奴婢还当是什么事惹得皇上不高兴呢,原来是因为这个。奴婢就不懂了,严大人和方大人不是犯了大逆不道之罪么?众臣要求严惩也是应该的,皇上对他们也很失望恼怒,怎地还想见到为他说情的折子呢?奴婢愚钝的很,不太明白。”
郭冲冷哼道:“你自然是不懂了。这叫做墙倒众人推,这种行为朕很不喜欢。你是没看这些折子,个个只谈他们的罪过,一个个恨得咬牙切齿的恨不得诛之而后快。可是严正肃和方敦孺便真的毫无功绩?朕对臣子赏罚分明,功是功,过是过,要论过,也得看功劳。严正肃和方敦孺便真的如他们说的那般不堪?他们好歹也是为变法呕心沥血了的。朕的意思是,朝堂这种风气不正。人在位,则个个逢迎说好话,一旦有了罪,便恨不得都在身上踩一脚。我大周臣子何时变得这般势利了?朕不喜欢这些人的作法。”
钱德禄哦了一声,点头道:“原来如此,奴婢明白了。皇上说的对啊,严正肃和方敦孺有罪,但是他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怎么能光说他们的罪行不考虑他们功劳呢?皇上所言才是正经道理,这些人确实过分了。”
郭冲冷声道:“何止过分,这明显是统一的口径。这其实才是朕担心的。有的人恃宠生娇,就喜欢拉拢结党。眼前这些奏折便是证据。方敦孺严正肃也是该死,竟敢说出那种大逆不道之言,简直可恶之极。朕还就不信了,这么多奏折没有一个敢替他们说句话的。朕再瞧瞧。”
郭冲伸手从左边的小山上拿起一封奏折,打开翻看。此时,一名小内侍从门口进来。钱德禄走过去,那小内侍低声嘀咕了几句,钱德禄忙转头来回禀。
“皇上,林觉求见。”
“林觉?”郭冲阖上奏折皱眉道:“他来作甚?朕的药还有两天呢。”
钱德禄笑道:“搞不好他便是是皇上要找的那种为严方二人求情的人呢,他可曾经是方敦孺的弟子。”
郭冲皱眉想了想,点头道:“很有可能。朕没看到他的折子,他似乎没写奏折上来。方敦孺虽逐他出门墙,但朕听说林觉对方敦孺还是颇讲情义的。他敢为方敦孺求情?朕倒有些期待。”
“皇上见不见他?”钱德禄道。
“见,当然见,宣他觐见。”郭冲摆手道。
不久后,林觉跟在钱德禄身后进了御书房。行礼已毕,郭冲让钱德禄赐座,林觉却没有起身来。
“皇上,微臣有些话要说。”林觉低着头道。
“怎么了?有什么话说便是。”郭冲笑道。
“微臣想为方敦孺和严正肃两位大人求个情,希望皇上网开一面,饶恕他们的罪过。”林觉开门见山,倒也并不啰嗦。
“饶恕他们?你难道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话?那可是大逆不道之言。他们是入了魔道了,你知道么?你居然还胆敢为他求情?你也不想想他们犯了怎样的罪责,你是故意来惹恼朕的么?”郭冲怒声喝道。
林觉忙道:“皇上息怒,臣岂敢故意惹怒皇上。臣也认为方大人和严大人这次的言论实在太过分了,应当给予惩罚。臣不想为他们辩驳,微臣只是想请皇上宽恕他们。他们有罪这不假,但他们只是言论之失罢了。看一个人是忠还是奸,不是看他说什么,而是看他做什么。严方两位大人的言论固然是错误之极,但皇上想想他们之前的所为,可有一样是大逆不道的举动?他们为朝廷兢兢业业的做事,这可是事实。倘若因为说错了话便一棍子打死,臣认为那是不公平的。所以,臣恳请皇上看在严方两位大人为了大周做了些实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能够宽恕两位大人。教天下知道,皇上仁爱贤德,皇恩浩荡。”
郭冲皱眉看着跪在面前的林觉,沉声道:“林觉,你是到现在为止第一个来为他们求情的人。看到朕面前这些奏折了么?这都是满朝文武呈上来的要求严惩严正肃和方敦孺的奏折。你和方敦孺之间虽有渊源,但他对你恩断义绝,你为何还要来为他求情?你不怕朕治你的罪么?”
林觉轻声道:“皇上,臣来求情不是因为个人原因。就算是臣的仇家,臣也不会因为私人恩怨便放弃原则。臣是想为两位一心想为大周做些事情的老臣求情,而非是什么师生之间的恩怨纠葛和情感关系。他们确实犯了错,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私底下的言论被人告发这本来就是一件让人觉得可耻的事情。若要臣说实话的话,臣倒觉得那告发之人更为可耻。此为小人之行,这种人才该被严惩。不但要严惩,而且要追究其幕后指使。朝中有人在其他衙门安插眼线买通官员达到个人之目的,这将坏了朝廷的风气。”
郭冲怒击反笑,指着林觉道:“吆喝,照你这么说,倒是揭发其大逆不道言论之人有罪了?说了大逆不道之言的严方二人倒是无罪?朕应该被蒙在鼓里?林觉啊林觉,你昏了头不成么?”
林觉摇头道:“臣一直都没说两位大人无罪,方敦孺大放厥词实为不该。那三不足之言论惊世骇俗让人决不能接受。臣只是恳请皇上全面考量,不要因此而一棍子打死。”
郭冲斥道:“方敦孺和严正肃执迷不悟,朕就算想饶他们,他们怕是还不领情。这次饶了他们,下次指不定要说出怎样的言论来。朕可没那么宽的心胸,朕怎容有人对敬天法祖之事大放厥词?坏了整个大周的天道伦常,扰乱天下人的想法?那方敦孺被称为当世大儒,朝野内外有不少他的崇拜者,他身为德高望重之人却不修言辞,影响之恶劣令人难以接受。将来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效仿其作为,天下岂不大乱?你想过这些没有?朕对他们难道不维护么?青教之乱连你都说和新法不无干系,朕为了保护他们不惜下罪己诏。但朕换来了什么?便是他们说的这些大逆不道之言?”
林觉点头道:“确实造成了极坏的影响,微臣也很痛心。臣愿去和两位大人谈一谈,他们若肯低头认错,消除影响的话,对于此事的影响会降低不少。若他们肯认错,皇上可否从轻发落?”
郭冲瞪着林觉道:“朕若是不想轻饶他们呢?”
林觉叩首道:“微臣斗胆猜想,皇上心里其实是想饶恕他们的,因为皇上是仁义之君,皇上不会一棍子打死的。今日早朝上皇上给过他们机会,可是他们却辜负了皇上。皇上在给他们一次机会,这样也算仁至义尽了。也算皇上和他们君臣一场,世人也再无什么话好说了。”
郭冲冷声道:“你也莫要给朕戴高帽子,朕不吃这一套。这一次方敦孺和严正肃的犯了大逆不道之罪,辜负朕的期望,朕岂能轻饶?不过……正如你所言,朕也不想一棍子打死,赏罚得分明,功过得分清,他们也是做了些事情的。朕可以网开一面,但前提是他们必须向天下人谢罪,撤回他们的不当言论。而且,之前关于新法的一些错误,他们也必须承认。朕并不想为他们背这个黑锅,朕下了罪己诏是为了他们,这次他们必须也要为朕正名。林觉,你懂朕的意思么?”
林觉心中感到一丝悲哀。郭冲不但要严方二人为了这一次的言论道歉,还要追根溯源,将青教之乱的罪责揽过去。郭冲已经后悔下达罪己诏了,他不想为整件事揽责了。这说明郭冲整个心态已经起了变化。数月之前,他知道自己重病不治,时日无多,所以下罪己诏,要立太子,因为他要创造一个安定的政权交接的氛围,当然也有很多复杂的另外的考虑。但现在,他的病渐好,他其实早已后悔了。借着这个机会,他要为自己翻案了。
“你去告诉他们,朕已经对他们仁至义尽了,朕对他们也足够的宽容了。这两年多来,朕颇有些讽刺意味。
当林觉进入御史台之后,他发现这里的所有人手都已经被撤换了一遍。以前的官员只剩下几名,捕快衙役以及驻军却统统撤换了一遍,里里外外已经被禁军所把持。很显然,吕中天和杨俊的动作很快,已经将御史台全部掌控在手中,将方敦孺和严正肃也死死的控制在手中。在门口时,林觉遇到了严正肃的家眷,她们也是来探监的,但是却被禁止入内,根本不许探视。倘若不是林觉手持郭冲的手谕,怕是也根本无法入内。即便如此,在进门的时候一位陌生的官员还是说了一大堆的不许,说严方二人是朝廷重犯,不能有任何不当的接触。方师母精心准备的酒菜也被挡在了外边,说不许吃外边带进去的饭菜,以免发生意外云云。只允许将几件棉衣带了进去。还规定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到了时间必须出来,否则便要强行轰出。
林觉虽然愤怒,但却并不想在这时候跟他们理论,这些人明显是受命于吕中天等人,他们并不希望任何人去探视方敦孺和严正肃。自己下午去见皇上,请求探视方敦孺和严正肃的事情他们定然已经知晓了。毕竟皇上身边有他们的耳目。他们只是无法阻止自己去见人,便只能以各种理由刁难了。
天黑风高,空气冷的像是要结冰一般。林觉和方浣秋方师母三人在一群禁军的虎视眈眈的‘保护’之下进入了阴暗的大牢之中。当牢门在身后关闭之时,一下子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
牢头早已更换,也不是那个林觉认识的郑喜了。代之以一名面无表情的胖胖的中年汉子。他倒也没太多的废话,带着七八名狱卒提着灯笼引着林觉等人来到了一排监舍之前。
“犯人关押在天子第三号和第四号监舍,尔等不得入内,只能隔栏探视。探视时间一到立刻离开,不得大声喧哗,不得笑闹哭叫,否则立即离开。林大人可明白了么?”
林觉沉声道:“有劳了,但本官也告诉你们,本官是奉旨探视,你们不得在旁窥伺偷听。如有此类情形发生,本官将奏明圣上,严惩不贷。”
那牢头拱手道:“放心便是,我们可没兴趣管这些事。我们走。”
那牢头一摆手,一群人跟着他身后脚步杂沓而去。
林觉提着灯笼头前走,方浣秋扶着方师母在后面跟着,三人沿着甬道一间一间的寻找,在尽头不远处,找到了相邻的天子三号和四号监舍。隔着栅栏往里看去,里边黑乎乎的一片,看不清任何东西。
“严大人!方先生!学生林觉来看你们来了。”林觉低声呼唤着。
“爹爹!严世伯!你们怎样了?”方浣秋带着哭腔叫道。
方师母站在那里,盯着天子四号监舍里的黑暗角落瞧,轻声道:“秋儿,你爹爹在这里了。”
林觉等人忙瞪眼往里瞧,却黑乎乎的看不清楚。但很快,一个缓慢的身影从昏暗中走到灯笼光线可及之处,正是方敦孺无疑。也不知道方师母是怎么认出来的。
“先生!”林觉叫道。
“爹爹!”方浣秋哭了起来。
方敦孺身着中衣,官服衣冠早已被除去,发髻散乱着,头发上沾着些草屑。整个人显得苍老而颓唐。见到林觉等人时,方敦孺眼中的惊喜一闪而没,沉声道:“夫人,秋儿,你们来这里作甚?这里是你们能来的地方么?林觉,你怎么将你师母和师妹带到这种地方来了?简直糊涂。她们都知道了?”
方师母缓步上前,将抱着的棉衣递进栅栏里,轻声道:“夫君,都这个时候了,就不要乱发脾气了。你这一辈子发的脾气还少么?林觉一片好意,你却又要骂他不成?难道我们母女不该来么?夫君,你便一点不为我们母女考虑么?”
方敦孺面现愧疚之色,但却很快恢复正常,沉声道:“夫人,浣秋,你们不要管这些事。林觉,老夫拜托你一件事,你不要再带她们来见我。你若念及旧日之谊,请你即刻将你师母和师妹送离京城,远离这是非之地。不要来管我。你自己也不用再来了,免得耽误了你的前程。”
林觉沉声道:“先生,那样的事情暂时不谈,可否容学生跟你说几句话?我们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先生能否听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