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六零 苦战不休
林觉自然也不是莽夫,虽然被迫发动攻击,但林觉还是有着一些安排的。就像以战马扰乱敌阵的计谋便奏效了,在最危险的阵前接近阶段,对方的弓箭并没有给己方带来大量的杀伤。冲锋之际只被射杀了十几名卫士,这已经不能算是损失了。
除此之外,林觉当然还有安排。
六百勇士像是一柄锋利的匕首插入对方阵型之中。接战之后,双方兵士的实力高下立判。王府卫士不但装备精良,盔甲坚固,更是武技高出这些厢兵太多。厢兵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以砍瓜切菜来形容似乎夸张了些,但某种程度上却也并不为过。
六百人的阵型紧紧的收缩在一起,聚拢成一个紧密的阵型。这么做的好处在于,让对方无法切割包围,并且缩小接敌的规模。每个在外围的人只需专注于对敌拼杀,而无需担心身侧身后。因为那里是自己人。这是林觉在战前不断强调的一点。如果有部分人手被切割出去,林觉也下了死命令,绝对不可去贸然营救,因为那会让阵型松散,被对方冲击分割的更多。
对方人数太多,大面积的接战会让己方人数的劣势暴露无遗,通过这种办法接战,面对的只是外围一圈之敌,实际接战的兵力,双方只各有两百余人。此举等于是强行拉平双方的实际交战人数,可谓是聪明之举。而在混战之中,对方的弓箭手也不敢乱射箭。因为很容易误伤自己人。
这种阵型还有一个好处是,己方内外圈的人手可以轮换。人的气力有限,特别是面对大量敌人的情况下,杀之不尽,杀了一个又有三四个涌上来。就算是这些人站在那里让你杀,也会累死人的,疲倦之时便会被对方的生力军偷袭得手。所以,林觉的要求是,只要感到身体疲乏,便立刻退回圈子里,圈内卫士立刻得过去么?送了功劳给老子,老子还不要么?老虎不发威,当我们是病猫。我长平军是那么好欺负的么?赖在这里不走?那便将他们统统杀了。传令,给我杀!亲卫营跟老子冲!”李之栋大喝道。
副指挥使挠头道:“对方凶狠的很,大人当真要亲自去?”
李之栋怒骂道:“狗日的,怕死是么?怕死便滚回家吃你娘的奶去。平日一个个牛皮吹上天,他们只有区区几百人,我们长平军一军便有六千人,十个打一个,你还怕个球?再啰嗦,老子可不讲情面。”
那副指挥使不敢多言,李之栋大声喝令之下,众厢兵团团围上,将林觉等人围得水泄不通。李之栋亲自上阵,换了一柄长枪冲到前方,长枪舞动,红缨闪烁,趁着一名王府卫士分神应付两名厢兵的当口,长枪如电,疾驰而出,将那王府卫士刺了个透心凉。
“好!李大人神勇啊!”周围将领和士兵发出一片叫好之声。李之栋洋洋自得,杵枪而立,环顾四方,颇有‘还有谁’的气势。
李之栋的枪法是家传的,李家枪颇有些名气。正是凭着这枪法精湛,李之栋才从武举脱颖而出。在边镇滚了一圈,又立了些战功,这才不到四十岁便当上了地方州府厢军的指挥使。脾气虽然大了些,坏了些,本事还是有点的。
这之后,李之栋又连杀两名王府卫士,都是枪枪致命,凶横之极。卫士们的盔甲本来具有良好的防护作用,但是李之栋气力不小,长枪递出破甲穿心,着实凶猛。连前方阵型都被他搅乱了,差点被一股厢军冲进来分割了阵型。
“孙大勇,去杀了他。”目睹这一切,林觉咬着后槽牙道。
孙大勇沉声应诺,纵身跃起冲上前去。
李之栋正舞动枪花对一名卫士发动进攻,忽然斜刺里劲风扑面,转头看时,一只斗大的拳头正在眼前放大。李之栋身子侧闪,手中长枪横扫而去。对方纵跃躲开,身形灵活。双方稳住身形,各自打量对方。
“身手不错。可惜了。”孙大勇沉声道。
李之栋皱眉道:“可惜什么?”
孙大勇道:“可惜你要死了。”
“放你娘的狗臭屁,死的是你。你们这群反贼,居然敢杀皇上篡位,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我孙之栋要靠你们升官发财了。”孙之栋骂道。
“多说无益,看招。”孙大勇不想多耽搁,一声断喝,身形跃起,双足连环,带着呜呜之声飞踹而来。周围众人觉得奇怪,这人手中有兵刃,却不拿兵刃去砍人,反而跳起来踢人,这不是傻子么?他们哪里知道,这才是孙大勇的杀招,他的腿上功夫是压箱底的功夫,一上来便直接动腿,那已经是最凶猛的招数了。
李之栋瞧出来对方来势汹汹,但他并不畏惧。对方这种打法对他而言构不成威胁,因为他有长枪在手。
枪花抖动,化为幻影万千,突然间疾驰而出,找的正是孙大勇在空中的身体中段,面积最大的胸口位置。孙大勇的脚可没有自己的枪长,长枪穿透他的身体,他也踢不到自己。
孙大勇看的真切,大喝一声,手中长刀砍在长枪上,身子借着长枪之力暴起一尺。李之栋顺势抖枪,化刺为挑,想顺势将孙大勇挑飞。孙大勇手中长刀在枪杆上滑动,发出刺耳摩擦声,火花四溅。身子沿着李之栋的枪杆急促下滑,像是坐在滑梯上一般直奔李之栋。
李之栋大惊,他万没料到这个看似笨拙的大汉居然身形这般灵巧。忽然借着自己的枪杆当滑梯,直奔自己而来。此刻李之栋有两种选择,一是撤枪后退,对方这一脚势必落空。但李之栋还从未有过对敌时弃了兵器的事。这杆枪也是他李家的传家之物,攥在手里便等着攥着李家枪的声誉。弃枪是不可能的。那么只剩下了唯一的选择,便是硬借这一脚。
李之栋单手回撤,挡在胸前,他认为,自己的手掌之力加上盔甲的坚固,绝对可以挡住对方这一脚。但他哪里知道,那可不是一脚,那就好比是一柄大铁锤砸了下来,岂是他所能承受的。
蓬的一声响,孙大勇这一脚如中败革。李之栋闷哼一声往后踉跄而退。一股倔强之气让他想稳住身子,但是身体却不听使唤。幸而手中有长枪,勉力用长枪支撑住身形。
然而,胸腹之中剧痛难忍,喉管之中一股腥热之物上涌,似要喷涌而出。
“你是条汉子,我还没见过中了我一脚却还能站在我面前之人。”孙大勇身子落地,沉声道。
“哇!噗!”李之栋想说两句场面话,但一张口,一口鲜血混合着胸腹之中的杂物喷涌而出。这一口气懈了,便再也提不起来了。口中鲜血喷涌不停,一瞬之间,涨红的脸变白,再变成灰败之色。整个人威顿倒地,手脚抽搐几下,就此气绝身亡。
周围众厢军见此情形,惊骇大叫。有人上前探了李之栋的鼻息,惊叫道:“指挥使大人死了。了不得了。”
林觉将一切看在眼中,高声大叫道:“你们主将已死,还不快逃。当真要全部送了命不成?”
众厢兵惊骇相顾,不知是谁发一声喊,掉头便跑。顿时长平军众厢做鸟兽散,纷纷掉头奔逃,四散而走。部分将官大声呵斥约束,却又怎么约束的住。原本士兵们便被纵横来去的对方所惊骇,看着他们砍瓜切菜一般的杀人早已胆寒。李之栋活着,他们自然不敢逃,李之栋死了,一切失去了约束,不跑更待何时?
林觉松了口气,击杀对方主将的计划还是行得通的,起码这一支兵马是溃散了。当下大声下令,攻向东侧宁乡军邓州兵马。其余三洲兵马见汝州兵马大面积的溃败甚是惊愕,很快消息传来,他们才知道李之栋被对方击杀,军心已然溃散,所以士兵惊骇逃窜。其余三人心中尽皆警觉起来。
林觉还想故技重施,命众人杀向邓州宁乡军指挥使冯再安所在的位置,冯再安却再不给他这个机会了。他一边后退,一边喝令兵马上前团团围困,缠住对手。而在长平军溃败之后,唐州和蔡州的两支兵马也不再遵循分片防御之责,纷纷在各自指挥使的喝令之下掩杀过来。里三层外三层的将林觉等人裹挟在当中。
对方的应变,让林觉擒贼擒王的意图就此落空。三名厢兵指挥使合兵一处,厢兵们更是团团将林觉等人围住,不让他们动弹分毫。虽然林觉等人对敌人造成的伤害依旧很大,但对方人数真的太多了,根本杀不完。而且,对方开始变得聪明起来,数千枪兵以兵刃的优势对王府卫士展开攒刺。三名厢军指挥使更是开始下令弓箭手往阵型中间放箭,已经对可能误伤已放士兵的可能无所顾忌。
形势陡变。王府卫士开始发生巨大的伤亡。外围枪兵不时的攒刺伤人,劲箭发射更是雪上加霜。混乱之中,这六百壮士在不到一炷香时间里边已经伤亡上百,剩下的不足四百人了。
长时间的战斗也让所有人精疲力竭。这几天为了应付追兵并且急于赶路,所有人几乎都没有得到好好的休息。此时此刻,身体疲惫所带来的恶果开始显现。
林觉心急如焚,高声喝道:“焰火!焰火!”
一名林家护院逃出焰火弹射上天空。夕阳下焰火弹爆裂开来,旁边的山丘之后立刻有了回应,几颗焰火弹腾空而起,在肃穆的天空下爆裂开来。
“援兵到啦,援兵到啦。杀光他们,别让他们逃啦。”林觉高声大喊道。
众人也跟着大喊起来,振奋精神,冲杀更为猛烈。厢兵们闻言大惊,他们也看到了焰火,此刻听到大喊,还以为对方真有援军抵达。一个个惊惶失措,不知该怎么办。
冯再安等三人也是吓了一跳。蔡州安民军指挥使何振惊骇道:“他们援兵到了,咱们得撤了吧。”
“他们哪来的援军啊?他们从京城被一路追杀到此,吕相送来的消息清清楚楚,他们只有八九百人的兵马,剩下的全是家眷妇孺和装运金银细软的车队,哪来来的什么救兵?我却不信。”冯再安道。
“对,看看再说,他们支撑不了多久了。这时候撤退,怕是前功尽弃。”安济军指挥使也道。
几人命人去打探,同时下令攻击不停。果然,所谓的救兵根本没有出现。探看的士兵禀报,两侧山丘上并无兵马前来,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他娘的,不过是想蛊惑军心恐吓我们的疑兵之计,这林觉还真是诡计多端。差点骗了老子。”何振骂道。
“我可没上当,老何你胆子忒小了。若不是我提醒,你怕是真的要跑了。”冯再安奚落道。
何振无言以对,将火气撒在林觉等人身上。厉声下令道:“杀,给我杀。不惜一切代价。谁敢退缩,格杀勿论。”
得知对方是虚张声势之后,厢兵们的攻击更为猛烈。对方明显是支撑不住了,所以才想出这等吓唬人的办法来,这是黔驴技穷,最后徒劳的挣扎了。
这确实是林觉的计谋,他希望以这种办法扰乱对方的军心。所以在战前派了几名人手去往周围山丘上,当自己发出焰火弹的时候,这些人便给予回应,造成一种四面楚歌,到处有埋伏接应的效果。最好能这吓得对方溃败。
当初淝水之战,谢家子弟便是以虚张声势的办法,以区区八万北府军击败前秦苻坚百万大军,靠的便是扰乱军心,造成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状况,让对方发生恐慌而败退。
只可惜,那场战斗跟这场战斗在很多方面不具有同样的可比性,林觉的办法并未奏效。
对方攻势甚猛,局面越发的险恶,林觉等人陷入了苦战之中。虽然杀伤大量厢兵,但对方人数实在太多,以三四名厢兵的代价换取一名王府卫士或者林家护院的性命都是林觉不可接受的。而且对方居然调拨了千余士兵朝着家眷辎重栖身之处而去,对方的意图很明显,是要去对后方的家眷辎重进行袭击,而这,正是林觉战前最为担心的一点。
虽然车马家眷辎重都转移到了小山丘中的隐秘处,并且在人力如此紧张的情况下还留守了百余人。且最后的火器弹药和弩箭都留给了保护的人手,便是为了防止对方会走这一步。但对方此举显然击中的己方的软肋。无论做了怎样的准备,林觉等人最担心的还是后方人员的安危。
林觉内心焦灼,他忽然有些有心无力之感。这场战斗或许从一开始便是个错误。自己也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也高估了己方的战斗力。区区六百人去主动攻击两万厢兵,这是多么膨胀的举动。之前一系列的胜利冲昏了自己的头脑,自己显然有些不自量力了。即便是追兵将至,将遭受前后夹击的死局,自己或许也不能这么贸然进攻。或许该花一点点的时间去谋划一番,或许还有别的什么更好的办法,而不是现在这种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