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意
过了不久韩世豪真的来找鲁义,亲自抱着一箱海参进屋。鲁义接他进来时已经把话想好了,其实早在和刘振谈话后就想好了,一路只是在脑中温习一遍。然后破例和韩世杰一起在屋里抽起烟,免得气氛直接就尴尬下去。
“世豪啊,我知道你为啥来。当年你爸的朋友黄崑来村里烧窑的时候,好悬没出人命,叔当年可就是反对的一员,我们斗争了一年多才把窑火熄灭。”
韩世豪却仍一副笑脸说:“叔,现在和当年不同了。虽然电视里总说环保要求严了,但老百姓都不再争了——服了。现在谁不想着挣钱,挣钱谁还管后面的事。天污染了、水污染了,人还不一样活着。咱镇还不算污染严重的,您是没到外面看看。经济发展,怎么经济发展,不发展工业怎么能经济发展?您有空多到外面走走就明白了。”
他倒给鲁义上起了课。
鲁义深吸了一口烟,他真没想到韩世豪还有这样深的理论。他心底恨这样的理论,却也无力反驳。
“世豪你是笑话我不识时务,这点我承认。但你知不知道叔是有原则的,就像我和你爸之间,我得过他好处,但我从不巴结他。所以今天就算他来我也是刚才的话。”
这么说实际就是把话说死了。韩世豪反应过来,脸色刷一下阴下来,脸上肌肉跟着抽动。他对鲁义没有太多的尊敬,印象里还是从派出所捞出来的画面,他是新一代年轻人的作风,要求速度,不是绝对的不择手段也总想着灵活与简洁。但他看着鲁义一直保持着严峻的态度,重新忌惮了。
“刘成说你们是上下界同学,我说您就跟我亲叔叔一样,所以刘振把这事推给你我们都以为送顺水人情,您怎么也得开一面啊,哪怕被查时我们再关了。你还不懂得多个朋友多条路吗,刘成绝对是外场面的人。”
鲁义只好再说道:“刘成我们之前没关系,以后我也不想跟他有关系。你呢,就跟我要面子,但叔真给不了。这其实是我和我们刘村长之间的约定。你也别以为他借我挡你,实际是我感谢他还能有这种魄力维护我们前安村所有老百姓的利益,因为叔还想一直住在这里。”
韩世豪只有再严峻地注视着鲁义,希望寻找到一丝破绽。但鲁义越来越回复平和从容心态。一段沉默之后,韩世豪只好移开目光,然后站起身不辞而别。出外屋时,正在做菜的齐雅茹喊他:“世豪啊,吃完饭再走,婶马上做好了。”韩世豪竟没搭理,鲁义才生气了,把他抱来的海参抓起来跟着出去,扔进他的宝马车里。叔侄俩都没说话,实际在进行着斗争,韩世豪终于又被压住情绪,只是在起车时狠踩油门发泄一下。
齐雅茹跟在鲁义后面,她听到他们之间的谈话,也充分理解丈夫的态度,所以没有发一句怨言。
然后鲁义和韩龙之间的关系又发生了奇妙的变化,他们没再一起喝酒了。但是过年韩龙又到鲁义家里来送上一个大大的红包,说是给闺女的。鲁义也是收下,而韩龙也不留下吃饭。鲁义便也送去散养的活鸡与鸡蛋,韩龙媳妇又会主动要,而且和齐雅茹的关系更加强了,常常约一起进城购物、美容。
刘成的计划终究没有达成,刘振再让鲁义带人把那烟囱拆了,还问鲁义:“这块地方咱能干点啥?要不也做养殖场吧。”鲁义没发表意见,不该管的就不再多嘴了。
入伏的第一天下了场雨,对初见旱情的大地是一次补充,但成庄稼汉刘守柱却充满疑虑说:“浇伏头了,恐怕不好啊!”
然后还真像他怕的,一直不下雨,日头炙烤着,眼见山顶的小苗就缩回去了,枯萎了,向下一点的禾苗也停止了生长,等着救命的雨。可是雨没有来,眼见二伏过半,平地的玉米也禁不住了,有的抽出蓼,结了棒,却眼见叶打绺……一些成庄稼人就忍不住拉水浇灌,说能管一块就管一块吧。可是浇完又干,再浇……两遍浇下去,人也累坏了,庄稼精神这几天又蔫了,人们便服了。
刘守柱家门口有块地能用到潜水泵直接从自家里井里抽水浇,然后井水用干了。也不只他一家,这一年老井干了一半。眼见到秋天,绝大多数田地绝收了。
虽然现在各家各户不指着田地过日子,但每一家里三、四亩地,收入两、三千元也是个补充。一家里两、三千元没了,一村里就是五、六百户的两、三千元,一个镇、一个乡……影响也是不小的。大家又传说交了农业保险会补助一些,可是后来每家发到手的只有一、两百元。也有传言被截流了,老百姓又哪能知道更多,总以为比交的多就知足了。
鲁义的地早给了蒋清波种,也没要过地租,蒋清波都会把打完的苞米呛子给鲁义拉来作为生炉子的引柴,然后一块拿来两瓶好酒。齐雅茹便会做一桌好菜,他好喝回一半。这回蒋清波埋怨了:白搭了种子、化肥,别说颗粒无收,我一共七、八亩好地才打了一千多粮食,苞米呛子都拉来了就这么些!
鲁义就逗他:“你是让我把你赔的补给你呗!”
蒋清波就顺嘴说了:“补什么补?真是开眼了,功夫白费了。去年也是年成不好,可也不像今年,然后价格还是不高。我是不花地租的,还有租地种的呢,不是更得哭了。听说过年还要旱呢!”
“那你过年还种吗?”鲁义便问。
“种!不是有句老话吗:庄稼不得年年种。我爸是正经庄稼人,传到我这,我比他强,能上班还能养殖,但老本行不能丢。不得苞米,苞米秸子还能喂羊,我不留几只羊呢吗。价格低也好,咱买大米也不贵。”
他倒还是乐观主义。
刘守柱就不乐观了,他种着三垧地,许多是花大价钱租的,今年白干不说,赔了两万来块,又跟谁说去。原来他凭着开农机帮人种地自己再多种地每年收入四、五万,比不得做大买卖的,在老百姓之中也算数得着的。去年去了花的就没攒什么钱,今年再赔不得不转变观念了。
他就找到鲁义说:“大义,我想着也得养点啥,狐狸、貉子我怎么也没有兴趣。但我愿意养个驴呀、马呀牲口啥的。这两年不是带着几头驴,驴行又好,我这年都过不去了。但是大养还得牛、羊,你给我看看这条道行不?”
鲁义可是一直佩服刘守柱的专治,并且还能以一个纯农民的姿态把家里管理得井井有条,他儿子成家就在鲁义的包工队上班,家里忙时都要帮着一块侍弄田地。鲁义可不敢贸然提意见,所以只是恭维说:“老叔,咱农村这摊事都是大家请教你,我哪有资格给您提意见啊,您别笑话我!”
刘守柱却摆手说:“现在可不能这么说了,我的思维跟不上形势了,可不跟也不行啊,我抱着老脑筋真啪啪打脸啊。你说这两年种地,我够精心吧,谁看咱家地里一根茅草刺也不能有。但就是白费力啊,老天不给饭吃。但看这天底下老百姓活得一样好好的,不转变观念行吗?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就是这个理吧!”
鲁义只有点头。
刘守柱便接着说:“要养我也想大养,现在羊便宜,我先抓个四、五十只,不信以后不涨价。然后再来五、六头牛,大家伙本钱大,多了我拿不起,然后我自己一点点发展。地呢,我还种,不信年年旱,就是不得粮食还有秸秆吗,正好喂牛羊。你看咋样?”
又把问题抛给鲁义。鲁义心里认可但嘴上还不敢说,只好再递上烟去听他接着说。后面果然是他来找鲁义的真实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