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七章 天香楼
鸳鸯在尤氏房里整整熬了一宿,听这个苦命人抱怨泣诉了一夜。
待她终于得以告辞出来,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偏院子里的灯笼有许多已经燃尽了,天上又星月无光,满府里的枯树却更被风吹得哗啦啦直响,叫人听得心惊肉跳。
才出了尤氏的院子,瞧着眼前浓厚得化不开暗夜,鸳鸯心里后悔不迭:若是早知道天居然能这么黑,还不如就在尤氏屋子里喝碗茶,等等天再放光亮些许再走也好啊。
虽说几人还打着灯笼呢,可那夜色太浓,灯笼里的微弱的光透不出几尺就被黑暗吞噬得一丝不剩了。
她害怕,几个小丫头更害怕,一个个战战兢兢,手里的灯笼都拿不稳,烛火跟着身子摇摇晃晃,瞧着更是怕人。
可此时众人又不好再回去的,况且尤奶奶此刻恐怕也已经吹灯歇下了,回去又能找谁。
没奈何,几个人相互依偎着一步步往前摸着黑走,偏生此时恐怕是秦氏的死讯已经传出,偶尔还能听见一声儿两声儿的哀哀啼哭声,更把这几个人吓得冷汗直流。
几人在浓浓的夜中四处乱撞也不知走了多久,其间也不知道被惊吓了多少回。终于挨到到天色放明,偏偏又起了浓雾。墨色和浓雾搅在一起,更叫人步步惊惧,不知下一步迈出去会碰到些个什么。
这下几人更如同瞎子一样四处摸着乱走,小丫头子们又急又怕,一路不住抱怨,被鸳鸯骂了几句方都不吭气了。就鸳鸯自己,在这冷飕飕的寒风中竟然也是急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好在越走天色越亮,隐约可见惨白的日头如一轮圆盘缓缓升起,眼看浓雾渐渐开始变淡,眼前景色终于依稀可辨。
众人正走着呢,猛然就听见前头隐隐似乎有人咳嗽走路的声音。
熬了许久,终于听见有了动静,众人皆是大喜,忙就加紧脚步往前赶去。
雾气愈发轻薄了一些,众人越往前走,人影儿就越发瞧得清楚了些。
众人愈加欢喜,不知不觉就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向着有人的地方飞奔而去。
雾气迢迢,眼前蓦然现出两个男人的身形。只见这两人身材甚高大,一前一后不知抬着什么东西,俱是低着头,一声不吭紧着往前只顾走。
众人先还没有瞧清那两人抬的是什么,谁知其中一人脚底下一绊,手里抬着的席子散开一角,一条女人的手臂登时摔落在地面。
众人此刻距离已近,把那一条手臂瞧得一清二楚:只见那手臂颜色青白,上头还有许多青紫色的伤痕。原来却是一条死人的手臂,且死的还是个女孩子,她手指甲上还有凤仙花将染不久的嫣红色。
几人哪成想一钻出雾气来就撞见这景象,登时个个吓得呆若木鸡,有几个胆小的当下就吓得瘫软在地上,一动不敢动了,有人就吓得失声尖叫起来。
那两个男人见浓雾中突然钻出一群女子来,又大呼小叫的,登时也是吓被得不轻,一松手就把手里抬着的东西也掉落在地上,却原来是一张裹尸的席子。
席子散开,从里头就掉出一个女孩儿的尸身来。众人此刻都已经吓傻了,傻到竟然忘记了闭上眼睛,反倒是个个瞪大了眼睛把那女孩儿的尸首瞧了个清清楚楚:只见那女孩儿披头散发,一双眼睛瞪得老大,舌头吐出来多长,脖子又细又长,脖子上一道极深的勒痕十分醒目,几乎把脖子也要勒断了,绽开的皮肉向外翻翻着……
众人一见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有两个胆小的丫头登时眼睛一翻就昏死了过去。
鸳鸯也没成想居然能看见这样一幕景象,顿时把她给吓得眼前发黑,胸腹间一阵翻腾,忍不住张嘴就是一阵干呕。还亏得她这一夜滴水未进,干呕了半天却什么也没能吐出来。
那两个抬尸首的男人当下手忙脚乱地裹好了尸身,冲着鸳鸯几人骂了几声,飞快走了。
剩下鸳鸯等人瘫在地上半天才缓过神,又急忙把两个昏死过去的丫头给掐醒了过来。好大一通折腾后,天色终于放亮,眼见身周的浓雾飞速退去,头顶原先惨白的日头缓缓由白变粉、自粉变红,最终变成了红彤彤一团,高高悬挂在天空。
鸳鸯等几人直到这时才惊魂稍定,只觉得身上渐渐有了暖意。可方才一幕太过惊悚,众人早就吓破了胆,浑身没了一丝力气,一个个都惊恐万状地瘫坐在地上,欲哭无泪。
日头越盛,残余不多的薄雾终于飞逝而去,眼前却赫然显出一栋高楼,飞檐斗拱,气势昂然,把众人看得又是一惊。竟不知道眼前还藏着如许一座大厦。众人不禁抬头观看,却见楼上高悬着极大的一块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三个个极大的字,每个字都有一人多高,更觉楼宇气势非凡。
那几个小丫头子俱不识字,也不知那有一人多高的字到底写的是什么。鸳鸯好歹跟着贾府几位小姐认过几天字,她仰着头,心里忍不住赞叹,眯起眼睛细细瞧了一会儿,勉强认出那三个,原来是念作:天香楼。
天香楼?
这就是天香楼?
鸳鸯将认出这几个大字,却不由得心一紧,后背阴气森森:天香楼,可不就是秦可卿自尽的天香楼?
此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阳光普照,光辉万道。整栋天香楼在太阳底下更加显得气象万千。
鸳鸯从来不知宁国府里还藏着如许壮观的一栋天香楼,且这栋楼委实是气势极大,叫人一见就忍不住骇然叹服。
但转念间又想起秦可卿如此倾国倾城的美人就是吊死在这天香楼里,鸳鸯再瞧这楼,顿时大起异样之感。
此刻楼门洞开,虽然楼外阳光普照,楼内却不见半分阳光,阴沉沉黑乎乎的甚是怕人。
鸳鸯越看越觉心惊,不由自主地就向后退了几步,厌恶之心大起。
可也奇怪,虽说她心里对天香楼厌恶,一双眼睛却怎么也挪不开,只是直勾勾盯着阴沉沉的楼内,似乎里面是有什么东西沾住了她的目光,叫她无法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