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我有一个故事
老太太卧房外小厅,萧敛三人站在一起,身前跪着一仆妇。
“汝也是府中老人了,竟如此粗心大意,打二十棍,到庄上织素去吧!”
“督邮饶命……督邮饶命啊……”
喊不两句,已被仆役押着出了门去。
萧牧对此事做了许多谋划,却没想到人家直接扑向了老太太,心中既恼自己失算,又恨落家无情,冷哼道:“落家这小郞好卑劣啊!借钱借粮找我们便是,寻阿母做什么,难道怕我们不借?”
萧敛心中也怒,脑中倒要冷静许多,压抑着道:“如此小家子气,出此策之人,必定卑贱。”
萧敛所言却是不差,两家属于三族之亲,说白了,落家谋反萧家也要灭族,有此一层关系在,又岂有不相助之理?虽不至倾家荡财相帮,若是些许钱粮,三兄弟也不会不给。
那管事只能说……因其地位所限,眼界差了。
两家即是至亲,萧政也曾见过落瑜,对其有所了解:“落瑜此人吾曾见过,好学多才,知书达礼,并非不晓事之人,怕是事出有因。”
萧牧对落瑜可算是咬牙切齿,恨道:“不管是不是事出有因,此事定要他给个交代。”
说话间,便见萧申匆匆赶来。
“阿翁,伯父,叔父,祖母如何了?”
三人见到萧申,均是松了口气,萧牧怒气一收:“汝祖母还昏着呢。”
萧申急问:“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昏了?”
萧敛将手中帛纸递给萧申:“自己看吧。”
“……家父蒙难,荥阳贼又攻莞县,落家几近族灭,幸有家兵舍命。然,落家妇孺流落荥阳,居无定所,姑祖母娘家不复存在矣……今有外从孙瑜,期盼重振落家……借粮千石,钱五百万……外从孙瑜叩首再拜。”
看完,萧申忍不住嘀咕出声:“还真挺惨的……”
萧牧一巴掌拍在其脑袋上:“竖子,惨就能算计汝祖母?”
萧敛仅余叹气:“你进去守着吧,醒了也好宽慰。”
萧申领命而去。
刚掀帘而入,正逢医工走出。
“见过小郎君。”
医乃贱籍,逢人低一等,属于狭路相逢闪一边,独木桥前你先过那种。
萧申自后世而来,自然没那么多阶级观念,也跟着行礼:“医者辛苦了,家祖母身子如何?”
医工忙道不敢,显得亲近许多:“老夫人与上次相似,急火攻心所致,吃几副药就无事。只是还有一言相劝,老夫人年事已高,如此一而再再而三遭受打击,身子伤害极大,小郎君还需谨慎伺候才是。”
萧申还能说什么,昨天还跟萧牧商议说陪着老太太,却被人偷偷走了后门,想想也有些气,好好的走什么后门呢!
三位夫人已然在内,又有萧滢等人在侧,不免一番行礼。
杨夫人看着萧申,心中百感交集,想说些亲近的话,又似乎难以开口:“我儿身子可大好啦?”
萧申对这位母亲,可比老太太陌生多了:“好得差不多了,阿母宽心。”
虽是恭敬,听着这略带疏远的说辞,多少不是滋味,却是强颜欢笑:“好就好,好就好。”
待了片刻,老太太悠悠醒来。
“家没了……家没了……”
众人瞬间慌乱。
王夫人忙喊丫鬟:“君姑醒了,快,快去喊郎君和叔叔们进来。”
杨夫人走到床前,又回头喊萧申:“申儿快,陪汝祖母说说话。”
众人齐齐反应过来,又听王夫人道:“对,对,都让开,让申儿过来。”
人群闪开一条道来,萧申直奔床头。
也唯有见到萧申,老太太才肯开口,萧申刚称呼一声,老太太转头疾呼:“孙儿啊……祖母的家没了……家没了,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萧敛三人又急急步入屋中。
萧申看着老太太,对比昨日,更显沧桑憔悴,让他想起了一句话:我一直以为人是慢慢变老的,其实不是,人是一瞬间变老的。
同时也让萧申想起梦中的故乡,梦中的家,那里的家人可好?来了此处,处处都是老太太的温存,更让他感受到了家的感觉。
萧申真不知如何宽慰,只是有感而发:“祖母何出此言,就拿孙儿来说,有祖母在的地方才是孙儿的家,难道这里就不是祖母的家吗!”
两人竟是一齐痛哭。
萧牧心焦:“这孩子……怎么……叫他宽慰,反而跟阿母一齐哭了。”
萧敛摇头叹气:“申儿有心事啊!”
没人说话,没人劝。
许久两人才停下,老太太想到萧申身上旧伤未愈,擦着他眼角泪花,反而宽慰起来:“乖孙儿快别哭了,祖母知道你担心祖母,祖母没事。孙儿要好好的,祖母还要看着你成婚生子呢!”
萧申落泪,是因为想起了以前,想起了前世的爹娘,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不是也在想着自己的儿子想得痛哭流涕!
看着老太太,来此不过数日,感受到的温存何其多,便是石头也该被老太太捂化了。更何况萧申本是心软之人,不过几日,已是打心里将她当成亲生奶奶。
“祖母也别太过伤心,萧家不就是祖母的家嘛!落家的事,伯父阿翁他们一定会妥善处理的,两家是至亲,难道还能冷眼旁观不成。”
一顿痛哭好似宣泄,那郁气一散,老太太稍微平复了些,望向那三兄弟,叹气道:“汝等舅父只有皓儿一个儿子,瑜儿又是皓儿唯一的儿子,家里能帮就帮些。我那还有些私房,本想留着给申儿大婚和小娘们出嫁时做些添补,如今落家如此艰难,等会也拿去换些粮食送去,别让他们饿着了。”
萧敛连忙上前:“府中并不缺粮食,阿母将此事交给孩儿便是,孩儿三兄弟定会妥善处理,不必动用阿母私房。”
老太太叹了口气:“哎……萧家的就是萧家的,老妇一个外姓人又怎能徇私,落家遭此大难,怕是再难崛起,也不知有没有偿还之日。”
萧敛忙宽慰道:“瑜儿是个懂事的孩子,年少有志气,不来投靠,反而借粮欲报父仇,便可见一斑,阿母宽心便是,定有再起之日的。”
老太太叹了声可怜的孩子,望着萧申更是柔善:“有个百八十亩良田,不缺吃用,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够了。”也不知是说给萧申一人,亦或是其他人,反正人人附和。
片刻,婢女取来了熬好的药。
萧申已是缓了过来,起身去接:“我来,我来,前几天祖母喂孙儿,今日该孙儿喂祖母了。”
老太太笑了:“好,好,就让孙儿喂一回,祖母老啦,也不知还有多少日子,让申儿喂药的机会可就不多咯!”
萧申手中木勺子已递到嘴边,老太太张口喝了,萧申这才道:“祖母长命百岁,不仅孙儿要孝顺,以后曾孙儿也要孝顺,早着呢,少说还有三五十年。”
老太太一口咽下:“天底下长命百岁的能有几个,乖孙儿吃过魏仙长的仙草,可得好好珍惜身子,定能长命百岁。”
萧申忽道:“这几日脑袋里迷迷糊糊,忽然给忘了,祖母这次说起魏仙长,却让孙儿想起一件事来,祖母可想听听?”
老太太稍作疑惑,急道:“孙儿快说,祖母听着。”又对其他人道:“你们都不许吵,不许说话。”
众人应喏,齐齐望向萧申。
萧申一笑,开口道:“话说孙儿当日是真的死了……”
老太太狠狠瞪了萧政一眼,倒不曾出声,萧政低着头更显恭敬。
却听萧申继续道:“死了之后,就有一牛头人身,和一马头人身的人,自称是牛头马面来锁了我去。”
老太太一脸忧伤:“我可怜的孙儿。”
萧申接着道:“走啊,走啊,走了足足有两个时辰,才到了一座城池。进了那城,又被带到一座宫殿,宫殿上写着阎王殿三字。里面住着一头戴王冕,身着王服之人,原来此人便是阎王,受天帝任命,专事地府诸事。”
老太太好奇道:“这……地府,就是人死后去的地方?”
萧申道:“没错,进了地府,那阎王便问孙儿姓甚名谁,孙儿自然一一告知。随后他又问,可有冤情?”
杨夫人一急,忙问:“申儿,你……你怎么说?”
萧申感觉自己编错故事了,看了眼萧政,却见他垂首闭眼,不知作如何想。
萧申回头又道:“孩子自是说没有,只是误杀。那阎王便道:误杀?待本王取生死簿来瞧瞧。
原来那生死簿上记着每人阳寿几何,几时身亡。那阎王只一翻,看了一眼,又道:阳寿确是尽了,也无甚冤情。便要那牛头马面带孙儿去排队,等着再世为人。”
老太太急问:“后来如何?孙儿是怎么回来的?”
萧申笑道:“孙儿心中怀念祖母,便大声喊道:阎王在上,鄙人家中还有祖母在堂,从不曾尽过一日孝,是否容我两日,回去与祖母道别。”
老太太悠悠又落起泪来。
“那阎王啊,邹起眉头道:嗯,是个孝顺的,待我再查查。又翻开生死薄看了起来,看完才道:你祖母长命百岁,还有几十年阳寿,你这一死,她定然日夜思念,我且放你回去,你要好生宽慰。”
萧申的重点是长命百岁,可老太太却不在意,反而真急了,一把抓住萧申袖子:“怎么?难道孙儿是回来跟祖母告别了,还要去那劳什子地府不成?”
萧申连忙宽慰:“祖母放心,后面还有大事没说呢。”
老太太舒了口气:“还好,还好,孙儿快说,后来如何?”
萧申这才继续道:“孙儿正要离去,忽然从天边飞来一个毛脸雷公嘴的猴儿。那猴儿可不得了,身穿一副锁子黄金甲,头戴一顶凤翅紫金冠,足踏一双藕丝步云履,手里还拿着一把如意金箍棒。飞来便嚷道:阎王小儿,你怎如此不通情理,此人家中尚有祖母要侍奉,你当放他回去才是。”
老太太插话道:“这猴儿是个明事理的。”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萧申不理,接着道:“你们道如何?那阎王竟向那猴儿跪拜,直呼:见过大圣爷爷,见过大圣爷爷。原来这猴儿乃是齐天大圣,专管天下闲事,哪有不平去哪里。
齐天大圣落地便道:刚才你们谈话,俺老孙都听到了,既然他有祖母要侍奉,阎王该给加些阳寿,让他回去才是。
那阎王哭丧着道:大圣爷爷,这阳寿是天定的,小王不敢乱改啊!
那齐天大圣一把揪住他胡子:你改不改?
阎王连连求饶:大圣爷爷快松手,我改,我现在就改。随后,便拿起判官笔,又问:让他长命百岁?
齐天大圣道:不够不够,孝顺之人当有荣华富贵。
阎王道:那再给他当县令?
齐天大圣又摇头:不够不够,区区百里之地,俺老孙放个屁都崩出界了,再加,再加。
阎王道:那太守?
齐天大圣道:不够不够,再加,再加,就那什么三公九卿,太傅大将军的还可以当当。
那阎王无奈,用那判官笔写写画画,又拿给齐天大圣过目,这才让他满意。”
老太太大喜:“真的?”
萧申笑道:“自然是真的,那齐天大圣还要孙儿好好孝顺祖母,若是没有照顾好,便要取孙儿脑袋。还说孙儿将来要当大官,便将孙儿脑中不好的东西都抽了去,却是不小心全抽光了,搞得孙儿什么都忘了,祖母可得快快好起来,不然让他误会,孙儿可就小命不保咯!”
老太太苦着脸:“这齐天大圣怎能这么马虎呢,好在人是活了。”
忽又一想:“快,你们都出去,如风去取衣袍来,老妇不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