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9 胭脂红花
巳时三刻,杜十娘在房间中和石闲随意聊着什么,兴许是她也在使用的手绢是二人所绣,所以被石闲夺了过去,不许杜十娘继续用这么珍贵的宝物给她擦胭脂。
石闲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脸,回身对着正清洗手绢的杜十娘说道:“十娘,你都给我擦了,总不能让我素颜出门吧……今个的日子我都打算当一个纪念日了,还是要好好打扮一下的。”
“也没说不让你点妆,只是浓妆不好看。”杜十娘将手绢挂起后,回头说道:“一会去见七姨,点个淡妆就好,我这儿有给你准备口脂……四闲,我记得以前你是不喜欢艳妆的,怎么也开始往脸上涂这么厚的胭脂。”
“有一小部分是受淮竹的影响。”石闲将面前即将烧开的水从炉子上提起,以热水烫杯,看着冒着热气的、洁白如玉的茶杯,抬头说道:“淮竹一个月能tiáo制几十种胭脂出来,我偶尔给她上妆,也得了不少的瓶瓶罐罐,不用放着也是浪费。”
“你若是觉得浪费,就教婵儿点妆,妮子没有一丁点的女人味。”杜十娘说道。
石闲说道:“女人味什么的……再长几岁自然就有了,也用不上胭脂。”
她站起身,艳红sè长裙摇曳,转头看向杜十娘一身漆黑的轻纱,询问道:“十娘那些蓝sè的衣裳可还在?”
“在是在,也没有什么穿的必要了。”杜十娘摇头。
以往演出的时候,石闲红裳,她蓝衣,红蓝交织出来的是紫sè。
现在,因为她是黑sè,所以再怎么交织也是黑sè,杜十娘觉得也没什么不好,她提醒石闲:“我在和你说胭脂呢。”
“我说的也是胭脂。”石闲眨眨眼:“三十二楼妆面的胭脂一般有两种,一种是以丝绵蘸红蓝花汁制成的锦燕支;小而薄的花片,称作金花燕支……十娘,这两种胭脂都是小红花研的吧。”
“是,然后呢?”杜十娘懵了。
“小红花最早叫什么?”石闲问。
“红蓝花。”杜十娘脱口而出后一愣,对上石闲似笑非笑的视线,咳了一声:“你在这儿等着我呢。”
她才在手绢上赢了石闲一次,便被她扳回了一城。
“胭脂是红蓝花,我点些艳妆,也是可以的吧……”石闲眨眨眼,说道:“十娘若是觉得不好看,那就算了。”
杜十娘:“……”
她有一种不太妙缎带感觉,因为此时石闲少了以往的傻气,多了几分她不想要见到的认真。
石闲一边说着,一边使茶匙把茶叶从茶荷中拨进洁白如玉的茶杯中,均匀洒落后,热水从壶中直泻而下注入杯中,杯中的茶叶随水浪上下翻滚,顿时,一股茶香铺面而来。
琴棋书画歌舞为女子六艺,而茶通六艺,六艺为茶助雅,故而有茶通六艺的说法。
练习茶艺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尤其是对清馆人而言,清馆人为了安全和高雅的兴致,很少吃酒,便多是饮茶。
石闲的动作一气呵成,清幽静雅,从拨茶、打茶到冲杯的所有动作流畅至极,没有任何的停滞感,混合着她的样貌,让杜十娘都有一瞬的失神,觉得面前一幕是极美的景sè。
很快,元山渗水混合着杜十娘晒的夏浅草茶冲了一杯出来。
“十娘,请。”石闲双手捧杯,举杯齐眉,注目杜十娘并行点头礼,然后平静说道:“一盏香茗奉知己”。
“瞧把你得意的,不过一点茶艺……谁和你是知己。”杜十娘接过茶杯,哼了一声,不过也没有坏了规矩,细心地嗅茶香,有浓郁、纯正、清和的茶叶香气伴随着石闲轻微的呼吸,使人陶醉。
在石闲的目光之中,杜十娘左手托杯,右手将杯盖的前沿下压,后沿翘起,然后从开缝中品茶。
随着杜十娘露出舒坦的申请,石闲也笑了。
也许是因为杜十娘存着她们的手绢,她今日收起了别扭的心思,于是笑得很好看。石闲没有以往那种故作傲娇的咄咄bī人后,长发散落,娴静似一个真正的仙子。
“茶者水之神,水者茶之体。非真水莫显其神,非jīng茶曷窥其体。流动者愈于安静,负yīn者胜于向阳。真源无味,真水无香。”石闲平淡而匀速的说道。
杜十娘捧着滚烫的茶杯,符合道:“《茶录·品泉》中言真水无香,这本书还是我帮你找的的。”
“真水无香,能助茶发挥到极致。”石闲动作优雅的给自己也斟了一杯浅草茶,看着水流如浪,语气平缓的道:“十娘便是我的水。”
视之无sè,嗅之无香,然而却一直滋润着她。
若是没有十娘,她也不会是现在这个jīng通女子六艺的姑娘。
“你正常些,我有些……不舒服。”杜十娘避开了石闲迷离的眼神,打了一个冷颤,手臂上起了一层jī皮疙瘩。
“不正常的是十娘你。”石闲轻嗅茶香,露出陶醉申请,轻轻拨弄茶盖,白玉碰撞的清脆一声声响彻,似是姑娘的心跳。
“……”杜十娘不怕石闲生气,也不怕她腻歪人,她最怕的就是石闲正经,因为这会让她无路可退,杜十娘只能说道:“我也不是什么水……你要说,杜七那丫头更像是水。”
石闲的视线落在杜十娘眼角的泪痣上,说道:“她是你的水,不是我的。”
“我的不就是你的?”杜十娘反问。
石闲一怔,旋即点头:“也是。”
石闲说着,单手拨开长发,闻着茶香,按照规矩捧着茶杯喝了一口,接着身子微微颤抖,捂着肚子弯下了腰。
“十娘,烫……”石闲红了眼圈,茶水过舌入胃,当真是不适。
杜十娘眼角微微抽动。
石闲的茶艺步骤都很完美,氛围营造的近乎完美,茶通六艺的女子魅力彰显的恰到好处,结果却栽在了这一步,这蠢笨的模样在瞬间就驱散了石闲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仙女气质。
“你就不能小口小口喝?你当是吃酒呢。”杜十娘啐了一声,心疼的揉了揉石闲的后腰。
石闲忍着灼热感过去,吐出一口浊气,感受着身子微微发汗,心道就算十娘是她的水,泡出来的也是完美的茶,可是喝的时候也不能着急……不然就会像现在一样烫着自己。
不仅自己不舒服,也糟践了这一杯好茶。
即使喜欢十娘,具体实施的计划,还是要慢慢来,她可不想做的急了,最后惹十娘生气,连姐妹也没得做。
“十娘,我是故意的。”石闲咳了一声。
“嘴硬什么。”杜十娘轻轻拽了一下石闲的头发,正要说话,便见到门被推开,杜七走了进来。
“杜七?你怎么来了。”石闲眨眼。
看着眼前的一幕,杜七心道自己总算来的是时候一次了,没有再撞上什么不方便的事情。
“杜七,尝尝我泡的茶。”石闲炫耀的说道。
“四闲姐,我刚喝了不少了。”杜七摇头拒绝,问道:“十娘,秦淮想要给我点妆……问能不能去我们的房间,用一下你的胭脂盒。”
卧室是她和杜十娘一起的,自然不好直接带外人进入,更不要说还要用到杜十娘吃饭的家伙。
“用就是了,我当是什么事情呢。”杜十娘对着杜七噗嗤一笑,大概也能猜到秦淮的目的是什么,抢在前面说到:“你今年的冬衣都在衣柜里,对了,千万记得点好火盆,等温度上去了再拾弄,别染了风寒。”
“十年,你都知道了。”杜七叹气。
“好猜的很,谁让你穿什么都好看。”杜十娘饮茶,轻笑:“做好你的人偶,伺候好淮竹姑娘,让她高兴就是你今儿的任务。”
杜七:“……”
她虽然猜到了杜十娘会咋这么说,可还是不满的推了一下杜十娘,接着说道:“那我上楼了。”
“去吧。”杜十娘深吸一口气,眼看着杜七转身离开,好奇若是在淮竹姑娘手下,杜七会是什么样的妆容,紧接对石闲奇怪道:“淮竹姑娘要用胭脂,怎么不直接来找我……要让妮子传话。”
“不想打扰我和你呗,也好猜的很。”石闲环顾四周,这儿现在可是她和杜十娘久违的二人世界。
杜十娘身子一顿,瞧着面前在这个毫无形象伸懒腰的丫头,为淮竹姑娘觉得不值得。
“姑娘怎么就喜欢上你这个丫头,也不知道你哪里好了。”杜十娘呸了一声。
“我也不知道……淮竹真的是很好的人。”石闲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等温和了一些才抿了一口,抬头说道:“十娘,淮竹点妆就没有淡的,若是杜七做了艳妆,你也不喜欢吗?”
杜十娘想也不想的说道:“为什么不喜欢,妮子和你不一样,她怎么拾弄都好看,我都喜欢。”
“啧,行罢。”
……
……
一刻钟后,杜七和杜十娘的闺房这种,火盆温暖,翠儿坐在桌子旁,褪下了外套后确认了屋子暖和了,这才去叫杜七等人上楼。
屋内和屋外的温差很大,木质窗棂上有水润珠残留,碳火的味道在房间中弥漫,混合着些许残留的麝香,让闻到的姑娘们产生了几分莫名的醉意。
杜十娘的房间其实很小,因为她是没有安全感的人,所以只是堪堪能够住下两个人,当然很jīng致,该有的应有尽有,冬日的天气很冷,床上绣花的褥子花纹清秀,很有杜十娘个人的审美特点。
和书房不一样,闺房里没有那么多的装饰,墙壁上基本空着,只有床头挂着一幅画,也是杜七喜欢的才挂上的。
杜七掀开床帘,将外衣换下丢在床上,回过头便见到安宁停在窗前,摸了摸杜七的枕头,说道:“七姑娘的房间还是小了……不过床很大,比翠儿姐的大。”
“嫌小还和我挤一起。”翠儿给了安宁一个白眼,接着打开柜子,取出杜十娘平日里点状的箱子,接背对着秦淮,清点了一下箱子中的胭脂,说道:“这儿是口脂、腮红,记得是金花燕支多一些……可能少了一些,我去侧房再取一些胭脂来,姑娘先拾弄着……”
“秦姑娘……”
“秦姑娘?”
淮竹姑娘怎么不说话。
翠儿发觉没有人回应她,有些奇怪的抱出胭脂箱,回过头……她便见到了秦淮一脸呆滞的看着杜七和杜十娘的大床。
准确的说是看着床头上方挂着的一幅画卷,画的是满满一张水墨竹林。
这本身没有什么有意思的这张画的画技并不好,可以明确的感受到笔下的青涩,比如竹节并不清晰,比如几根清竹画的歪了……可整体构图很好看,所以杜十娘就允许挂上了……翠儿对于秦淮的目不转睛也不算太惊讶,因为淮竹姑娘喜欢竹子也是众人皆知了。
翠儿和安宁都奇怪忽然沉默不语的秦淮在想什么,不过也没有说什么,只有杜七眨眨眼,知道秦淮在惊讶什么。
许久后,秦淮回了神,默默念着画卷上的题字:“醉倚小阑花影近,不应先有春风分。九心海棠……海棠……”
秦淮回头,询问翠儿:“这画……”
翠儿解释道:“这画是姑娘从淮沁带回来的,挺好看的。”
“是很好看。”秦淮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七姑娘很喜欢这画?还挂在床头。”
“喜欢啊,这是我的宝贝呢。”杜七如实说道。
她过去的宝物一件都找不到,所以这一幅装裱jīng致,画上竹影绰绰,提着海棠名字的画她无比的珍惜。
杜七说着,想起了什么,对着翠儿和安宁说道:“对了,画是海棠画的……是秦淮的娘亲呢。”
“……”
安宁和翠儿都是一愣,尤其是翠儿,她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震惊的看着秦淮。
淮竹姑娘的娘亲……不就是尊上的妻子,整个春风城从未有人知道的……主母?
“七姑娘怎么……”秦淮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杜七和白景天走的那么近,本就知道她母亲的姓名,知道九心海棠这个题字一点都不奇怪。
秦淮平复心情,说道:“是娘亲的画……没想到在姑娘这儿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