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白发如芒
《礼记》有云:“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也许陈恪不会选择这么激进的打法。
对地形彻底布控后伏击,那是算无遗策。
因为敌军的出现而被迫出击,那是被引蛇出洞。
陈恪自然明白这一点,大脑在一瞬间内也有想过这是个陷阱。
可这时脑海里也会冒出另一个念头:万一,就是碰巧遇到了呢?也许,仅仅是我运气好呢!
又或者,即便是陷阱,我也能打进去,套走情报,然后惊险逃生!
人生十大侥幸心理之一,脸探草丛,我能反杀。
是以在陈恪领头直奔隘口的时候,刘老头只是顿了一下,也领着人跟了过去。
刘老头对整场局势都有着清晰的思路。
其一,他不可能放弃有着强大天赋的陈恪,哪怕他是个二愣子,强者就是强者,总有一天,血的教训会让他心智成长。
其二,刘老头明白这是敌人设下的陷阱,固然引蛇出洞了,但同时也增加了吴军暴露的风险。
白帝城攻防战每日都在往恶化的情势发展,刘老头实在不敢去赌—下一次吴军运粮队何时能到?
军情如火,机不可失,他们深入敌境,本就为置死地而后生,情报和破坏粮仓的战果,远比他们所有人的命要重要。
事实而言,能跟着陈恪走到这一步的,谁能没有个赌徒心理?
然而可惜的是这次陈恪终究是赌错了。
如果李子轩能在现场,他一定会及时发现这队运粮吴卒器甲之精良,就连载粮的车轱辘,压出的印痕也比正常时候深一层。
这运粮队押送的不是粮草…而是伏兵,藏在粮草里的伏兵。
于是当陈恪冲到隘口下,自以为封锁了入口时,山隘两侧的戈壁上突然冒出簇簇的人头,弓弦崩紧之声处处可闻,等陈恪意识到不对时,从草堆里冒出的吴卒反倒把他们锁入了山隘。
经典的反包围伏击。
就连刘老头也没想到吴军准备的如此充分,山壁之上早有协从弓兵。
这时运粮队的首领,那个看似仅仅是个辅兵的朱然才缓缓揭下掩面的斗笠,坐在马身上作俯视状冷望着陈恪等人。
“本将军倒是没想到,那个把我耍的团团转的蜀贼,竟然会中如此蹩脚的陷阱,是按耐不住了吗?”
朱然有些想笑,说实话当初陆逊言蜀军窥伺粮仓,他是有些不信的。
没有人能比他更了解粮仓位置的刁钻,因为那个地方,是他和大都督一起布置的。
是以在陆逊让他维护粮道时,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失误让得大都督不再重用他,胆战心惊了好久。
事实而言并非如此,当朱然真的碰到陈恪时,他心中先是松了口气,转而对陆逊的尊崇更为浓烈了。
果然国家只有在大都督的辅佐下,才能称雄于天下啊!
朱然这样想着,对擒杀陈恪等人的决心也更为坚定,都督的信任,兵力和地形的优势,他没理由再放过这个戏耍自己的蜀贼。
朱然抬起头,向来古井不波的表情第露出了傲慢之色,语气也相当的居高临下:“现在投降,本将尚可饶你们一命!”
“投降!投降!投降!”
远近高低的吴卒都开始沉声呐喊,其势之强,让随军的少年们瑟瑟发抖。
投降?这个词在陈恪的词库里压根就不存在,让他投降,不如一箭把他射成尸体更为简洁。
陈恪在中伏之后迅速冷静下来,开始思考退敌之策,可是思来想去,他赫然发现,本来是自己为吴军安排的死地,如今却变成了自己的坟墓。
两侧山壁上的弓兵居高临下、张弦搭箭,紧紧瞄准着他们,短时间内他根本不可能去击破他们,只能被动挨打。
至于山隘的东西出口,则有吴军步兵阵和拒马坚守,看朱然胜券在握的样子,步兵之后可能还有骑兵营协防!
总结下来就是一个词——无解。
除非…除非他用最后一发【深渊束缚】强行打开一道缺口。
就这还要赌【深渊束缚】的攻击范围足够大,能囊括山上的部分弓兵和山下的全部步兵…
然而局势已经容不得陈恪再犹豫了,吴卒箭在弦上,朱然咄咄逼人,他不可能投降,也不愿死在这里,那就只有提前使用最后一发【深渊束缚】,先逃出生天再说了。
只是奇袭吴军粮仓的计划,恐怕就要自此泡汤了。
陈恪的右手再一次微抬,可是还没按下,却被刘老头“啪”的一声抓住手臂。
“老刘,你干嘛?快松手…”
刘老头在哂笑,声音突然冰冷下来。
“臭小子…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了?一遇到困难,就要你保护的老弱病残?”
“如此,你又何必带我等来?逛市吗?独任游侠不爽吗?还是仅仅想装个逼?”
……陈恪万万没想到,在这生死存亡的时刻,刘老头突然说出这些似嘲似贬的话,他有些茫然。
朱然看到刘老头和陈恪窃窃私语,以为他们还在鼓捣什么小心思,冷笑着喊:
“蜀贼!莫要心存侥幸,速速降之,随我去见王上,说不定王上一高兴,还会奏请大魏皇帝给你们汉人封个一官半职什么的。”
汉人的官职,要由魏皇帝封,这话已经极具讽刺,在未来不久之后,孙权就将与曹丕翻脸,大吴王变成了大帝,也许汉人还得再由大吴帝册封一波?
所有吴军都哈哈大笑。
老斥候们面无表情。
少年们涨红了脖子。
“不过话说回来,我倒是没有想到,蜀贼已经山穷水尽到这个地步了吗?玩死士任务,竟然派一群老头和小孩来?”
“莫非蜀中无勇士,老翁任先锋?”
吴卒肆无忌惮的讽刺还在继续,刘老头却突然转过头来,朝朱然淡淡一笑。
然后,七百名老斥候突然在同一瞬间拔出长剑!
轰隆!剑起,剑落,剑光如风,舞动如练!
一波巨大的剑影横空削了过来,惊的朱然全身绷紧,将自己的三个武技释放到极致。
出奇的是剑光并没有扫向他。
剑影所至,烟尘四舞。
左山壁的峭崖硬生生被削出一道半丈宽的平道,直通崖上。
刘老头驻剑在前,白发如芒。
他不转头,低声喝了一句: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