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官人,你们在做什么(四千字大章)
“诸位,我要开始了!”
众人点了点头。
走出尸体旁的宋仵作,正见林易在仔细验查着死者周清的尸体。
他看了看林易的装扮,心中冷笑,不就验个尸,居然搞得这么隆重。
可见这小子不过生得一副好皮囊,肚子里其实全都是草莽。
哗众取宠,装腔作势,且看他怎么出丑吧。
叶通判把他填写的死者卷宗交给林易看。
林易一边对记录,一边检查死者身上的尸斑,眼角浑浊度,下腹部的腐败静脉管。
“尸体保存完好,死了五天都没出现巨人观,如今已是初春,天气回暖,叶通判想必你们用冰了吧?”
叶通判还没有回答,宋仵作却冷哼了声:“要剖尸就赶快剖,何必在这啰嗦。明眼人都看得到的东西,还需要你来说吗?”
林易没理他,只是再次看向叶通判:“尸体除了心口处的刺伤外,可还有其他外伤?”
叶通判颔首说道:“我们用了酒糟,热醋在死者身上检验,一炷香后,死者身上并未出现红痕,我们想她有可能是自杀,可死者生前并未有什么异常,怎么会突然想死呢。”
“那宋仵作为何认为是马夫人杀人?”
“就因为掉在佛殿外的披巾是马夫人所有,若周夫人不是自杀,那她的嫌疑自然最大。”
“这也不一定吧,有可能是凶手栽赃陷害也说不准。”
林易不置可否,突然道:“对了,那凶器呢?”
凶器就是刺进死者心口的烛台了。
烛台正在这座佛殿里。
叶通判将它从不远的桌案上用白布捧了过来。
林易看到,这是一个管状烛台,烛柄渡了一层金,上面的血迹已经干了,烛柄上端是敞口碗形,碗口中有根又尖又长的烛心,很明显烛心的形状与死者心口处的伤口正好吻合。
林易仔细检查着烛台,每一处都没有放过。
宋仵作瘪瘪嘴,说道:“这烛台我们已经检查了不下百遍,上面除了周氏的指印外,就没有其他人的了。”
林易盯着烛心,突然道:“不对,烛柄上的这五根手指印太清晰了,我问问诸位,若是自杀,能留出如此清晰的指印吗……”
这就是直接打脸了。
宋仵作的脸骤然变得通红。
叶通判赶忙接过烛台,仔细看了看。
“应该是周氏死后,手上早就沾了血,凶手这又在欲盖弥彰了。他这是越做越错,错漏百出啊。”
叶通判望着林易,赞叹道:“林公子果然眼力超人,如此简单的破绽,我们怎么就没发现。”
“叶通判过奖了。”
林易笑了笑,继续道:“既然尸体表面检查完毕,确定为他杀后,那我就开始去衣,剖尸了。”
佛殿里所有人听到这句话后,心中都为之一紧。
林易打开木箱子,取出了一把小刀。
小刀明晃晃的闪着寒光,林易脱了死者衣物后,持刀柄放在死者的胸腹上。
其实他本可以从胸口开始,这样一来能循序渐进,但林易怕时间不够,何况这个胃,能告诉人很多东西,特别是周清的最后一顿饭,或许和案子有关联呢。
在场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林易他要剖尸了。
宋仵作紧紧盯着林易的手,目光不敢移开。
刀子切开了皮肤,林易从容不迫地接过助手的剪镊。
一如在县衙义庄的行为,慢慢去寻找死者的胃。
宋仵作的眼睛仍在林易身上,刚才的过程,令他有想吐的冲动。
可为了见证林易的失败,他还是忍住了。
这时,包公突然在宋仵作的耳边说了一句话,“一会儿要出现一些令人难以忍受的事,宋仵作要注意啊。”
宋仵作紧张地看了包公一眼,笑道:“呵,包公当小人是谁?小人身为仵作,从十六岁就入行了,至今三十载,看过的尸体,比他林易走过的桥还多,怎会怕这种司空见惯的场面……”
这就是在赤果果的轻蔑林易了。
只是话音刚落,就见林易把死者的胃给掏出来了。
居然这么快。
黏糊糊的血往外渗透,难闻的气味,令人发怵的画面,宋仵作嘴上那样说,可身体早就忍受不了。
“呕——”
宋仵作捂着嘴,跑出门去。
一旁的刘知州也不忍再睹,但他贵为一州之长,似乎还能坚持一下。
包拯还好,第一次见林易剖尸,他都能镇定自若,此刻心里早就做好了准备,身体除了稍微不适外,就没有其他了。
曹知县也是第二次看剖尸,虽然能忍住不吐,可心性终究比老包差。
林易掏出胃,放在盘子上,然后用刀切开。
“请问通判,死者生前最后一顿吃的什么东西?”
林易拿起镊子,在胃袋里挑拣。
叶通判想了想说:“就平常的一些斋菜,没有其他东西了。”
“不对,她肯定吃过鸡肉。”
说着话,林易从死者胃袋里拣出一根还没消化完的鸡骨头。
佛殿内的众人一见,都怔住了。
“居然吃鸡了,怎么会,两华寺不可能提供荤腥啊。”
听着叶通判的疑惑,林易问他:“那请问这寺庙中,有谁能吃得上这鸡肉呢?”
叶通判想了想,突的眼前一亮道:“是马夫人,她怀有身孕,家里人时常会送鸡汤过来。”
“对了,说到这点,我一直不明白,马夫人既然有孕,为何还在庙中住着?”
叶通判挑了挑眉,回答道:“这是一个算命的告诉她,在庙中待足一个月,那她的孩儿日后便可无病无灾地度过一生。”
原来如此,林易明白了,古人都爱信这个,而且哪个做母亲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无灾无难。
随后,他却皱了皱眉头道:“就是不知,为何死者的胃中有马夫人的鸡汤。”
叶通判沉思了会儿,突然道:“我记起来了,马夫人的下人曾报告,死者经常去马夫人房里……蹭饭。”
蹭饭?
林易有点百思不得其解,两个人不是从闺蜜变成死敌了吗。
他带着这个疑问,看向叶通判。
叶通判摇了摇头,“这一点,本官就不知道了,就连马夫人也不清楚。她是被死者缠的太厉害,才同意的。”
死者身上有疑点,她似乎在做着一件不敢告诉别人的事。
只有明白死者去马夫人房中的动机,才能清楚她为何被害。
林易看向叶通判,“解铃还须系铃人,马夫人或许在隐瞒着什么。”
叶通判颔首,无比同意。
“那毒呢?你可找出来了。”
就在这时,从外头回来的宋仵作擦了擦嘴巴,走到林易面前问道。
刚才,叶通判就觉得死者周清中了一种说不出的毒物。
宋仵作觉得连叶通判都说不出,那他林易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当然,就是这个了——”
林易很淡定地从死者胃里拿出一个橘黄色扁平状,带着粘液的物体。
宋仵作看了,再度受不了,捂着嘴出去了。
“此物莫非是马钱子?”
叶通判紧紧盯着林易镊子上的碎物。
几本医学类、植物类的书融进脑海里。
林易颔首道:“没错,马钱子,此物可入药,却也有很强毒性,会使人出现头晕,恶心等症结。”
一直看着林易的包拯摸了摸胡须,有些想不通,“那死者怎么会吃下马钱子?”
“是凶手——”
“是凶手!”
林易和叶通判十分有默契,几乎是同时发出声音。
叶通判笑着对林易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林公子,今天叶某算是长见识了。”
“不敢,我还要多谢叶通判给的提点呢。”
林易笑着摇了摇头,随即道:“不过,能让死者心甘情愿吃下马钱子的人,必定是熟人。”
“没错,而且这马钱子十有八九就藏在食物里面,不然死者也不可能吃啊。”
叶通判无比赞同,说着,脸上又泛起疑惑,“如果这样子说,马钱子多半放进鸡汤里了,难道马夫人真的是杀人凶手?看死者天天来蹭饭,便将新仇旧恨一起算了?可这有些不符合逻辑啊。”
“这一切还得从死者为何要去马夫人房中吃饭着手。”
林易一边说,一边见胃袋看完,已经没有其他线索了,便开始缝合尸体,做完最后一步。
叶通判看着他缝合,过了一会儿,眉头紧锁道:“这凶手杀人的动机还是没有找到。”
“通判大可以从死者和马夫人之间的关系,以及马钱子身上入手。”
林易抬头看了叶通判一眼,说话的时候,已经缝好尸体的最后一处地方了。
帮尸体盖上覆尸布,林易才开始清洁自身,还有刀具。
叶通判拿过死者卷宗,一边填写新内容,一边再次林易谢道:“无论如何,这件案子有新的方向了,在此,本官要多谢林公子。”
林易很想说,你除了谢,就没有其他表示吗。
林易注意到这位叶通判还真的是个工作狂,和他道完谢后,就又扑在卷宗里了。
尸体验完,自然就没有林易什么事情了。
他跟着包拯还有曹知县走出佛殿。
刘知州和宋仵作落在后头,他看着林易远去的背影,回忆起刚才的验尸情状,摇头道:“是本官走眼了,此子居然这般厉害……”
林易一行人走出佛殿的时候,赵璎珞她们正站在外面等候。
林易目光看过去,发现赵璎珞的脸上正浮着一层忧色,也不知道她在忧虑什么,但肯定和自己无关。
赵璎珞看到了林易,脸色一喜,跑近时,却藏下心中的事情,问道:“怎么样了,找到杀死周姐姐的凶手了吗?”
林易还没回答,不远来的刘知州早已经学会抢答了。
赵璎珞听完刘知州的话,了解案情的具体过程时,目光依然在林易身上,“这么说来,你就不用发配三千里了?那你是不是很高兴……”
见她这样说着,仿佛比知道周清的死因还兴奋,林易心中一动,不知道这个刁蛮公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公主殿下,我们两个还没和好,你以为摆出这个态度,我就能选择原谅你?
而且你这关注点是不是有些奇怪,换做一个正常人,关注的不应该是凶手是谁吗。
林易嘴上这么说,可到底还是不敢得罪人家,他抬起手笑道:“托公主洪福,在下幸不辱命。”
……
剖完尸体,林易本来可以走,但为了能早日破了这起案子,包拯还是把他这个难得的人才留下了。
林易有些无奈,在寺庙和尚给他安排好房间后,就独自一人出门散步。
来到一座凉亭。
夜幕降临,林易抬头望天,天上群星璀璨。
他估摸着这时候柳莺莺一定还站在那座垂花门下,等待自己回来吧。
这个傻女人,每次用“我也才刚回来”搪塞人,真当以为他不知道?
“唉……”
林易叹了口气,和包拯上山时,都忘记托人回家说一声了,不知道他家娘子会不会为他担心。
在大雄宝殿,又差点被一个没脑子的公主给杀了,今天简直可以用黑色某某某来形容了。
真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啊。
“唉——”
这时,一道声音在林易背后响起。
林易吓了一跳,这么晚哪个白痴会突然出现在你身后。
当他转过身,发现是赵璎珞时,才松了口气,问道:“你在我后面干吗?”
赵璎珞说:“我站你后面已经很久了,是你没注意,我说你刚才愣了那么久,是不是在说我坏话?”
“不,我不是,公主千万别瞎说啊。”
林易赶紧否认,他发现赵璎珞的侦探水准居然也不弱于人,当然比他要差点。
林易看了看赵璎珞,问道:“公主找我有事吗?”
赵璎珞却道:“没事就不能找你了?”
林易有些无话可说了,只好道:“对了,刚才公主为什么叹气?”
赵璎珞低头看了看鞋子,道:“其实……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林易道:“公主问什么问题,我都会如实相告的。”
赵璎珞抬起头看着他道:“如果有人三番两次欺骗你,你会怎么办?”
林易道:“自然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了。”
赵璎珞纠结道:“可他有家室,伤害了他,就相当于毁了一个家庭。”
林易不知道赵璎珞到底想说什么,只是隐隐觉得她话里有话,想了想,才道:“哎呀,公主你千万别信他的鬼话,你肯定是被他骗了。听你这么说,像这种人,满嘴跑马车啊,往往喜欢将事情往严重博取人同情心的方向走,你越信他,就会被骗的越惨……”
林易话音一落,就见赵璎珞朝他微微一笑。
“公主?”
“噢,我本还有些愧疚,但现在……”
“公主,你想干吗?”
“原来,你一直在骗我,当我是笨蛋啊……”
“我不是……”
……
林易被赵璎珞压在身下,丝毫动不了身。
赵璎珞就这样骑在林易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现在我看你还敢不敢骗我。”
“咳!”
一道轻咳从不远的回廊传来,林易一个激灵,这声音动听又熟悉,他艰难地抬起头向那边看去,只见夜色里,柳莺莺手提木箱子,一脸尴尬地看着他。
“官人,你们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