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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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古巫教的衰弱可以说与长生不死之药有着极大的关系。灵山十巫因此而一分为二,开明六巫因此进入“玄都紫府”并反目成仇,除了巫阳之外其余五人悉数身死,巫咸也被自己的四位姐妹联手诛杀并镇压在幽冥谷中。
因为灵山十巫的这一番内斗,上古巫教由盛而衰。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巫咸对于长生不死之药怀有执念自然在情理之中。
李玄都不说“可”,也没说“不可”,而是说道:“首先有两点要与大巫师说明。第一,我并未使用完整的长生不死之药,当初长生不死之药一分为六,地师徐无鬼服用了两份,巫阳服用了一份,我服用了三份。第二点,我的‘长生石’与大巫师自己炼制的‘长生石’并无本质区别,只是经受过天劫洗练,其中到底产生了怎样的异变,我也不好妄言,只是我得到‘长生石’后,并未像大巫师那般变得疯癫。”
最早时候,灵山十巫用来救治窫窳的仙药名为“不死之药”,开明六巫改良之后多了“长生”二字,取名为“长生不死之药”,巫咸改良的“不死之药”则是后来的“长生石”。
巫咸听完之后,若有所思道:“经过天劫洗练的‘长生石’加上半数长生不死之药,这倒是有些复杂。”
李玄都问道:“具体情况,我已经说得清楚,不知大巫师还要不要?”
“要,当然要。”巫咸没有犹豫,“我想知道我到底错在什么地方。”
李玄都道:“就算大巫师完全明白又能如何?炼制长生不死之药的材料都在‘玄都紫府’的五行洞天之中,有陆吾神镇守,而且也被开明六巫采摘一空,大巫师恐怕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巫咸道:“朝闻道,夕可死矣。给还是不给,给句痛快话吧。”
李玄都觉得有些好笑,如今的巫咸虽然恢复了大部分神智,但性情却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前半句话还像是那位曾经为天帝效力的大巫师,后半句话却是世俗女子的口吻了。
李玄都不再多言,伸手在自己的胸口位置轻轻一按,脸上忽然泛起一股清气,使得他整个人不似活人,倒像是一块顽石。
就见李玄都按在胸口位置的手掌五指间迸射出无数青光,然后李玄都缓缓移开手掌,掌心中悬着一点青光,好似萤火虫。
对于李玄都而言,他已经跻身长生境,损失些许药性,并不会有碍修为,只要不是把“长生石”整个送人,都影响不大。
巫咸目光炽热地望着李玄都掌中的一点青光,鼻翼微微抽动,喃喃道:“清新,自然,有雷霆气息,没有半点血腥味道,果然大不相同。”
李玄都一挥手,青光飞向巫咸:“请大巫师早做准备。”
巫咸伸手握住这点青光,直接吞入口中,微笑道:“当年我和巫阳为天帝效力,如今任凭东主驱驰。”
“不敢当,也不敢与天帝相提并论。”李玄都谦逊道。
巫咸心满意足,不打算再与李玄都多言,说道:“走了,请东主自便吧。”
话音落下,姚湘怜整个人微微一颤,眼神变得恍惚起来。
李玄
都知道,这是巫咸已经离开了,接下来就又是那位姚家小姐了。
果不其然,姚湘怜揉了揉眼睛,望向李玄都,疑惑道:“你是秦姑娘的夫君?”
李玄都笑了笑:“秦姑娘让我代她向姚姑娘问好。”
姚湘怜哀叹一声:“我都做道姑了,不能嫁人,每日做工,还有什么好?不过熬日子罢了。”
李玄都问道:“姚小姐觉得太过清苦?”
姚湘怜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李玄都道:“秦姑娘与玄真大长公主有交情,她会请玄真大长公主多看顾姚小姐的,请姚小姐放心。”
姚湘怜先是一喜,随即又有些疑惑:“我与秦姑娘非亲非故,她为什么这么帮我?”
李玄都道:“大约是投缘吧,或者是姚姑娘运气好,有神明暗中呵护,出门遇贵人。”
说罢,李玄都不再多言,径直向门外走去。
姚湘怜望着李玄都的背影,只觉得奇怪,不过那个“神明呵护”的说法,又让她想起了那些光怪陆离的梦,难道说她真被哪位神明青眼了?
……
帝京皇宫之内。
天宝帝照例来向母亲请安,除了他之外,还有他的皇后。毕竟皇帝亲政的首要前提就是皇帝大婚,儒门鼓吹了那么久的太后还政于皇帝,总不能皇帝还未娶妻。不过帝后二人成婚两年,还未有子嗣。
请安之后,太后和天宝帝分而落座,皇后则是侍立一旁。
相较于谢太后这位声名显赫的婆婆,皇后实在是名声不显,在朝廷中也没有太重的分量,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皇后出身不高,父亲只是在儒林中享有盛名,却不曾在朝廷任职,也不是儒门大祭酒或者书院山长,只能说是书香门第,清贵是清贵了,可再贵,能贵得过与圣人府邸相提并论的天家皇室?
再有就是,皇后年纪比皇帝还小,若是放在江湖中,李玄都还能被人视作年轻人,她这个年纪就是个孩子罢了,年长的万寿真人、藏老人、极天王等人,差不多算是她的曾祖一辈了。
都说帝后之争,当然不是皇帝和皇后,而是皇帝和太后,如今帝后之间关系紧张,可毕竟是血脉相连的母子,还没到撕破脸的程度。又有祖宗规矩礼法约束,平常时候,母子两人也会说些家常话,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
谢雉看了眼毕恭毕敬的儿子,目光幽深。
张肃卿等四大臣毕竟也算是儒门中人,虽然四大臣的新政触及了儒门中人的利益导致儒门中人没有支持四大臣,使得张肃卿等人不得不寻求道门中人的支持,但想要让儒门坐视四大臣败亡身死,谢雉还是要拿出一些“诚意”。
这个“诚意”就是天宝帝。
谢雉心知肚明,儒门是把宝押到了天宝帝身上。只要天宝帝在他们手中,就算没了四大臣,她这个太后也只是暂掌大权罢了,等到天宝帝亲政,天下就又是儒门的天下了。再加上道门牵扯了儒门极大精力,所以儒门前几年行事并不激进,以等待为主。
当时的她没有拒绝的资格,只能同意。
于是这些年来,天
宝帝被儒门中人团团围着,从老师到随从,无一不是儒门中人,哪怕是皇后的人选,也是儒门敲定的。
正因如此,谢雉很不喜欢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温婉贤淑的儿媳。虽然皇后事事不争,温柔似水,甚至有些逆来顺受,让人挑不出错处,但在谢雉看来,却是城府深沉、锋芒内敛。说是儒门中人,却像个道门中人。毕竟太上道祖有言:“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夫唯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
皇后难道不知道皇帝在宫外还有一个师横波吗?多半是知道的,那才是皇帝的心头肉,可皇后没有半分怨言,恪守本分,反而让皇帝高看皇后一眼。虽然皇帝与皇后谈不上如何恩爱,但皇帝对皇后颇为尊重,平日里夫妻二人算得上是相敬如宾。
待到皇后有了身孕,生下儿子,立嫡立长,百官支持,名正言顺,那便是太子。师横波再得皇帝喜爱,也只是一个没有名分的外室罢了,就算有了儿子,恐怕连亲王爵位都没有,已经是见了高下。
好一个争是不争,不争是争。
谢雉正想着这些,就听天宝帝说道:“母后……”
“怎么了?”谢雉回过神来。
天宝帝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我见过那位清平先生了。”
“李玄都。”谢雉的脸色有些灰暗。
天宝帝点头道:“正是。”
谢雉心中狐疑,脸上不显,问道:“皇帝见他做什么?”
天宝帝道:“想要看一看,能让母后、诸王、诸位先生如临大敌之人,到底是个什么人。”
谢雉又问道:“那么皇帝看清楚了没有?”
天宝帝摇了摇头:“他……此人狂悖无礼,目无朝廷……”
谢雉打断了他:“皇帝,说句不合规矩的话,他有这个资格。”
天宝帝默然,不过藏在宽大袍袖下的手掌却紧紧握成拳头。
谢雉皱了下眉头,有些疑惑:“怎么好端端的,忽然提起李玄都了?”
天宝帝看了眼身旁的皇后,轻声道:“皇后,你先去歇着吧。”
一直不曾做声的皇后行了一礼,然后退了出去。
不必谢雉吩咐,宫女和宦官也随之一起退下,只剩下母子两人。
天宝帝脸上露出恼怒神色:“李玄都欺人太甚!”
谢雉眯起眼,打量着儿子脸上的怒色,似乎在判别真伪,口中问道:“那皇帝打算怎么办?”
天宝帝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说道:“我想让先生们设法除掉此人,可先生们只是敷衍……”
谢雉冷笑一声:“诸位先生还要留着这把刀借刀杀人呢,怎么会动手除掉此人?”
天宝帝脸上顿时露出惶恐之色:“母、母后何出此言?”
谢雉深深看了天宝帝一眼:“皇帝自己心中明白。”
天宝帝低声道:“若是母后如此说,儿臣也无话可说。”
谢雉脸上闪过一抹厌恶之色:“我累了,皇帝退下吧。”
“儿臣告退。”皇帝缓缓起身,向太后行礼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