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狭隘
“从哪里开始吃好呢?咿嘻嘻~”妖怪摸着滚圆的肚子嘻嘻怪笑,它早就吃饱了,现在只是抓人备做口粮。
沈卿远被妖怪抓住脚踝拎起,头下脚上,痛哭流涕,连连求饶:“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求求你了!我还不想死!”
血腥味充斥鼻腔,阴寒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湿滑黏.腻的舌头缠绕脖颈越勒越紧,沈卿远满面通红,心跳如鼓,不能思考。
“幸好”此时——咻一声剑刃破空声乍然响起,紧接着是皮肉撕裂声,炙热的鲜血洒了沈卿远一身,沈卿远摔在山地上大口喘息,惊魂未定,捂着脖子抬头看见狼妖的无头身体正在喷血。
“还好吗?”一位少女款款而来,斩下妖怪首级的三尺青锋自动收回到她背后剑鞘中。
迎面一股茉莉花香,闻之令人心旷神怡,她缓缓走进,居高临下打量着沈卿远。
“你是人吗?”沈卿远颤声问。
少女嫣然一笑道:“我不是人,我是鬼。”
“我没有再见到她,醒来后身处在陌生的地方,——她自然不是女鬼,怎会有如此漂亮的女鬼?
不过有时我又想,世上有大半夜行侠仗义的女侠吗?
或许有。
或许没有。“
沈卿远坐在海边,道:“人心可以像大海一样宽广,也可以像暗井一样狭隘。
无名是大海,我是暗井,他以为我死了,但我决定活着。“
他的手化为虚影,探入自己胸腔取出镇魔符,一把捏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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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丰年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榆木桌面,缓缓道:“林师弟,自私是天性,无私是智慧,天性自私无可厚非,天性冷血不见得吧?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我们见到其他人受难,能帮则帮,实在不能帮明哲保身,都说得过去。
哪会有天性冷血袖手旁观的人,除非是自顾不暇,或利益相冲。”
薛少明看了蒋丰年一眼,微微点头,林宽道:“我看不见得,有类人丰衣足食,读尽圣贤书,身居高位,该享受的全都享受过,还是会背地里偷偷违法乱纪,甚至杀人取乐,以填补所谓的内心空虚,这种案例我也是听说过的。想必天生冷血百分之百存在。”
蒋丰年又笑了:“我们人不是冷血动物,没有人会天生冷血。”
“蒋师兄,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林宽拔高声调
道,“对了,薛师弟,像沈卿远这种大魔头,必然是天性冷血无疑,你为何说也许?”
薛少明略一思索道:“据我所知,他的行为与常人无异,有一回的风筝飞到树顶,还是他爬上去给我拿下来的,他并不像是愚钝偏激之人,应当是……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
“会是什么邪恶目的?”林宽问。
薛少明道:“那你得问他。”
“林师弟。”蒋丰年道,“你就没读过三字经么?”
“我读过!”林宽翻了个白眼。
“在聊什么呢?”南宫信走过来搭茬。
“师叔。”
”南宫师叔。“
“副宗主。”
“……”
杂役陈醒与在座众弟子纷纷起身,薛少明道:“在聊一些日常琐事。”
南宫信看了蒋丰年一眼,道:“外面有人找你。”
蒋丰年走到殿宇走廊上,看到一个牵着小女童的年轻美妇忧心忡忡地望着他。
“相公,你可让我好找。”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蒋丰年一脸纳闷,“二十多里路你一个人走来的?”
林宽吃完饭出来透口气,见到年轻美妇不由惊奇道:“师兄,这是嫂子?”
蒋丰年一脸尴尬道:“不错。”
“爹爹,抱抱。”小女童奶声奶气道。
蒋丰年拧着眉头,只是伸手摸摸小女童的头,没有去抱她。
“什么?”林宽吃了一惊。虽说夜狼国端阳镇这一带风俗成婚比较早,可蒋丰年现年二十一岁,十六岁入宗,岂不是十四五岁就成婚生子,这也太离谱了吧?
蒋丰年解释道:“我爹迷信,听一位算命先生说我命中有血光之年,须在束发之年以前,寻一门亲事冲喜。我与她……的姻缘只是我爹和媒婆强行撮合的产物,并无情愫。”
“哇,蒋师兄有夫人了!”薛氏二兄弟走了出来,薛少言见状大声说道。
薛少明赏了弟弟一个白眼和一个暴栗。
“我们到那边说。”蒋丰年把年轻美妇拉倒远处说起悄悄话,年轻美妇直掉眼泪,默默无语,大概是蒋丰年的话很伤人。
“真没想到蒋师兄年纪轻轻竟然有了家室。”林宽感慨道。
“蒋师兄真是年少风流啊。”薛少言道。
薛少明道:“既已成家立业,怎可留恋修仙,我得开导开导蒋师兄。”
蒋丰年打发走了母女俩回来,三人围着他一顿攻讦,尤其是林宽,数落得最厉害,云隐宗新规二月才下一次山,蒋丰年是准备让人家守活寡,还是自己想戴绿帽子?
蒋丰年面色不快道:“修仙是我的梦想,我绝不能放弃。”
林宽道:“蒋师兄,心中有牵绊的人不适合修仙,师弟劝你一句,早日退宗下山,与妻儿团圆。”
“我退宗你好当首席弟子,是么?”蒋丰年冷笑道。
林宽眉头一皱:“师兄误会了。”
“行了,我自有计较。”蒋丰年甩袖而去。
宗门弟子都有单人房,薛少言去到哥哥薛少明的房间,说道:“蒋师兄的夫人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鱼腥味儿,肯定是卖鱼的,她卖鱼所以蒋师兄不喜欢她。”
“别背后嚼人家舌根。”
薛少言撇嘴道:“两月下一次山也太他娘的离谱了,咱得跟师尊说说道理。””
薛少明捧着炼气秘籍,头也不抬:“说什么道理,你的道理大得过人家的拳头?”
“啊?”
“修仙一道,强者为尊,宗门中最强的是我们的师尊南宫语秋,她的话就是规矩,真理,你妄想打破她的规矩,就得比她强。”薛少明道。
薛少言道:“你把师尊想的太不通情达理了,咱只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她一定会被咱说服的。”
“天真。”薛少明不屑一笑,“你尽管试试,能成我能跟你姓。”
“哼,试试就试试。”薛少言天不怕地不怕,直接走去南宫语秋的房间。
梁风回来的时候,莫问虚不见人影,似乎远走高飞了,好像也带走了南宫语秋的心,她变得无精打采起来。
梁风道:“南宫宗主,烦请你关照王洋,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南宫语秋在梳妆台前,以手支颐,一声不吭。
“还有,云隐宗也不是什么大宗门,不必搞那么多繁文缛节。”梁风提议道:“在我看来十天下一次山很合理,甚至改成七天或者三天也可以,你觉得如何?”
南宫语秋淡淡道:“不用你来教我。”
梁风绽出九圈道纹,“对你的恩人,说话还是尊重一些吧?”
南宫语秋心中骇然,起身道:“晚辈心
情不好,无意出言放肆,前辈见谅。”
梁风看了她一眼,不说什么,御剑飞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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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早会,众弟子在台阶下站好,南宫信朗声道:“从今天开始,每隔七天可下一次山,十二个时辰之内必须返回。”
“强啊老弟。”薛少明看了旁边的薛少言一眼。
薛少言心里纳闷,他昨天去找南宫语秋,吃了顿闭门羹。今个儿这条颁布宗门新规,是咋回事儿?
薛少言搔头道,“我不知道呀,不关我事。”
早会开完,南宫信开始分布任务,采药的采药,炼丹的炼丹,现在这批弟子,以后可能都会成为云隐宗的长老,要好好栽培。
众弟子中,南宫信比较看好薛少明,此人少年老成,举止得体,是个可造之材。
南宫信道:“少明,随我去炼丹阁。”
“是。”
薛少明跟在南宫信身后,背后众弟子投来艳羡的目光,炼丹无论在那个宗门都是最需要学习的技能,薛少明初入宗门就能得到副宗主的赏识,前途可谓无可限量。
宗门中精通炼丹的弟子,即使不能在修道上有所作为。采药炼丹卖丹也能安身立命,衣食无忧。
步入炼丹阁,南宫信背负双手,依依而行道:“你灵根根骨,将来在修道一途,大有作为。”
薛少明道:“借师叔吉言。”
“入宗时为何不报你父亲的名字?”
五年前,南宫信来端阳镇,薛员外还未逝世,时常能听闻到他乐善好施的美名,于是慕名前去拜访,不幸的是,离开后不久,薛员外染上重病驾鹤西去,五年过去,现在记得薛员外的人已经不多了。
“家父不希望我修道,他说修道风险太大,宁愿我籍籍无名。”薛少明道:“况且五年过去,想必记得家父的人不多,也就没有必要报他的名号。”
“令尊警示过你修道有风险,你为何还要修道?”
薛少明道:“我想试试御剑飞行是何滋味。”
“这有何难?”南宫信脚步一顿,似乎是准备带薛少明乘风御剑。
“少明,说出来你也许不信,令尊在世时,师叔与他聊过一次。”
薛少明眼睛一亮道:“师叔家父是朋友?”
“泛泛之交。”南宫信道:“五年前在府上单独叙谈过一番,令尊高才博学,妙
语连珠,一番攀谈令我受益良多,那时我问令尊是否有意修仙,我可以举荐他去十大仙宗,令尊说事物具有多面性,世上有进餐时的优雅礼仪,也有宰杀生禽时的残忍血腥,某些人只看到修士御剑飞行的英姿,而忽略修士对抗邪修和妖怪的生死拼斗,一不小心就要赔上性命。
修道不易,许多修道者历尽艰辛拥有力量后,都会迷失自己。”
薛少明道:“师叔我明白。我只想炼到金丹期,金丹护体,能御剑飞行就够了。”
南宫信道:“来。”
一柄长剑从远处飞来,南宫信轻轻踏上,朝薛少明伸手。
“谢师叔。”
南宫信灌注真气于脚底,长剑载着二人离地而起飘向远方,御剑飞行途中,薛少明害怕跌落扣住南宫信肩膀,南宫信悠悠道:“‘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你觉得你父亲担得起这句话么?”
薛少明道:“家父向来一视同仁,若是拿一百个人换他的命,他怕是不同意。”
南宫信道:“若是一百个恶人?”
薛少明道:“那么家父也许会同意。”
南宫信道:“恶人的命不是命?”
薛少明道:“恶人的命也是命,但一个恶人会迫害十个,百个千个无辜人,令人心灵蒙尘。若把善恶比作疾病,那么善的传染性很低,而恶的传染性很高。师叔认同否?”
南宫信道:“不尽然。善恶是一念之差,善人可以变成恶人,恶人也可以变成善人,人是多变的,恶人也可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所以哪怕牺牲一百个恶人换取他生还,令尊应当也不会同意。”
薛少言微微摇头:“家父的境界恐怕没有这么高。”
南宫信道:“你太低估你父亲了,一个人倚门卖笑,也许是为了供养弟弟妹妹上学,一个人偷盗作恶,也许是为了养活老母和年幼孩子,一个人拿命挣钱,也许是开了一个坏头而不得不有始有终,有时形势所迫,只能随波逐流,世人常言选择大于努力,而有些人一开始就没得选,选择多的人高谈阔论,选择少的人人微言轻,没得选的人连活着都要拼尽全力。颜回吃米,陆绩怀橘,眼见不一定为实,不要轻易度量别人,令尊洞察世事,中隐于世,遵循中庸之道直至生命终结,在我看来世上没有绝对的善人恶人,只有聪明人和蠢蛋。”
“师叔,江湖上不乏施恩不图报,事了拂衣去的英雄好汉,这难道不是
绝对的善人?”薛少明一针见血。
南宫信笑而不言,他没料到薛少明小小年纪如此有见地,这一点倒是他疏忽了。
薛少明又问:“听师叔的口气,对家父十分了解,不是才见了一回吗?”
南宫信道:“虽然只见一面,可是聊了许久,令尊可曾对你说过这些?”
薛少言道:“倒是没有。”
“看来他是希望你顺其自然,也好,我们回吧。”南宫信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