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忧天
二十八日,难得的晴天里北府兵开始转移营垒,向昆阳与定陵之间的魏军废弃营垒转移。
一辆戎车里装载蒙多,足有八头牛拉着,车轱辘勉强在泥泞中前进,还有跟车卫士,不时就要在泥泞中推搡车轱辘。
田信也在戎车里行进,他研究着地图。
二十五日北府兵急行军抵达前线,为左军支撑西面防线;当夜魏军发动夜袭,关羽、张飞走古鸦路从侧面战场反袭击魏军楚郁关、鲁阳关。
二十六日迫降鲁阳关,关羽向北取鲁阳城失利,张飞向东破犨县后围郑浑、孙登于昆阳,当夜落雨。
二十七日昼夜落雨,军中以寒食、干粮充饥。
整个伊阙关以南都在降水,这意味着魏军张郃部中军集团无法快速参战,从雒阳至昆阳四百里路。
因地处前线,张郃正常行军需要五天时间,急行军三天。所以保守估计,张郃最快会在五天后参战,这五天时间里伊阙关以南若再下大雨,张郃行军会中止,继续延长。
曹彰军团从蓝田绕潼关、函谷关,出伊阙关至昆阳,行军距离一千四百里。
如果没有降雨干扰,曹彰只率骑兵参战的话,十天内可以抵达;若是步骑协同前进,则需要半个月。
如果曹彰抛弃所有铠甲,全军轻装行军赶路,到雒阳接受二次武装,那么行军时间还能压缩三天、四天。
如果是曹操镇守雒阳,曹彰可以干出千里急行军的事情,可蹲在雒阳的是曹丕。
所以五天之内,汉军西北方向不需要担忧,唯一需要警惕的是驻屯摩陂、郏县的曹洪卫军。
心中忧虑,田信在颠簸戎车里提笔书写:“河内司马懿乃将门世家,今出督各军,才情远在曹洪之上。此公素不知我军厉害,初生牛犊不怕虎,恐督兵来袭,不可不慎。”
“河内将门司马氏?”
“可是殷王司马昂、征西将军司马钧后裔?”
犨县,吴懿口吻嘲讽,笑问前来做客的从弟吴班,出示这份手书。
犨县,音仇,模拟牛叫声的一个字,春秋时期就是重要产粮地。
吴懿以关中都督充任右军副将,此刻就在犨县驻防,说是驻防,正带着人检索城中各处,搜寻可疑的藏兵洞、地道痕迹。
此行无所收获,踩踏烂泥地又多翻开、挖掘城中污秽,让吴懿恶心难受。
可防区就在这里,不查清楚的话,自己睡觉都不安稳,更别说因地道而战败引发的问责。
田信发手书前来提醒,吴懿一肚子火正好有了宣泄地,抓着这份帛书埋怨:“若非北府兵违背宋公将令猛攻张辽,怎会有如今这些事端?”
从弟吴班传达军令,顺路来聚一聚,难得遇到手足兄弟,吴懿口出怨言:“元雄你是不知,那日北府兵若依大将军教令佯攻张辽,那我军将围张辽于叶县,届时不难迫降此人,宛口各军皆为我军羽翼,自能万事顺畅。”
“可夏侯有争功之心,先是坐观贼军攻赵公而不动,后又违令强攻张辽,即暴露石灰,也惊走张辽,让宋公、卫公百里急袭功亏一篑。”
“张辽设计险些伏杀夏侯,宋公爱护,故不计较北府抗令冒进抢功之罪。可夏侯倒好,哼哼,如今越过卫公,竟然来指教愚兄该如何如何,实在可笑。”
吴懿忿忿不平,毫不掩饰:“此人不过匹夫之勇而已,所战皆赖众人之力,反倒被他据为己功,实乃欺世盗名之徒!”
顿了顿,见吴班垂头饮茶,吴懿举例追问:“就如《千字文》、《简字》、《十二策》一样,皆是先贤之物,俱被引为己物,恬不知耻,实乃文贼、名贼!元雄,你怎么看?”
“兄长所言极是,弟也多有听闻夏侯常有刚愎独断之事。”
吴班说着露笑:“听闻陈孝起等人曾结伴前往丹阳聚拜谒,此人愿在匠坊锻铁,也不愿应酬陈孝起一行人。后太子遣舍人董休昭、费文伟前往丹阳聚请教夏历之事,夏侯更是无礼,竟然握拳展示,让董、费二人猜度,已传笑成都。”
董允、费祎是刘备指定的太子洗马、中庶子,是太子辅翼重臣,是今后的公卿栋梁。
刘禅派董允费祎来襄阳接受刘备的询问,询问刘禅平时的起居、学业进展;没有刘禅的许可,这两个未来的大佬怎么敢去拜见田信?
田信倒好,没有好好招待这两个人,反倒让他们看了看拳头,这不是故意给人难堪又是什么?
关羽不跟其他官员打交道,田信也是有样学样,只跟昔年袍泽,及北府系统内的将校、官吏走动。
根本就不认本系统之外的人,除了给张飞、赵云、糜竺这些老人面子外,几乎无视其他人的请求,简直目中无人。
吴懿忿忿不满,为家族未来感到深深的忧虑。
吴班察言观色,斟酌语气小心翼翼说:“兄长,弟听闻夏侯知晓当年秘闻。”
“秘闻?什么秘闻?”
“乃大将军何进、车骑将军何苗、骠骑将军董重接连被杀之秘闻。”
吴班缓缓开口,停停顿顿,仿佛面临着极大压力:“我父……多遭夏侯轻辱。”
当年雒阳政变,先是宦官骗何进入宫进行刺杀,随即袁绍率领西园新军,吴匡率领何进的大将军五部营、袁术率领虎贲军发动复仇。复仇成功之后,吴匡就率领何进部曲反攻何苗,以给何进复仇为名义,杀死雒阳仅存的最高军事首领。
而这之前,董太后的侄儿,骠骑将军董重就在何太后、升级为董太皇太后之间的冲突中,被何进部曲突然包围府邸,绝望自杀;
奉何进命令逼迫董重自杀的,自然是吴匡这批人;何进死后,突然反攻袭杀何苗的也是吴匡这些人。
何苗的长史乐隐是牵招的老师,乐隐就死在这场冲突中,牵招护卫乐隐尸体返回家乡安葬,险些被山贼杀死。
当年雒阳政变,变数一个接一个,从宦官狗急跳墙决定动手杀何进开始,就有袁绍、袁术迅速果决反击,随即动乱刚刚平息,吴匡就鼓动何进部曲袭杀了唯一的合法领袖何苗;紧接着又是董卓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收拢雒阳各军,之后又是同属边军的吕布杀死丁原,依附董卓。
变数之多,让人数都数不过来,最大的变数莫过于袁氏故吏董仲颖突然反戈一击,将袁氏的中枢歼灭。
而吴匡,只是这一系列变数中的一个节点,有明显承上启下的作用。
吴匡不动手,那……就没人能动手杀何苗,也就没有后续的一系列事。
当年雒阳之变,再到后来的长安动乱,各种意外变化一环套一环;就如这三四年里,刘备与曹操争夺汉中开始一样,不断出现各种爆冷、不可思议的事情,或违背常理的扭转,让人目不暇接。
谁能想象,十万汉军出宛口,已经让魏吴联军疲于应对?
谁又能想象,本该是北伐第一场苦战的张辽,会溃败、瓦解的那么快。
太多反常的事情就这么发生在眼前,让吴懿、吴班兄弟感到渺小、惶恐。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汉室三兴,田信要追究当年雒阳之变的元凶,汝颖士族集团会遭到毁灭性打击,身为陈留吴氏一员,哪能轻易躲过这一劫?
别人可能不会追究,可田信受业于汉博士,这些汉博士躲在深山里教授田信,肯定希望田信做些事情。
从雒都之变,再到后来的长安、关中之乱……公卿、百姓死的太过惨烈。
这笔血仇,可比曹操在徐州做下的事情还要浓厚,几乎难以化解。
吴班是真的绝望,当年到底发生过事情,他也不知道……万一田信尊奉授业恩师的嘱托,执行复仇,那吴家掺水的外戚身份,经不起田信一巴掌打。
连带着,回忆起少年时的事情,吴懿也惶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