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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狄德诺人鱼(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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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戏

上帝在创世七日里完成的作品并不包括龙。龙是空虚混沌与黑暗渊面的遗留物,与世间一切生灵都不同。

林德轻柔地揉着幼龙的金发,一点点用力,一点点埋入,五指触及头皮,软软的发稍在掌心划出杂乱无序的弧。仿佛刚落地的幼种,伸出的细嫩根芽深扎入他的掌纹,贪婪又懵懂地向他汲取。他由此触摸到这具幼小身体内澎湃绵长的生命源,心脏一个完整的跳动间宇宙由生奔赴到死。

幼龙暂归于他。

“你有名字吗?”他问。

幼龙一动不动。

“我给你取一个,”向来不苟言笑的真知法师在此时隐约露出微笑,“叫塞西尔可以吗?”

毛茸茸的小脑袋突然动了动,蹭着林德的手掌。这只猫一样的生物似乎在向他撒娇。

“以后你的名字就是塞西尔。”

——看来他挺入戏的。

伊格尼兹静静地在外聆听,确认他们的初次见面平安无事后转身离去。火山底的空气灼热干燥,对于习惯冰雪的灰灵来说多待一秒都是煎熬。

卧室沉在落日余晖中,朦胧如金色湖泊里鱼尾甩出的水沫。伊格尼兹坐在床边,点燃一支烟。烟草里加了镇定剂,剂量较第一次更大,血液般腥涩微甜的奇异滋味冲淡了烟草原有的甘冽。

伊格尼兹揉揉眉心,仔细整理思绪。

这几日倒没发生什么值得注意的事。安斯艾尔林德近乎完美地扮演着幼龙导师的角色,幼龙一天绝大多数时间都在沉睡,偶尔醒来也总是郁郁寡欢地沉默着,很少有活泼的时候。她似乎不具备普通生命的情感,像个被丝线捆牢每处关节、连眼珠都无法自由转动的木偶。

可是林德没有表现出一丝厌烦。

他耐心地陪伴着幼龙,握着她的手带她写字,一个符号一个符号地讲解咒文,亲手为她编撰教材,抱着她登上望台辩识天体、阅读星轨变幻牵引出的晦涩信息。他很少回自己的房间,水晶球孤独地闪烁,魔法书堆积成山,无人控制的咒语从陈旧手稿里飘出来,流淌如瀑。

伊格尼兹觉得这人有入戏太深的倾向。当然这是有好处的,赫蒂期间苏醒过一次,对林德没有产生丝毫怀疑。

事情进展比他预料的更顺利,他这边的计划也必须赶上进度。

今天他预订的新一批货物应该已经到了。

伊格尼兹放下烟,望着身旁蜷着被子躲藏起来的一团东西,俯下身轻声安慰:“别生气了好不好?”

他试着拍了拍,被子立刻缩得更紧了。

“……”

伊格尼兹不得不让步:“好了,是我的错,你先出来好不好?”

西德尼的声音隔着羽毛被传来:“今天以后我就搬回水池里睡。”

只要卧室里摆着一张床,伊格尼兹总能想办法把她骗上去,然后按着她吃来吃去。今天的性事多少有点激烈,半灵垂下厚重的天鹅绒帷幔,不由分说地将她抵压在床榻深处,用棉布绑住她的嘴巴。撕开衣裙后略带薄茧的手掌像海潮一样袭了上来,细致又情色地揉弄她的乳尖和腿心的嫩花,润湿完毕后即刻进入了她。

半灵用了不常见的体位,从后方顶入,抵着芯底的尽根而入透着股施虐的意味。西德尼的双手被绑在了脊后,上半身垂倚在绒被里,乳尖被刮得鼓胀生痒,身体在小穴的娇肉被一寸寸厮磨蹂躏带来的欲死快感中蜷软扭蹭。无法发出口的呻吟浸肿封口的布料,于是她整个人都被堵成堪堪欲破的透明泡沫。

然后她就生气了。

“那个晚上再说,”伊格尼兹贴近她,声音轻柔,“今天缇利尔城里有庆典活动,你不去吗?”

“去的!”小人鱼一把掀开被子,看到灵在烟雾缭绕中微笑。

她跳下床找衣服,纤细赤裸的身体在夕阳里晃出点点柔腻的光晕,薄汗下无数的吻痕指痕比涂染雪山的日晖还显眼。跟他维持了一段时间的性关系,除了让西德尼的身体更饱熟可口一点之外似乎没对她的神产生任何影响,她和最初一样保持着天真的好奇,以无害的目光打量世界。

就像无论风暴潮怎么肆虐,过后大海总会平静如初。

伊格尼兹微怔。

西德尼的嘀嘀咕咕惊醒了他:“我没说要搬回来。”

伊格尼兹披上外袍:“走吧。”

经过花园走廊时,一团金色的东西像上了漆的箭头横冲直撞过来,绕着他们转了好几圈,最后停在西德尼面前。

是塞西尔,她仰头睁着湿润泛光的金眸望向西德尼,伸手指着她,做出判断:“人鱼。”

“塞西尔,”面容冷峻,严苛得让人生畏的黑发男人从花园里走过来,按了按她的额头,“不要随便用手指着别人。”

幼龙耷拉下尾巴,乖乖地点头:“哦。”

林德冲他们轻轻颔首,拎着塞西尔转身离开。

他的悉心教导似乎起了一点作用,塞西尔活泼了很多,比之前更像一个真实的生命。

西德尼小声议论:“这孩子以后应该不会变成赫蒂那样吧,毕竟有一个正经的导师。”

伊格尼兹不置可否:“庆典要开始了,走吧。”

“哦。”

盛宴中的水城缇利尔美得像一位身着华服的无瑕少女,随意侧卧在蜿蜒起伏的海岸线上,被潮水浸湿后从蕾丝轻纱中渗出的皎洁肤色盖过宝石的光泽。值得一提的是,在今天只要戴上面具,便代表着暂时放下所有种族芥蒂与仇视,同身份不明的友人愉快共处。

这是水神的恩赐。

入夜,街上的行人和运河上的弯舟反而多了起来。高大的建筑倒映在宁静河水里捞起千万点粼粼波光,星海涨潮没过海岸将城市拢入怀抱,每条船头的一盏玻璃提灯都是一颗被运送的星星。歌剧院里女演员时高时低的乐腔清晰入耳。

西德尼被乱七八糟的小商品和汹涌人流中一张张造型各异的面具晃花了眼,转头才发现身旁的伊格尼兹已经不见了。

她在人流中无目的地挤来挤去,差点被推下河时一只手拽住了她,手臂有力地环过,将她带进一个有着安稳心跳和宽阔胸膛的怀抱。她抓着对方垂在胸前的银发首先开始指责:“你乱跑什么?这么多人我可找不到你……”

半灵发出无奈的低笑,胸膛震动清晰地传到她的脸颊。西德尼听到灵的声音,不大,却因为离得近,又裹了一层熟悉的温度,绕着她的耳垂将其他一切杂声淹没在漩涡中心:“但我可以找到你。”

“什么?”

手指挑开面具的一角,将碎发拢到耳后,指尖贴着耳根一路滑下,在小巧柔和的耳垂上略做停留。

“不管是面包屑还是碎石子,你走过的地方总会留下痕迹。”

看来他还没忘记《糖果屋》的玩笑。

小插曲过后,伊格尼兹提议去歌剧院。西德尼被萦绕在夜空里的歌声勾了很久,当即就拉着他往剧院跑,买了票,踩着软绵绵的羊毛毯走进去,演出厅极大,呈阶梯式一级级下陈,大部分光都集中在舞台上,零星光点绕着大厅分布了一圈,走进去仿佛置身在恒星坍塌后形成的空洞。

第一次来剧院,西德尼有点抑制不住地雀跃,可一想到自己作为人鱼才是歌唱方面的行家,她又觉得自己应该摆出一副更有权威感、更具话语权的模样,以挑剔的眼光看待这场歌舞剧表演。

不巧的是上一场歌颂爱情的童话剧已经落幕,他们赶上的这场是涉及谋杀陷害的宫廷剧。强凹气势的小人鱼在第一幕就被浑身红颜料的演员和阴沉诡异的光影调换吓得露了怯,抓着伊格尼兹的手臂往他衣袍里钻,感受他的手掌按在自己肩上的妥帖感。

偶尔从伊格尼兹怀里抬起眼往台上瞄一眼,正好撞见亡灵复仇的场面,一声尖叫还没酝酿成形就被仓促地挤出喉眼,几乎盖过了台上演员的念词,吸引来数十道视线。伊格尼兹用手掌捂住她的嘴,把她的脑袋深按进怀里。

小人鱼却在他怀里不安分地扭,指尖无意挠着腹部,张合的嘴唇若有若无啄着他掌心不存在的饵。舞台上歌声高亢,细细的咛声却无法被掩盖,反而越发清晰,越发坚韧,深入他的耳洞扎根生芽——在引诱他。

伊格尼兹轻轻垂下眼睫,台上的亡灵将刀捅进仇人胸膛,他则低头啃住怀中女孩的嘴唇。

之后他们在最后一排无声又热烈地接吻,身体相蹭,呼吸缠绵,嘴唇厮磨,面具随手扔到一边。

难以言喻的暧昧摩擦声在空荡荡的最后一排悉悉索索地响着。

一潮高过一潮的歌声将空气烘烫,将不能自禁的气氛浇灌成夏日灿烂的花,以至于最后伊格尼兹已经扣着西德尼的腰让她跨上自己的腿,膝盖顶着碾磨着她的腿心,手指深入衣裙捏揉两颗顶着布料的小奶尖,就差直接做起来。

西德尼走出剧院时一直在抱怨他耽搁了自己观赏演出。

伊格尼兹提议带她去看一场特别的演出作为补偿。

西德尼好奇地发问:“在哪里?”

“地下街。”

伊格尼兹找了条船,沿水路前往。小船窄而长,甚至无法容纳两个人并排坐。西德尼老实地并着双膝,小心扯着自己花一样热烈盛放的玫红色裙摆,不让任何一片蕾丝或鹅绒褶皱溢出船舷掉进水里。伊格尼兹坐在对面,船夫站在他身后,安静支着桨。

河上船只繁多,无法走得很快。听着岸上宫殿里传来的悠扬舞曲,西德尼看了眼对面的半灵,对方察觉到她的目光,回以微笑,银灰的眼眸将灯光烘衬得静谧动人。西德尼有点慌,觉得他的一举一动,他的每处细节甚至包括右眼下那颗细小的泪痣都在逼着她溺亡。她扭过头,佯装撩水,却发现入手的河水也如情人间的亲吻一般腻热绵长。

西德尼不知道该怎么缓解这种莫名其妙袭来的尴尬。

她突然站起身,带动弦月似的小船前后摇晃一下。

“这样太慢了,”她咕哝着,“我要先走了。”

她提起裙摆,踮脚踩上另一条船。

河上船只密集,有如一块块突起的暗礁,铺设出一条蜿蜒入水天交接处的绵长小径。西德尼依次踩上去,不是碰坏了小贩的鲜花就是惊飞了魔术师的鸽子,要么就是打搅了绅士淑女的窃窃私语,在静谧有序运行的船海里简直像一颗仓皇撞入行星轨道的冒失彗星,轻盈的身姿却让人想到翩跹在不同花朵里的蛱蝶,能在游人伸手准备捉住她时迅速地逃匿。

她是人鱼,并不担心无意落水,甚至有点期待失重倒下船时那一点轻飘飘的自由感。

越来越多的人停下来围观这位怪异的少女。

“您的夫人可真……呃,活泼。”船夫尴尬地出声。伊格尼兹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请求他划近西德尼经过的每一条船,以流畅动人的通用语进行道歉,并附上合适的金钱赔偿。

上了岸,西德尼望着伊格尼兹面具阴影下依旧温和可亲的微笑,多少有点发怵,刚想说些什么就被他掩住嘴唇。

“先不说这个,”他揉乱她的金发,揽住她的双肩,“表演要开始了。”

“……”西德尼顿时有了极为不妙的预感。

他们穿过错综复杂的街道,最终展现在眼前的是美女与野兽的危险马戏表演,西德尼从没见过这个,顿时就被吸引了。伊格尼兹将她带到安排好的座位上,转身前往旁边的酒馆。

壮硕的倭巨人海克奎扎克叼着烟斗,眯眼望着橱窗外,阴沉湿冷的目光从重重眼褶下透出。

在这个角度可以望见那个红裙姑娘因兴奋而微微鼓起的蔷薇色脸颊。

“我说,伊格尼兹,你真应该拿镜子好好照照自己,现在的你简直就像三流作家笔下的白痴爱情喜剧男主角一样令人作呕,”倭巨人把装货的魔法匣和高纯度烈酒一块推过来,嘲笑声中夹杂着浓浓的鼻音,“我还是更习惯以前的你。”

伊格尼兹不为所动,取过匣子,微笑着颔首:“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新的一批药剂需要即刻在龙堡里进行效果测试,西德尼却兴致勃勃地黏在表演场外不肯离去,伊格尼兹不得不妥协,为她施加了新的保护,交给她一块表演结束后会自动启动的传送水晶,自己先回龙堡安置药剂。

回到龙堡路过花园时,伊格尼兹看见那个披着肃穆外袍的大魔导师把一个小孩子抱在怀里。女孩被他积雪一般的袍子紧紧包裹,小小的脑袋枕着他的腹部,金发毛茸茸的,闪烁着碎金与湿润酒杯的光。他在给那个小姑娘讲故事,手掌像分流倾泻的河水那样覆盖住她的五指,领着她翻开图画书的一页页。

甚至为了迁就那个小小的女孩子,他一直维持着俯身的姿势,连着镜片的银链就倚着小女孩微敞的衣领滑进衣服里去。

神色前所未有的柔和。

伊格尼兹顿时对倭巨人刚刚的嘲笑有了切身体会。

他走进炼金实验室测试药剂。龙的力量会在无形中扭曲一切,他必须确保这些药剂在龙堡里依旧效力显著。

完成所有工作后,伊格尼兹推开西德尼的房门。

里面空荡荡的。表演时间早已结束,她却没有回来。伊格尼兹试着用魔法感知,感知通向的另一端寂静无声。风筝挣脱了束缚,丝线茫然失措地被风推来推去。

伊格尼兹闭上眼发出叹息,夜风吹过,凛冽的烟雾灌满五脏。

番外狄德诺人鱼(十)【西幻】第十二夜(h中篇集)(二分音)|popo原市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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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狄德诺人鱼(十)

喂不熟的兽

海克奎扎克登上商船,最后回头望了一眼缇利尔水城,那个洋溢在庆典的愉快中,属于粼粼金波、裙摆面具、歌剧舞蹈的乐城。每到夜晚,陆地与水面的界线就那样模糊地洇开,阑珊的灯火总有它相映的一面,高耸的建筑仿佛从海底裸露而出的亚特兰大遗迹。

实在美极了。

海克没有一丝眷恋之情,离开缇利尔城的计划他已经布置了太多年。光是转移地下街的势力和聚敛就花了他差不多三年时间,三年来他所有事都亲力亲为,像抓着颤巍巍的蛛丝向上攀爬那样纠结不安。因为他接触过的每个事物——包括怀里陪酒的女仆,包括停在窗棂上的乌鸦,所有一切都有可能是灵的耳眼。

那个银发杂种倍受龙的信任,在某些方面几乎称得上位高权重。灵答应为他提供庇护,被扶持成地下街主管的过程中,灵没有给予他太多自主权,他始终被灵紧握在掌心,一点点被蚕食,一点点被铐牢。

海克对着一切感到厌烦透顶。

——直到灵带来了那个人鱼小姑娘。

灵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在来往十几年的海克眼中变得破绽百出。

他瞅准这个机会,安排好一切后迅速逃跑。将灵这样戏耍一番对他来说还不够,所以他还……

鸣笛声拉起,海鸟飞过,翅膀掠去一部分柔和的月光。海克疲倦地揉着额头,回自己房间稍作休息。这是商船,他把出逃伪装成贸易出航,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引起灵的怀疑,灵再疏忽,耳眼依旧遍布整个城市,在彻底走出他的监视范围前海克必须谨慎,不能有任何可疑行为。

碾转了一会儿,海克望了眼表,还有一个半小时路程,到了最近的港口他就下船照安排好的路线逃匿。

总待在房间里,那股微妙的不安酝酿得越发浓烈,海克走出房门准备透透气。

船已经航行到了茫茫大海上,潮湿缭绕的夜雾,隐约的海兽鸣叫,缥缈闪烁着的远星,都似羽绒轻落进包容张开双臂的微澜大海。略有波折的深色海水从船底一直铺展开,浇铸了远处缠绵不休的黑暗,视线中几乎找不到任何可以辨别方位的事物。

海克想进招待厅找点吃的补充体力,推门进去却发现船上有点话语权的成员在里面搞聚会,曲线妖娆穿着暴露的女孩们端着酒水和食物穿梭在昏暗的光线和男人们粗糙的手掌里,有的已经被剥去最后一层薄纱在阴影角落里细细呻吟起来,空气中的暧昧百分含量几乎要与酒度数持平。

海克感觉头更疼了,这些女孩们原定是要卖到下一个港口去的,这群家伙怎么没经他同意就开始拆封破坏了?

“哦,海克,你来得真慢。”眼睛绿油油的森妖男性两腿交搭着倚在沙发里,举着酒杯,另一只手伸进怀中那个金发女孩薄薄的黑纱衣裙里,揉捏她娇嫩的小胸脯,女孩很快双颊潮红眼神迷离地弯起身子。

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一次普通的贸易出航,出逃的计划海克没有告诉任何人。这艘商船名义上是他的,可他至今还没搞清自己手下到底有多少人是把那个银发杂种当主人的。

“你们在干什么?”倭巨人粗重的怒吼吓走了凑过来的女人,“搞成这样我允许了吗?我在你们眼中是个死人吗?”

“紧张什么?”矮妖靠在高脚椅上点烟,阴恻恻地嘲讽,“没人跟你抢指挥权。”

“什么?”海克皱起眉,本能地发觉有哪里出了差错。

“休息得还好吗?”

男性的声音,温和宽容,略带关切。

海克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直到烛台上的火苗一簇簇跃起。

火光每驱散一块黑暗,倭巨人的心脏就跟着往下沉一部分。暗橘光色融化了大半黑暗,终于他在贯穿头脚的彻骨寒冷中又一次看见那个银发尖耳的灵。他坐在高背椅上,繁重法袍上曲折不一的褶皱落下明昧难辨的剪影,膝上那本厚厚的书已经合上,灯光沉进他眼底不知深浅的银灰湖泊。

他与这里格格不入,是偶然被人摆在黑暗里的古典油画,优美却让人毛骨悚然。因而也没有哪个女孩敢踏进那幅画里施展她取悦恩客的本事。

“我,不——你怎么……?”海克惊疑地盯着他,手心满是虚汗。

半兽人倒了杯酒,小心地呈到灵手边:“这船正在返航。”

短短一句话把海克逼上绝路。

“有什么不高兴的?”森妖捏着女孩的下巴,让她用那张娇嫩可爱的小嘴吮吸住自己的性器,“休息休息不好吗?都是你急着要赶在庆典之夜出航……”

半灵维持着温和的微笑:“奎扎克,听说你在斯格特港口租借了新的航船与仓库。想建立新的中转点也不用心急,放松点,慢慢来。”

海克的心跳凝滞了半秒。那是他私下里秘密租借的,根本就不是为了建立什么中转点,而是为了在出逃时为他的几个孩子提前安排好一个藏匿的地方。他没想到会被伊格尼兹知道,他的致命点原来早就暴露在了半灵的眼底下。

“离到港还有半个小时呢,”吸血鬼提议,“我们做点什么找找乐子?”

“你怀里那个妞儿不够你玩?”半兽人大声嘲笑他,“还是你连半个小时都应付不过来?”

房间里爆发出哄笑声,喧闹平息后却有更多成员赞成了吸血鬼的提议。因为伊格尼兹伦桑在这里——对他们很多人来说见这位实际主人一面都极其难得,现在他就坐在这儿,又看起来不太近女色的样子,他们当然不敢把伊格尼兹晾在一边自己玩得嗨。

有人提议:“来掷骰子吧。”

这是他们常玩的游戏,赢者只有一个,输者有多个。输者要听从赢者的命令,要么做一件事要么回答一个问题。

伊格尼兹微笑着点点头。

海克冷眼瞧着半灵,脸庞因愤怒和恐惧而轻微抽搐。他不知道自己不久前是吃错了什么药才会觉得这个灵恋爱了,伊格尼兹仍然是他最熟悉的样子,他知道他会惩罚他,具体手段不难猜测,天啊,他的孩子们……

倭巨人绝望地闭上眼。

第一局的赢者是伊格尼兹,所有成员都兴致勃勃地期待着他的决定。伊格尼兹淡淡地朝一个女孩招了招手:“来,你过来。”

是要让她脱衣服吗?成员们颇感兴奋,这是惩罚游戏中最喜闻乐见的一种,果然是男性都有相同的趣味。

伊格尼兹撩起女孩一缕头发,望着海克问到:“认识她吗?”

这个女孩有着和某人相似的金发蓝眼,蜂蜜象牙般的肌肤,天真又胆怯的目光。特征如此明显,海克知道伊格尼兹想问什么,他低下头,深呼吸两次后回答:“认识,每个货物都是我亲自挑选出来的……我都认识。她们在贩卖出去之前都被悉心照料着,我没让任何人碰过她们……我发誓!”

这个问题算问完了。

海克的心脏在掷骰子的声音中跳如擂鼓。

——他捉到西德尼后,为了报复伊格尼兹也有过把她丢进妓女堆的念头,但又改变了主意。他不敢想象如果真那么做,他现在会有什么下场。

第二局赢者依旧是伊格尼兹。

他先摸了摸女孩的头,问她:“你是怎么被卖到地下街的?”

女孩捏着衣角,与成熟装扮不符的稚嫩双眼中泛出泪光:“我……我不知道,我有一天在街上卖东西,晚上回家时突然晕过去……醒来,就在地下街了。”

“可怜的孩子,”伊格尼兹接着问海克,“如果我让你把她送出地下街,你会怎么处理?”

海克尽量稳住声线:“送到亚尔弗城主府,那里的佣仆待遇很好。”

——之所以会改变主意,是因为城主派人过来,提出用丰厚的报酬交换西德尼。城主从他这里得知西德尼对于伊格尼兹有特殊意义,所以准备以她为诱饵设计一个针对伊格尼兹的陷阱。他答应了。

“好。”伊格尼兹缓慢敲着椅子扶手,噙在嘴角的笑容一点点加深。

矮人表示不解:“如果您看上她了,最好的处理方式不应该是把她送到您那里吗?”

伊格尼兹没有回答。

第三局,赢者是伊格尼兹。

他问海克:“你心目中对于叛徒最好的处置方式是什么?”

周围众人早就察觉出了这两人之间不太对劲,第三个问题简直就像把某种罪名给坐实了,哄笑声渐渐消失,所有人看海克的眼神都跟着改变。

倭巨人庞大的身体俯倒在地,握紧手掌,后脊颤抖:“我会脱光他的衣服抽上一百鞭,再浇上辣椒水扔进垃圾堆……但如果他的孩子们对这件事一无所知,我不会伤害无辜的生命。”

伊格尼兹沉默着掷了一次骰子。

第四局的赢者是伊格尼兹。

他命令海克:“来,把上衣脱干净。”

海克屈辱地听从。脱下上衣后胸口一大片烙印袒露无遗。

伊格尼兹交搭十指,安静地微笑:“可以把这个烙印的来源和背景故事详细讲述一遍吗?”

海克如坠冰窖。

有关烙印的记忆顿时破了冰——屈辱的,难堪的,羞于启齿的,牢牢封锁尽量不去触碰的。海怪的触角开始伸展,带刺的藤蔓开始疯长,呕吐感从胃部渗透到身体各处。这个半灵知道,什么都知道,他作为黑法师洞悉人的内心,现在他要求他把一切都说出来。

“不,我……”海克握紧拳头,又松开,嘴唇哆嗦了一下,缓缓开口:“我少年的时候,被卖到一个半兽人贵族家,打上了奴隶烙印,”每说一个字,他都能听见自尊一点点消弭的声音,心灵上的践踏有时比肉体折磨痛苦百倍,自曝丑态的屈辱让他屡次呛声,“那家的主人是个喜欢同性喜欢性虐的老头。”

听众们兴致勃勃地起哄:“然后呢?”

“为了逃出去……我,我……穿女人的衣服,像个女人一样浓妆艳抹,勾引他,跟他上床。”

逃出去后,很长一段时间他唾弃自己,一想起这事就会像个绝望的野兽在房间里痛哭嘶吼,以至于厌恶任何性行为。

伊格尼兹捧着书站起来,向外走,经过匍匐在地的海克。“你们可以接着玩。”他推门走出去。

剩下的人交换视线后,若无其事地接着掷骰子,这群恶棍能在地下街混到今天这个地位,最不缺的就是察言观色和见风使舵的能力。新一局的赢者是地,他满面笑容地对海克说:“原来你喜欢同性,船上正好有几个小男孩,我帮你叫来,你也要好好享受放松。”

“是难得的机会。”

“我还没见过男人跟男人性交呢!快表演一个!”

原先的手下在这时一个个都兴奋地起着哄,面容扭曲成黑黝黝的剪影,将他包裹,将他围绕,侵犯进他灵魂每个角落。被叫上来的年幼男妓更是让他想起从前的自己,他哆嗦个不停,几欲呕吐。

他哆嗦着闭上眼,一点点解开裤带。

西德尼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关在笼子里,一个红发女人守在笼外……等等,那不是伊莉丝吗?

“……”是噩梦。

“我的小美人,终于醒了?”女人凑近了,眯着双眼打量她,湿润的舌尖探出一点来在鲜红嘴唇上轻扫,看清西德尼警觉的神色后又掀起眼睫放出点不满,哀叹着,“你总是这样伤我的心。”

西德尼:“……???”

“别这样看着我,城主严令禁止我碰你。”伊莉丝耸耸肩,笑容却越加深了,“当然,看还是能看的。”

她用尖长的红甲点着嘴唇,然后一点点深入,舌尖缠上去吮吸,涂了口红的嘴唇被挤出饱满诱惑的潋滟水色,似乎在借此忍耐某种渴求,目光近似着迷地黏在她身上。

西德尼一低头,发现自己的衣服被换成了有大片裸露的魅魔服务员制服。深叉式,两片单薄的布料勉强遮住乳首的颜色,花苞般玲珑突起的形状在纱褶中激起波澜,中间系带来回交织穿梭,锁骨到小腹有如在繁枝纤草遮盖下寂静流淌的河水。裙子很短,恰好修饰了后腰到臀部的柔和线条。

西德尼恼怒地护住胸口:“你抓我干什么?”

“城主想让你当诱饵引伊格尼兹伦桑进入圈套,再杀掉那个恶龙的头号走狗呗,”伊莉丝轻声嗤笑,“说真的,这个计划蠢透了,他竟然指望那样一个恶魔以身涉险来救他的小囚犯,宝贝,你觉得他会的呢?”

西德尼:“这样看来我一点用都没有,为什么不放了我?”

“放了你我怎么办?”伊莉丝将手伸进笼子里一把扯住她的金发,用力拽近她,指甲沿着她的颈线滑动,“我就不好吗?只要你有危险,无论如何我都会来救你哦?”

西德尼被迫贴着牢笼,神色却透着点心不在焉。

这是在想谁呢?伊莉丝皱起眉,准备嘲讽她几句,窗外却骤然炸开巨大的轰隆声。

接二连三的巨响从地壳深处传来,从不远处的海面传来,剧烈的地震与声浪冲击撼动着一切,仿佛某种史前巨兽从长久的休眠中苏醒,与大洪水一同步步逼近这座致脆弱的水城。

如果在此刻朝窗外望去,便可以领略到毕生难得一见的奇景。临靠缇利尔城的海面之上,数不清的鲸鱼骸骨从深海底游到半空,在更为广阔的天空翻滚,翘尾,栩栩如生,没入缥缈云埃,尾骨浮出云雾,溅起无数朦胧纠缠的云潮。然后骨鲸一头接一头从天海里沉下来,游弋着潜入缇利尔城,阴影遮天蔽月。让人误以为是末日降临。

人群逃散,海潮般的绝望在月的一次强力牵引中骤然将城市倾覆,缇利尔城即将变成真正与深海鱼群相伴的亚特兰蒂斯遗迹。

操纵骸骨与亡灵的黑法师在讨要丢失的东西,以威胁全城的方式。

从容冷静的半灵这次耐性尽失,他需要将心爱的事物揽进怀里,一刻都不想多等。

西德尼有点懵,房门一下被推开,一个衣着庄严面容慈祥的白胡子老人走进来。

“城主,”伊莉丝望着窗外愤愤不平,“他太嚣张了,我们的法师呢?我们设好的魔法阵呢?为什么不赶紧杀了他?”

城主平静地回答:“已经被破坏了,全部做废。”

“什么……”

“你先出去,”城主打断她的话,“我想跟这个小姑娘单独聊聊。”

西德尼茫然失措:“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原因并不全在你,”城主慢悠悠的说话语调带着灵法师特有的深邃智慧,“伊格尼兹从小就不喜欢这座城市,当然只能说是无感情。他没有正常人的感情体系,却拥有优越且异乎于常人的思维模式,他从理性上觉得这里和《圣经》中的索多玛一样需要被毁灭。”

西德尼问他:“您很了解那个半灵?”

“我曾是他的老师,”年老的城主整理衣袍,“是很不称职的老师,他只问过我两个问题。在初次见面时问‘我知道你想说的一切,你的话对我而言有没有意义’,在最后离开这里去龙堡时问‘我想活下去,有更好的方法吗’。”他笑了笑,“两次的答案都是‘没有’。”

窗外又一声巨响惊醒西德尼:“您找我想说些什么?”

“让他住手吧,不要再积累这种无意义的罪恶了。”城主转头望向窗外,低声回答,“他已经扭曲成这样,死亡和地狱才是他最好的归宿。他却不肯死,我也没有能力杀死他……只能来恳求你,原谅我。”

笼门“咔”一声弹开。

西德尼急急忙忙地往外跑,年老的城主还在喃喃自语:“伊格尼兹伦桑从头到尾都是错误。”

他这话让西德尼有点不舒服。

她一路跑出城主府,发现外面果然如地狱一般,舞会愉快的气息早被恐惧冲散。不止骨鲸在游弋,深埋地层以下的亡灵与枯骨也受到召唤破土而出,曾经优美的城市如今千疮百孔,头顶永不熄灭的珍珠宝石也掉落在地任人践踏。所幸的是街道空荡荡的,没看见有人伤亡。

——庆典,原本要持续三天吧?

空气沉重,呼吸起来多少有点困难。

——第二天第三天要去哪儿,都是计划好的事。

粗糙的空气直往眼睛里钻。

附近的某处突然传来轰隆巨响,西德尼转过头,在朦胧水雾中看到一副巨大的骸骨从歌剧院底部钻出,嶙峋的背脊骨掀倒整个剧院。

……不要。西德尼张了这嘴,喉间挤不出一丝声音。紧接着骸骨的一只枯掌就按进她面前的河道,碾碎无数只弯如弦月、小巧优美的船。相隔不到十米,河水溅了她一身,她捂住湿漉漉的脸,想抹去水珠,却发现怎么也擦不干净。

她沉默地沿着河道行走,无数骨鲸如流星直坠大地。她看见十字路口起了火,火灾中心隐约站着人。

是伊格尼兹。

他安静地站在无数红芒与烧透的轻絮状灰烬里,繁重的长袍在地上积成丘,流成河。庞大的巨人骷髅匍匐在他身后,灿烂将融的银发无序地漂浮,垂落在骷髅那一根根不同的骨骼上,有如被岩石分流浇泄的山间瀑布。

足以让空气扭曲膨胀的高温在他脸孔上烘出红晕。眼底晦明难辨。

“伊格尼兹……?”

话到嘴边突然失去了自信。

是他吗?

他笑了笑,像是宽慰,像是松了口气。

无数句话在脑子里纠缠不清——亚尔弗城主语重心长的叮嘱,伊格尼兹在河边对她说的“不管是面包屑还是碎石子,你走过的地方总会留下痕迹”。

他的声音温柔得像缇利尔河水中情人的吻。

——“找到你了。”

番外狄德诺人鱼(十一)【西幻】第十二夜(h中篇集)(二分音)|popo原市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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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狄德诺人鱼(十一)

糖果城堡

“喜欢这个吗?”

“不喜欢?”

“那这个呢?”

望台上,黑发的观星者将年幼的孩子抱在怀里,宽大的衣袍为她遮挡凛冽的夜风。水晶球安静漂浮在半空,咒文闪烁着将它环绕。承接如瀑如缎的星空、投影大地与万物,俯瞰众生。

塞西尔多朝哪儿看了一眼,林德便把那儿从投影中挑选出来呈现在她眼前。曾经他借助水晶球阅读星轨变幻牵引出的晦涩信息、调控日出日落与云聚雾散、传达带有不同征兆的神谕。现在他借助它找寻世界上各种绮丽雄伟的景色,让塞西尔能目睹外界的一切。

塞西尔对一切未知都充满好奇,从他怀里跳出去,兴致勃勃地围着水晶球转圈,脸上的苍白和郁郁寡欢终于褪去一点。

不过小孩子的兴趣总是转移得很快。她下一刻又被不远处缇利尔城点起的万盏星灯吸引了,踮着脚扒住围杆,问到:“那里在干什么?”

“在举行庆典,”林德揉着她的金发,“穿上奇装异服,戴上各式面具,以相同而平等的身份共同享受节日的快乐。”

塞西尔好奇地问:“为什么戴上面具就平等了呢?”

“自然赋予众生平等的灵。”林德教导她,声音低缓,“虽有差异,但不存在高下之分。隐藏起外形只通过神和智慧交流,将会体验到难得的乐趣。”

“要怎么隐藏?”塞西尔迷惑地摸着自己稚嫩的犄角和尾巴,“我知道我有角和尾巴,但你没有。我是龙你是人,不同就是不同啊。我的灵也不是神给的……”

林德重新将她抱入怀中,轻叹声融进风里。幼龙在这些方面有着顽固的自我认知,很难将她往更亲世更包容的方向引导。

不远处传来沉闷的轰隆声,林德抬起眼,入目是无数的骸骨。水城的上空已被骨鲸遮盖,它们如活着一般自由游移,发出悠长的鸣叫,迫不及待要吞噬这座灵的城。鳞次栉比的建筑在尾骨带起的流云薄雾中岌岌可危,接近沙子积起的塔。

塞西尔好奇极了:“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林德起水晶球,抱着她走下望台,“去睡觉吧。”

回去的路上他们没有进行任何交流。

语言的,肢体的,全都没有。

返回龙堡的路因而显得漫长,无数亡灵与枯骨蹒跚跟从着,骨骼摩擦岩石与草丛点起一串木炭在壁炉中灼烧殆尽的噼啪声。终于有骸骨疲惫地瘫倒而下,然后是接二连三的——巨鲸落了,巨人倒了,他们走过的路上无数尸骸匍匐在地构成一幅奇异的朝圣图。西德尼回过头,又觉得缥缈夜雾中弯折扭曲的断骨像极了被圣子践踏在脚下的无数呐喊。

西德尼望了眼伊格尼兹。

伊格尼兹摧毁那座城市,就像修剪花树一般平静自然。亚尔弗城主的话让西德尼以为伊格尼兹这么做只是为了满足报复欲和毁灭欲,可半灵看上去根本没有任何过激的欲望或感情倾向。

——但是。

——原本她做好了计划。

节日第二天,去叹息桥和大运河,听说黄昏时那里的落日余晖美丽极了。节日第三天,去观赏特别的吹制玻璃表演,到了晚上则有绚丽的烟火升上天空。

——都在顷刻间覆灭了。

回到龙堡,走进房门之前,西德尼默不作声地望着伊格尼兹。

他拍了拍她的肩。她捏住衣角,红着眼圈望他。

可他什么都没说。

西德尼回到房间,准备换了身上那身衣裙,却感觉伊格尼兹碰过的地方有微妙湿意,温热粘腻,像有某种生活在浅海里的软体动物贴了上来。掀开衣服摸了摸,她惊讶地看到满手的血污。

西德尼立刻从床上弹起来,跑去敲伊格尼兹的房门。

没人回应。她用力推开房门。

油灯那的一盏暗橘划开黑夜的幕,半灵安静地坐在高背椅上,眼睫盖下,透出几分慵懒疲倦。灯光斜抹过去,晦与明在深邃清晰的五官上渐次交替,他依旧如一幅优美倦懒的古典主义油画。半解的衣袍,与银发一同流入平坦胸膛的血液,让他变成画家笔下被刺杀在卧室里的年轻贵族。

一路上,深色衣袍掩盖了伤口涌出的血。

西德尼终于明白他一直沉默不语的原因,咬着嘴唇从窗帘上扯下一圈布,小心解开伊格尼兹的衣服,想为他止血。可伤口实在太多,魔法隔着衣服直接伤害躯体,几乎都深可见骨,四处汹涌的鲜血她根本照顾不过来。鲜血将绒布彻底浸湿也没有止退的痕迹,西德尼感觉心脏跳动得异常艰难,小声叫了一声:“伊格尼兹?”

伊格尼兹睁开眼。他的人鱼,那一团软软的小东西正面色苍白地缩在他胸口瑟瑟发抖。

他抬起尚还完好的那只手,施展魔法止血,之后手掌垂下来直接按在西德尼后脑上。

“你能处理伤口为什么不尽快?”小人鱼还没从恐惧与急切中缓过来。

伊格尼兹轻揉着她的金发,声音低沉,略微沙哑:“我想先休息一段时间。”

大型召唤术施展得太久,神上的极度疲倦比肉体疼痛难忍很多。就在刚才,他面对的敌人是整个灵城,还有无数来自永恒之塔的英法师,他们迫切地希望他能够死去。

“我帮你……包扎一下。”西德尼站起身翻箱倒柜地寻找医疗用品,金发掩面,话语的磕绊声中隐约藏着近似抽泣的轻叹。

柜子里只有装着各种实验试剂的瓶瓶罐罐。西德尼只好接着撕窗帘,准备用最干净的一面为他包扎伤口,回过头却发现伊格尼兹已经施展了治愈术,狰狞裂开在躯体上的缺口缓慢缩,森白的沟壑底翻出新鲜的筋络与充填物。

他将消毒试剂召唤过来,省略了涂抹的过程直接浇下去冲刷伤口,皮肉生长与灼烧的细碎响声令人毛骨悚然。

西德尼捏着布条,不太敢看:“还用包扎吗?”

伊格尼兹点点头,脱下衣服,上身赤裸。小人鱼温暖纤细的手指抚上来,四处游移着擦拭鲜血缠绑绷带,她的眼神天真胆怯,却没有躲闪。伊格尼兹在血液鼓噪中轻声喟叹,这条小人鱼是怎么长大的呢?在族人和所有海洋生物的呵护与眷顾中成长,几乎不会遭受痛苦与伤害。

西德尼小声问他:“你怎么还会治愈术?”

伊格尼兹缓慢点着扶手,嗓子像被火灼烧过一般沙哑:“会一点。”

生存环境比较特殊,总得什么都学一点。

最初的恐惧过去,西德尼开始打量半灵的身躯。平常在床上她总是被他按来按去的,几乎没什么细看的机会。

唔,很结实,不像个法师。清晰坚韧的线条在宽阔平坦的胸膛上略做舒展,一路延伸到修窄的腰部又恰到好处地紧,微微的绷紧与起伏透露出让人心悸的爆发力,令她联想到流动在豹优美皮毛下富有生命力的肌肉。

陈年的伤痕四处覆盖,西德尼试着点了点,五指立刻被他用手掌紧捏住。

“那里怎么了?”她盯着他左肩上最狞然的那块疤。

伊格尼兹爱怜地摸着她的脑袋,回答:“那里曾经有个不好看的烙印。”

“然后呢?”

男人的笑声又沉又哑:“我把它割了。”

小人鱼没往下问,沉默着包扎伤口。

轻柔的抚摸让伊格尼兹疲倦感更重,他眯起眼,有点恍惚地回想起有关那个烙印的事。

给货物肩上用火铁烫出烙印,是早些年南方地下妓院常做的事。生下他的女人就在其中一家里从事特殊服务,某次招待一个佣兵团中的灵法师时因疏忽怀孕,混血灵因数量稀少而在妓院或黑市里卖得格外昂贵,妓院主人要求她生下这个值钱的孩子。生产后女人又无可避地拥有了母性,她不忍心让这孩子就被困在暗无天日的牢笼里,一到合适的年纪就被迫去当童妓。

她借着这点母性做出了这辈子最大胆的事,把混血儿偷偷塞进了前往北方灵栖息地的货车里。

女人并不知道,这个混血孩子刚坐上货车就从地板上掰了一块生锈的铁皮,一点点将肩上代表低等奴妓的烙痕给剜去了。

伊格尼兹轻轻揉了揉太阳穴。那是他挣脱的第一道枷锁,却不是最后一道,那之后还有更多,当然他会一个个扼碎。野心勃勃的兽从不甘心雌伏,只要他的爪子还在,只要他的利齿还在。时至今日,距离卸下最后一道锁的时刻已经很近了。

“这是什么?”

小人鱼好奇地打量灵的身体,在左手臂上发现了一串接近纹身的字符。

伊格尼兹沉笑了一下,回答:“龙给她的仆人施加的契约。”

西德尼微怔。

虽然早有察觉,但事实清晰呈现在眼前时仍然对她产生了冲击。从被捕捉到现在,她所见所闻的一切疯狂地在脑海里翻腾,龙堡的窗,灰黑地砖,从不熄灭的古老油灯,爬上旋转阶梯的绿藤,森林巨树般沉默的冰霜巨人,入了夜能把人逼疯的死寂与恐怖,还有他们躲在房间里隐秘潮湿的欢爱,缇利尔城街道上难得的放松。她一直以为伊格尼兹和赫蒂一样是压迫侵略者,实际上他也不过是另一个孤独的囚徒。

汉泽尔更先被女巫关进笼子。

他们都被困在这座大得像城堡的糖果屋里了。

西德尼低下头,眼底折射出柔软的波光。

伊格尼兹问她:“饿不饿?”

西德尼点点头。

他打了个响指,无数乌鸫和黑鸦从窗外飞进来,托着食物。

“我真怀疑你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些……”西德尼拿起面包,却因喉咙干涩而下不去口。

但胃里实在空得难受,西德尼抿着脱水花瓣般的嘴唇,从储存水晶里找出在缇利尔城买的一大袋糖果,用糖果湿润的甜味来缓解胃里沉重下坠的空虚感

同时被翻出来的还有一本封面装饰美的书。

“买糖送的。”西德尼翻开书,“不过里面是空白的。”

这种空白书伊格尼兹以前听说过,上面施加了神魔法,能将寄送者对接受者的想法和心声以画的形式呈现在书页上,在年轻灵中颇为流行,常用来互诉爱意,被送出去的那刻,空白的书已经变成了绵长隽永的情诗。

西德尼似乎不知道?

伊格尼兹问她:“你不用可以送给我吗?”

“唔,可以。”西德尼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把扉页上的内容填写一下。”

伊格尼兹递给她一支羽毛笔。西德尼将自己的名字填在寄送者那一栏。

“会写我的名字吗?”半灵俯下身,握住她的手。他贴得很近,几乎能让她感受到柔软冰凉的嘴唇在耳尖上掀起的轻微气流,西德尼无端紧张,低头才发现伊格尼兹已经带着她在接受者那一栏写下他的名字,清晰又郑重地,笔尖在末尾晕开潮湿墨点。

他起书。

西德尼手里攥着买来的糖,又一次想起被毁灭的水城,他们漫步过的每个地方,包括缠吻过的歌剧院也都变成废墟,无法补救。

“怎么了?”

“我……”她指着自己,“你亲我一下。”

她这么说时明显底气不足,带着一股惹人恻隐的柔软怯意。嘴唇因嗫嚅而挤成某种柔软的形状,莓红色泽,潋滟水光,都似夏日成熟沁水的娇嫩果实,细腻的唇纹是延伸而出的天然果纤。伊格尼兹没有多少犹豫地揽过她,低头就往她嘴唇上啃。

手掌托住后脑,撷去一个池沼般令人沉溺的深吻。

伊格尼兹亲吻她的金发,呼吸着经她发丝过滤的迷人气息。

西德尼轻喘着,突然感觉手里一凉,有个东西塞了进来。

是缇利尔有名的手工玻璃制品,透明带点海蓝的玻璃被做成礁石上唱歌的人鱼,石面粗糙不平的质感,飞溅的浪花,人鱼扬起的胳膊与纵情歌唱的脸庞都制作得栩栩如生。放在手中就好像捧起了一片波澜大海。

“路过玻璃店看到的,像女孩们会喜欢的东西,”伊格尼兹轻抚她的额头,“水城已经被毁了,把这个当成一点微不足道的补偿吧。”

“等等,”西德尼发现了不对的地方,“路过?来救我时路过的吗?你这怎么听都是偷窃行为吧……”

伊格尼兹无辜地抬起手:“我把钱放在柜台上了。”

“城市都被摧毁了放钱有什么用……”西德尼转过身,金发掩面,嘀嘀咕咕着,“你脑子抽了吧绝对……”

嘀咕声逐渐小下去,水煮沸般的冒泡涟漪声代替它淹过喉口。细碎的哽咽抽气声。

手掌从后方按上脑袋。

“不喜欢吗?”

西德尼握着小小的玻璃雕像泣不成声。

番外狄德诺人鱼(十二)【西幻】第十二夜(h中篇集)(二分音)|popo原市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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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狄德诺人鱼(十二)

发情期

那天晚上西德尼没有回自己房间。

她枕着伊格尼兹身上那股凛冽干冷的气息入睡。作为一个黑法师,伊格尼兹此前很少跟人这样频繁地接触,他炼金室里的助手是会动的骷髅和乌鸫鸟,他整日面对着冰结僵硬的尸体,无暇的纯色中夹杂一丝属于死亡的微妙不详。

西德尼做了一个和骷髅有关的梦。

家具们都活了过来,吹奏乐器,炼金实验器失重地漂浮,魔法咒语溜出书稿变成一群翩翩飞舞的萤火虫,扑克牌长成半人高的士兵,拿着武器有序地排兵布阵。书架倒下来成了台阶,伊格尼兹一级级安静地走上来,他穿了华服,扎起长发,让人移不开视线。

西德尼自觉地站起身。

伊格尼兹越过她,揽住一副斜倚在角落的骷髅,将一枝盛放的红玫瑰斜插进它颈骨和胸骨交错出的缝隙里,怀抱着它进入光怪陆离的舞池。戴手套的手掌轻柔地托起它的指骨,目光一如初春即将融化的冬雪那样温柔绵长。

所有家具都兴奋起来,奏着乐曲跳起舞来,书稿四处飞旋,上演一场狂欢。

直接把西德尼给吓醒了。

她掀开被子跳下床,打算把她抓进怀里索取早安吻的灵扑空了,索性懒懒地垂下眼睫观赏她初醒时衣衫不整的模样。

西德尼踩着软绵绵的地毯,在朦胧羞怯的阳光中舒展四肢,摆出几个简单的舞蹈动作。薄薄的睡衣软搭在身上,随动作滑动变化遮掩玲珑线条。

“我做了个梦,”西德尼停下来,余怒未消,指着伊格尼兹,“我就坐在那里,你却跑去找一副骨头架子跳舞。”

“……”伊格尼兹沉默了片刻,“那只是个梦。”

西德尼当然不满意这个回答,气鼓鼓地坐到一边去了。伊格尼兹了解这条小人鱼,她怒气的成分含量中有多少是货真价实又有多少是佯装而出的他能分辨出,不过这个时候配合她的表演显然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走过去,双手撑在桌面上,胸膛俯下,从后上方圈住西德尼,以诱哄的语气低声告诉她,此后一定只邀请她当舞伴。话音刚落,他就满意地欣赏到了小人鱼从耳根一直燎烧到颈弯的绯红。

于是,在这个明亮的清晨,人鱼从灵那里得到一份纵伸至未来的漫长许诺。

之后的日子一如既往。虽然几乎一直待在一起,他们通常只在晚上做爱。垂下帷幔,床头点起油灯,在暧昧潮湿的夜里占据一块无人知晓的秘地尽情享受。

夜雀停在窗外的绿藤上短促鸣叫,又一翘尾巴飞走了,黑褐羽绒四散飘落,窗内隐秘的水声和压抑的低喘一直响着,还有猫儿一样时细时软隐含啜泣的呻吟。油灯安静亮着光,将这一切炙烤得干燥发烫,轻舔一口舌尖酥麻。

西德尼觉得跟伊格尼兹维持这种关系的同时,自己的接受尺度一直被迫在往宽拓,沙发,书桌,窗边,实验台,都是因为她一步步的退让沦陷掉的疆土。最后她把餐桌划为了最后的底线,绝不允许一丝一毫的逾越。

白天林德给塞西尔讲课时西德尼也会凑过去听听。幼龙学知识学得很快,但只挑自己感兴趣的听,遇到没兴趣的就会走神——或漫不经心趴在桌子上。这时林德通常会用教棍轻敲塞西尔的手指,她立刻就乖了,规规矩矩地坐直身子,连尾巴也小心盘在凳子上。

林德教课时简直严苛得让人生畏。

不过很快西德尼就发现这只是因为自己在场。有几次她刚一离开,幼龙就很自然地爬到林德膝上,靠着他的手臂蹭了蹭,活像一只刚睡醒求爱抚的猫。

西德尼知趣地不再去旁听了。

赫蒂苏醒的次数比以前更频繁,伊格尼兹需要服侍她的时间也更长,有时几乎半天都在厨房里处理食材制作餐点,西德尼想帮忙,被他拒绝了。他不希望西德尼目睹那样的场景。

——肢体被拆分,筋络被剔去,血液被放干,皮肉被切割。躺在刀下的每一份食材都是人形生物,伊格尼兹这么做时有点恍惚,如果他失败了,是否也会变成这样?成为任人宰割、没有人格和生命可言的东西,一部分被刀剜下被龙咀嚼入口,另一部分变成一摊由骨头和腐肉组成的东西,被老鼠啃食,最终枯萎风化。

一堆可悲的垃圾。

他不会。他从来没有退路,失败一次就是万劫不复,他知道自己能够赢下每一局。

所以最近他加快了计划的实施,将配置好的药剂一支支打入赫蒂的奴仆——巨人,矮妖,地,翼龙的心脏里,牢牢控制住它们。

最后,还有西德尼。

伊格尼兹在最初捕捉人鱼时就构建起了这样一个计划——让赫蒂吃下怀孕身含剧毒的人鱼,以此提高刺杀的成功率。西德尼的出现将他的计划全盘打乱,一切都得重新部署。

——“你给我带来的都是坏事呢。”

半灵揉揉额头,抚摸桌上那座小小的玻璃人鱼像,和送给西德尼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

——“没办法……”

他在缭绕的水雾中自嘲地嗤笑,尾音又低又哑。

是他尝到一点甜头就想要更多,以致贪得无厌。

人鱼是海洋生物,最终还是离不开大海。西德尼在陆地上待了太久,神开始陷入疲倦状态,睡眠时间更加的长,时不时就像冬眠的松鼠一样藏在花园的藤架下悄悄入睡。

伊格尼兹意识到必须让她回一次大海了。他诱哄着西德尼送他的那本空白书中有很多页描绘着落日黄昏,摸清了小人鱼的喜好后,他在某个傍晚陪同她前往海边。

小人鱼一入海立刻就来神了,沐浴海水的双腿合拢变回鱼尾,柔软灵活地摆着。波澜海水被抚弄着,像猫一样乖顺下来,温柔地将这尾本就属于大海的人鱼送回她的故里。偶尔回头望他一眼,余晖落入澄澈的眼眸,在那一片独属天空和大海的颜色中沉淀出温柔独特的瑰蓝。

伊格尼兹沉默地站在海风里,心脏一点点变化着,柔软得不像话。那可能是他见过最美丽的风景。

海上日落是那样的雄伟绮丽,橙红色的落日切进海与天的交界,霎那间温暖的光晕张手将海平线包裹。每一道荡漾的微波都镀上暗金,每一块厚重的云埃都染透晕黄。到了远处余晖无法触及的暗蓝天空,又是冰山与火焰的交织共生。天地裂成了两半,万物众生静静观赏这场相斥又相怜的浓烈纠缠。

万千海鸟飞缀天幕。

小人鱼渐行渐远,变成隐约的点。伊格尼兹的心跳朝着紊乱发展,几乎要失控地进入大海将她找回。她不再回头,仿佛就要径直穿越那极远处的灿烂日晕,到达一个流淌着蜜糖与金子的地方,他这种罪恶污秽之徒毕生不能触及的迦南地。

——他就要失去她了。

可小人鱼转了一圈,又开始返回。

伊格尼兹静立在原地。

她冲出水面,手上还抓了一把漂亮的贝壳。

小人鱼得意扬扬地向他展示自己的获,伊格尼兹回以略带疲倦的微笑,心跳一点点回归到正常节奏。

她没有走。

他的人鱼,他的罪恶,他的灵与光。

他们一直待到了晚上,西德尼还见到了自己的人鱼同伴。她们正因为西德尼的突然失踪而心焦不已,寻找十几天无果后又陷入沉痛的悲伤,现在见她完好无损,身后还站了一个年轻貌美的灵男性,纷纷露出了然之色。

——以及十几天来的担心忧虑全被辜负了的愤慨。

“也就是说你是上岸找男人去了?”

“还被迷得十几天不回家。”

“你不会把自己弄得跟什么人结婚了吧?”

“没有——”西德尼恼怒地否定,被囚禁在龙堡的事不能透露,她辩解起来多少有点词穷,“我怎么可能——跟陆地上那些肮脏生物结婚是人鱼之耻,我才不会……”

“那你后面那个是?”

西德尼心虚地望了一眼伊格尼兹,小声回答:“暂时的性伴侣。”

“既然这样那就赶紧回来吧,祖母们都快担心死了。”

西德尼语塞:“不行,我……暂时不能回去。”

“哦,西德尼,我知道你舍不得那个漂亮的情夫。”

“天,怎么会有你这种色迷心窍的蠢人鱼。”

“在海里时就连歌都唱不顺溜。”

“就知道跟着海豚鲸鱼到处乱窜。”

“你下面那条尾巴是海牛的尾巴吗?”

西德尼根本说不过她们一群人,气得不行,最后海里的人鱼们凑在一起商量好了,纷纷开始朝她撩水珠:“走走走,不想看见你这条丢脸的鱼。”

她们走后,一直沉默站在旁边的伊格尼兹揉了揉她的金发,如绅士一般温柔地微笑着:“西德尼,我很高兴你能向你的朋友介绍我,不过,介绍内容中存在一些误解与偏差就不合适了。”

西德尼:“……”

于是那天晚上西德尼为自己的胡说八道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接下来几天里,赫蒂一直沉睡着,龙堡四周安静得连岩浆也停止了沉闷的嘶吼。

伊格尼兹有更多的时间来做点自己想做的事,他将西德尼送他的那本无字情书从头翻到尾,筛选出她最心爱的事物记录下来。

龙堡的四季时序是错乱变化的,只因这里是龙的领土,上帝订下的万物法则在这里并不适用。于是在某个空气干爽,夏堇吐蕊的初夏之夜,西德尼被幼龙蒙上眼罩送到礼堂,她一进去幼龙就跑掉了。

摸索着眼罩,将其摘下,她无法不惊讶。

这里几乎是用她最喜爱的东西装饰成的——美各异的贝壳,光泽莹润的珍珠,各色糖果与奶油蛋糕。高吊起的穹顶投下蔚蓝的涟漪波光,将整个大殿包容地覆盖。光里游弋着深海的鱼群,微微散发柔光的水母,蓝鲸游过携去一部分湛蓝光影。最上头的玻璃穹顶一圈圈荡漾着光晕,阳光透过海水层层传递。

仿佛她真的随礼堂一起沉入静谧无边的海底。

鱼群游过,后面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是伊格尼兹。他穿着华服,扎起长发,目光一如初春即将融化的冬雪那样温柔绵长。这次他不偏不倚,正对着她走来,微笑着朝她做出邀请。

是梦。

西德尼被他带进怀里时还在迷迷糊糊地想。

绝对是梦。

没有舞曲。头顶富有节奏的潮涨潮落声,座头鲸温柔悠长的鸣叫,海豚高而尖细的叫声,难道合成的不是一首最合适的舞曲?没有灯光,漂浮的水母和灵活游动的发光小鱼难道不是最好的光源?起舞时裙摆和鞋底划过大理地砖,沙沙细响蹭得人心痒。

西德尼却越发紧张,好像海底火山爆发把海水都煮沸了似的,身体燥热得厉害,与伊格尼兹接触的地方更是要烧起来一样。她不敢抬头跟他对视,视线只能慌乱地在他胸口乱划,活像一条被渔网和鱼叉逼得狼狈窜游的鱼。

一个回旋步,西德尼没反应过来,脸颊撞上他胸口的玫瑰,顿时像被火炭烫了一样战栗起来,逃匿的小鱼最终还是被铁叉刺穿了身体。

“我……”

西德尼茫然失措。不止燥热,胸尖鼓鼓胀胀的,顶端清晰感觉到布料柔软的摩擦。下身还渗出温热的湿意,酥酥麻麻的微弱电流到处爬,她红着脸合紧腿,也不过是从湿软隐秘的深处榨出了一丝微不足道的快感而已。

一舞终了,西德尼几乎要软倒在地板上。

伊格尼兹适时揽紧她。

“我这是怎么了?”小人鱼茫然摸着燥热的双颊。

“没什么,”伊格尼兹倒是很冷静,“应该是你的发情期来了。”

“??什么?发情期?你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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