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寒家子
江城县,城西杨柳巷的一间冷清小院内,两间土胚房,一个面黄轻瘦的孩童。此时一手拿小刀,一手攥着小孩手指粗细的细毛竹,熟练的将之一分为四,两两交叉对折成一个球,用树皮搓成的麻绳仔细的绑牢,抄起一个根筷子把放在旁边小碗里的浆糊,均匀涂在竹球上,随后将小桌上裁剪均匀的红纸小心翼翼的贴在竹球上,不一会一个红灯笼便成了型。
这孩童,姓沈名宪,小名圆歌,其母在生他时难产而亡,又恰逢上元节,其父便取了元字谐音字圆,意味圆满之意。
父亲是江城县内一名小功曹,听着好似很光景,实则一抄书匠罢了。沈父那点俸禄也只够糊口,无力再请乳母抚养,想丢掉这孩子,还好被同住杨柳巷,姨娘叶氏得知后,将圆歌带在身边,同自家孩儿一同抚养,一口面糊一口奶,眨眼间已有七个年头了。
说来也怪,这孩子打生下来就安静的要紧,不哭不闹,半岁就学会走路,一岁时话说的圆溜,两岁时缠着沈父认了第一个字后,手上的书就再也没离开过,三岁时闹着沈父,为其编了小竹筐,每天都去街头巷角拾捡畜生粪便,已做烧用。四岁时《千字文》《开蒙要训》这样的启蒙书背的滚瓜烂熟,五岁时便可自读经史子集,六岁时写的一笔好字让众多大人都掩面叫羞。常常被街坊领居笑赞一声小先生,小神童。可是好景不长,沈父突然就在六岁那年死了,除了姨娘一家外,周围邻居无不是辟邪一样躲着他,背后地里丧门星,天煞孤星,有的没的的称号轮着叫。
沈宪将最后一张红纸贴好后,点了灯笼数量,足足有二十只,这是他做了小半天的的成果。这灯笼做工是糙了点,可耐不住灯笼上画着些个精美的图案,看着像动物可又不凶狠,反倒是有点萌。
“咕咕”沈宪不经摸了摸肚子,看了看碗里还剩下的面糊,端起舔舐干净。心里没由来的一阵酸楚,他曾几何时会为了填饱肚子发过愁,哪怕是最落魄时,咸菜就白面馒头都能吃到吐。
他来这里七年了,从最初彷徨恐惧,到现在的无奈,唯一能做的就是读各种书,好对这陌生世界多点了解。别看沈家穷的连饭都吃不上,可书却不少,这都是沈父利用职责之便,一点一点抄摸得来。
沈宪也对这这个世界了解了个大概,三十年前大乾王朝分崩,四分天下,北方狄人异军突起,横扫草原,建立金帐汗国。长江以南前朝大将萧己道划江而治,建国越。长江以北的东赵,西赵二国,本是一国,十五年前一场内乱,以黄河为界各分东西。东西两国都以正统自居,互不对眼,虽不说连年战火,但也摩擦不断。沈宪所在的江城县,便是归属西赵。可让沈宪有些郁闷的就是现在这个时代,好像和他了解的历史有些出入大了。秦、汉、晋、南北朝都有。可南北朝后大一统的却是一个叫乾的朝代,国祚两百载。之后便瞬息奔溃直接成了现在的四国鼎力状态,没了隋唐啥事了。
被别人称赞一声神童,可只有自家人知自家事,不过是二十八年人生铺垫,哦不,应该是三十五年,可就这样。还不是得靠前些日子,在街头偷学来糊灯笼的手艺给家里添些进项。可愁的是今天已经是上元节,过了今晚,就是灯笼糊的再好也没人要了。看了看自己这幼小的身体,沈宪心里没由来的一阵焦虑,如果身体不长大,重活二世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场梦,甚至连做下去机会都没有,就会死掉。
叹了口气,把手中小刀拢进了袖筒里的一个小口袋里,这个口袋是自己偷偷用针缝上的,藏刀的习惯也是自他会走路时就养成的,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咯吱”一声院门从外面打开,叶蓁穿着粗麻,头裹着纱巾,走了进来,瞧见正在收拾东西的沈宪,露出笑容。
“圆歌,可真厉害呢,这么多灯笼,待会你淳哥回来了,帮你一块拿去街上叫卖,走咋们娘俩先去吃饭。”沈宪看到来人是姨娘,一个扑腾便入了怀,要说这陌生地方唯一让他能感到暖心的就是姨娘一家人了。若不是她,自己这第二次生命可能就会被扼杀在了出生那天。为了能养活还在襁褓中的自己,硬是给刚满周岁的表兄刘淳断了奶,吃穿和表哥刘淳一应俱同,没有半分偏倚。姨丈刘翘是个憨厚汉子从未因收养沈宪发过一句牢骚,表哥刘淳呢更是有好吃好喝好玩的紧着自己先挑。
叶氏拖着沈宪来到了刘家小院,院子不大一间正房,一间厢房还有一间厨房,被叶氏收拾的干净整洁。
炕上的小桌上,两碗麦粥,几个窝窝头,外加一碟沈宪也不认识的野菜,虽然简陋点,可确是纯正的绿色食品。
几口下肚,看着旁边叶氏笑眯了眼。“圆歌,慢点不够锅里还有,别呛着”“姨娘,做的饭真香,要不是已经吃饱了我还要吃”
“就数你嘴甜”姨娘叶氏在沈宪嘴角上点了下,顺带着把嘴给擦了,沈宪拍了拍肚子以示证明,虽说刚才饿的肚子咕咕叫,可架不住他人小饭量少,又不怎么运动,又加之刘家也不宽裕,还要留些给姨丈和表兄。
“蓁娘,还有饭么?快要饿死我爷俩了”大嗓门的刘翘背着从山上打下来的野鸡野兔,一旁的刘淳背篓里面乱七八遭的一大堆。
沈宪和叶蓁赶忙迎出来,搭手把东西抬进了屋。“弟弟,看哥给你带了什么,”刘淳低着头从背篓里摸出一捧冻酸梨子。冻梨入口沙甜爽口,沈宪吃着冻梨眼泪花就飘了圈,上一世本就是西北人,小时候家里穷,冬天买不起反季的水果,爷爷就带着他去山上摘酸梨,回来后放进地窖软化一段时间后就会变得沙软。可后来爷爷去世他因为工作的关系连最后一面也没能见上。
“弟弟,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冻梨,太酸了,我今天也吃到了一个酸梨,这会都牙软呢”刘淳看着吃梨哭出来的沈宪没由来的问了一嘴,空气似乎也凝固住了,刘父一巴掌拍在了脑瓜子上“臭小子就是事多,刚才还饿的嗷嗷叫,梨子那么酸,你都龇牙咧嘴的,你弟弟比你还不耐酸,掉眼泪不是正常事么?饭都堵不住嘴。”
饭罢,叶氏收拾了碗筷,刘父趁着天还没黑,收拾猎物,沈宪刘淳兄弟二人对头商量着去哪儿卖灯笼。
兄弟俩一前一后,抬着挂满灯笼的木杆,出了杨柳巷,拐入马行街,这江城县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横四纵三,依次为北巷街,马行街,文华街,南巷街,西城街,江城街,东城街。若说最繁华处,还得看三条纵街中心的江城街。
江城街上已是锣鼓喧天,迈着小短腿的兄弟二人紧赶慢赶还是迟了,马行街和江城街相交的街口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哥,你看着灯笼我去里面看看”
“弟弟,还是你看着灯笼,哥去里面,你这么小一点,挤坏了咋办,乖乖坐这儿,不要乱跑”看着刘淳一副大人模样叮嘱自己,沈宪想笑心里却暖暖的。
不大一会,刘淳从人群中冒头钻了出来,满脸的兴奋。“弟弟,里面在演社火,可好看了,还有人会喷火,还有狮子,还有花脸的神仙,就像戏里面的那样。”沈宪看着兴奋劲还没过的刘淳说道:“是吗?那哥你再去看,灯笼有我看着呢”刘淳满眼的纠结,下一刻还是摇了摇头,“我刚才就看过了,弟弟你还没看,你快去。”
社火?沈宪怎么可能不熟悉呢,上一世,小时候最盼的就是过大年。除了可以晚上在戏场里和小伙伴玩捉迷藏外,就是跟着爷爷奶奶去给村里社火队画花脸穿衣服,然后追着社火满山串村跑。后来村里人外出的外出,搬迁的搬迁,越来越冷清,没了人味儿,戏场里空了,也没人演社火了。
再次看到社火表演,尤其是街上大人举着自家孩子,使劲往狮子身上摸的时候,好熟悉,沈宪觉得有种难明的感觉,像是一颗飘零了很久很久的种子突然扎进了泥土,有了根,开始贪婪的吸吮这片大地中的养分。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孤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