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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中,立个军令状给我,大概是……”他沉吟片刻。一众人俱都盯着他,大有把他生吞活剥了的心。岳飞怕光虽然闭着眼睛,也显得神情紧张。他忽然笑道,“是用不着的。我这就开药,给病人擦洗的时候必须洗手。”皇甫知常说着伏案书写医嘱,“尤其注意病人千万不能熬夜,休息比吃药更管用。”
吕祉长吁一口气,总算岳飞目疾没有大碍。初见之时,他恨不得以身代岳飞受病痛折磨。他开始愉快地与薛弼黄纵两人攀谈、
“军中事务繁杂,我见宣抚司幕僚人员尚不足淮西一军的半数,可还敷用吗?”
“淮西一军吗,”薛弼面露微笑,“俗语说,有人贵多,有人贵,刘宣抚是西军世家,跟岳相公治军上自然迥异。”
吕祉算是第一次领教了这位岳家军大管家的圆滑,他还想再说什么,忽然王敏求一脸难色地跑进内室。岳飞依旧闭着双目,但是凭借脚步的轻重,已经猜到来人,直接问道:“是有紧急军情吗?”
“宣抚……”王敏求有些犹豫,不知道如何解释,求助地看向薛弼和张宪。
“是王太尉的急报吧?”岳飞音色如常,“可是伪齐进犯襄阳邓州等地?”
王敏求见无法隐瞒,只好道:“虏伪合兵三万五千人侵犯襄、邓、信阳军等处,王太尉(王贵)因前沿只中军与踏白两军,合计一万八千人,乞援军,请岳宣抚速降指挥。”
“你回复王太尉,一日后我亲领大军赴援。”
“岳相公,不可。”黄纵和吕祉几乎同时阻止道。皇甫知常把笔啪地一声扔到桌上,满面怒容。薛弼大概是考虑到吕祉督军的身份,反常地没有说话。
吕祉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干出阻止出兵的事情,他顿了顿,斟酌道:“张太尉素称骁勇,由他率军赴援也是上好的选择,宣抚还是以身体为重,留在鄂州主持大局吧。”
岳飞朗然一笑,“安老,你是知道我素来的志向的,何况官家的诏书写的明明白白,最不该劝我的就是你呀。”他又转问皇甫知常道:“我若是出兵,眼睛会瞎吗?”
皇甫知常虽然恼怒,还是实话实说:“再这样下去,大概过个三十年,就看不见东西了。”
“那就好。”岳飞摸索着站起身,岳云和张宪赶忙上前搀扶住他。“皇甫先生,你留在这里继续开方子,我先去趟宣抚司衙门。安老,恕我招待不周,不能相陪了。”
“岳相公,我和你一同去。”吕祉涩声道。他忽然明白,岳飞为什么能够轻易地感染身边每一个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治疗参考了宋代眼科学著作。银针是做白内障手术用的工具。军情除了时间上有些出入外,其余没有太大变化。
第18章淮西(7)
午后,彤云密布的天空终于纷纷扬扬地飘洒下雪花,西北方向刮来的朔风卷动飞雪扑入车帘。吕祉索性撩开幕布,涌动的冷意让他打了一个寒噤。他看着一队队打着绑腿的士兵,手执长戈踏着遍地琼花,沉默地超越过车畔。青山巍峨流水不改,而时光流转换了人间。重新走在这条通往蔡州的要路上,熟悉的陌生感让吕祉想起了许多本以为早就忘却的往事。
“学生打算在初十夜间分兵四路,趁月夜进袭敌营,出其不意,杀他个落花流水。高公以为如何?”
“只听说雪夜袭蔡州(指李指挥下奇袭蔡州城),没听说月夜袭敌营。何况敌众我寡,还是以持重为上策。”
“正因为敌众我寡,所以才用奇袭。”
“孤注一掷,书生之见。”
即便是今日他还记得,大轻蔑的眼神像刀一样将他的心刺得鲜血淋漓,可他却只能报以礼貌地沉默。此时面前再次幻化出那人白净肥胖的面容,他的嘴角不由略微扬起,像是回应讥讽,格外大声地说道:“这回雪夜下蔡州真是正当其时。”
“安老,你的话语中有怒意,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坐在吕祉身旁,双眼蒙着白布的岳飞好奇地问道。
“并非如此。”吕祉惊讶于岳飞的敏感,慌忙掩饰道,“我是想到明日即可抵达蔡州城下,与王太尉一军会师。这场大雪一定已经让伪齐的守城将领疏于防范,我军即可一鼓作气拿下此城,将蔡州建设成挺进中原的壁垒。刚刚就是想到这里,不胜欢欣鼓舞。”原来王贵在岳飞援军到来之前已经以劣势兵力击败来犯伪虏联军,并且追击出境直指伪齐重镇蔡州。岳飞正是倍道与王贵会师。
岳飞总算在众人的劝说下,同意行军之时暂不骑马,但单调无聊地路途让他好生气闷,不由一反常态地多说了几句。“安老,不要怪罪我适才的唐突。我天生便喜欢听人说领兵打仗的事情,久而久之地琢磨出了一些门道。别人和我谈话,但凡涉及到兵略,就是有一个字咬得略微重了,我都能猜出他的心思呢。”岳飞爽朗地笑道,“比如安老刚才说的话,就隐隐有急躁的态度。我用兵,却是从来不以怒兴兵的,务必求谨慎二字。哎,为这较真的脾性也着实惹了些麻烦。”
吕祉见岳飞谈兴方浓,且他谈吐亲切并不以官高而倨傲,甚至愿意跟自己这个外人聊些私事,与韩世忠刘光世等人的态度截然不同,不禁心中感动,“愿闻其详。”
“近的就不说了,省得招惹是非,说个年轻时的故事吧。”岳飞冲着吕祉的方向微一扬头。虽然他蒙了眼睛,吕祉还是能感受出愉悦的笑意。
“当初我在宗留守(宗泽)麾下听令,特别喜欢野战,从来不按规矩布阵,虽然能够打胜仗,却着实惹得老人家忧心,总觉得我这样用兵是不走正路。我呢,就像刚才跟安老说的,早猜出宗留守的心思,却同样不认为有改正的必要。这样过了些日子,老人家终于忍不住,有一天把我叫到内室,告诫我如此打仗不是古法,然后拿出一份藏多年的阵图交给我,让我仔细研习。我当时高兴地紧,不是因为得到了阵图,倒是觉得找到了一个反驳老人家的机会。”
“宣抚难道没有看那份阵图吗?”吕祉虽然熟知岳飞的这段往事,但还是被岳飞的叙述勾起了兴趣。
“非但看了,还仔细地做了标注,一天之后就能背着画出来,委实益良多。”岳飞完全沉浸在回忆中,“不过,我年轻时就喜欢跟人在军事上争短长。所以,当宗留守几天后检查我的功课时,我大言不惭地跟老人家说,小将兵力寡薄,其实不能按图索骥。何况……”
“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吕祉抢先道。
“安老,你居然知道!不知又是我幕中哪个人传的闲话?”岳飞讶然叫道,继而半是自豪半是遗憾地摇头,“哎,听故事的人该让讲故事的人亲口说出结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