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生存意义空想
接下来的几天,安逸到不真实的程度。
明明被警察调查了一番,被老师训斥了一顿,还留下一大堆烂摊子要处理,但就算有再多的麻烦事,也终究只是『事后处理』罢了。也许这就是感到安逸的原因吧。在那之后,整个江之岛女子学院都充满了『所有麻烦都结束了』的气氛。
在这一周里,我都没有去茶会室。
到了星期六,我又去了医院。但是只和茜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而并没有提到那次屋顶的大决战。
之后,我从医院步行回到了江之岛女子学院。时间尚早,烈阳高悬,天空蔚蓝。虽然冬风凛厉,春天还相隔甚远,但冬日里的晨光还算是令人心情舒畅。
晴空宛如一首乐曲。
我一边抬头仰望,一边走入校门。茜手术后恢复得很好,似乎星期一就可以出院,回到宿舍来。
与之相对地——还有的人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石上雪乃最终还是没能得救,柳小路春流也被警察带走了。虽说她没有杀任何人,但杀人未遂的事实是不容置疑的。虽然警察还怀疑她杀害了石上雪乃,但我相信事实并非如此。
如果真的亲手杀了雪乃,那么她就不会那样绝望了。
正是因为雪乃在自己的面前选择了自杀——尽管无法理解自杀的理由——所以春流的心才会被逼入了绝境。
但是。
「……问题就在于,是谁把她逼成那样的。」
是世界在迫害她吗?
是某人在迫害她吗?
还是她自己迫害了自己呢?
「自杀、意外、杀人……」
我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走入了暌违一周的茶会室。虽然和平常一样没有锁门,但屋里一个人都没有。
不仅引发了那么严重的事故,再加上成员也只剩两人,大概茶会部也将面临解体的命运吧。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明明加入的时期并不久,我却多少觉得有些惋惜。
也许,能够无条件包容自己的空间,确实令人感到很舒心吧。
既然茶会室的主人不在这里……
「…………」
我转过身去,离开了茶会室。
并非要回宿舍去,而是前往楼顶。在事故发生后,这里被贴了一张全新的『禁止通行』告示,并用一条绳子拦了起来。我从绳子下面穿过,爬上楼梯,站在了通往屋顶的门前。
不出所料,门没有上锁。
开门之后,就看到她在那个破洞旁边,倚靠护栏而立。
既是一切事件的开端,亦是幸存者的少女。
七里浜明未在见到我之后,露出了软绵绵的微笑。
头顶上并非血色的夕阳,而是晴空下的明媚阳光。
「就知道你在这里。」
「嗨。」
我关上身后的门,就站在了原地。
我们所处的立场正巧与当初完全相反。这次在屋顶的是明未,随后赶到的是我。只不过除了我们之外,再没有其他人。没有春流,没有雪乃,也没有茜和冬花。大概也不会再有人跑到这里来了吧。
只有我和明未,两个人而已。
虽然想靠她再近一点,但我按捺住了自己。现在的明未状态很不稳定,唯恐稍稍一靠近,一切都会随之灰飞烟灭。
明未虽然笑着。
但那是空洞的笑容。
就像是虚设的躯壳。
就像是吹起一阵风,就会被掀到半空中的稻草人。
所以,如今的距离感,对彼此而言已是极限。
今后还能靠近多少,只取决于我们如何处理彼此之间的问题。
——没错。
彻底结束的,只有那起事件而已。
我们还有未来得及处理的残局。
终于到了解答篇吗。
在这之后,一定要彻底解决一切才行。
就像名侦探一样,为事件拉下帷幕。
因为,这正是她所期望的结局。
「真亏你还能弄到楼顶的钥匙啊,我还以为这次肯定会被封存起来呢。」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如果真心想要做成什么事,总会找到办法的。」
「就像从屋顶坠落也能生还一样?」
「那个只是运气好而已。」
对我的揶揄,明未一笑置之。
我不打算否定她,那一天她在这里说的并非谎话,而我对真相的推理也并未出错。
同时我也知道,这并不能够代表事情的全貌。
七里浜明未所说的并不只有事实——我也同样,仍抱有疑惑。
但是疑惑,如今也被一扫而空了。
那是因为,靠在护栏上的明未,双腿并没有裹着石膏。
「你的伤果然早就治好了。」
「看你毫不惊讶的样子,不像是刚刚发现呢……那么,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
「我也不是百分百确信……总之就是当时在屋顶,你打算冲过来的时候。」
作为一个双腿受伤拄着拐杖的人,她的动作也未免太自然了。当然也有可能是一时情急忘记了自己的伤情,下意识地做出了奔跑动作而已。那样也没什么问题。
关键是,在做出那样的动作之后,却丝毫没有表现出疼痛的感觉,这就有点奇怪了。
所以,有问题的并不是她的动作,而是她对自己的动作做出的反应。
听了我的话,明未像是有点不甘心地捋起了自己的刘海。
「哎呀呀,连我都没料到自己会慌成那样,不小心忘掉了自己腿上有伤的设定……在踏出一步之后却因为裹着石膏而没能结结实实踩到地面,然后才想起来呢。」
「如果没有石膏的话,你就会跑过去了吗?」
「嗯,跑过去把你抱起来亲一下,就像王子和英雄那样。」
说着,明未嘿嘿嘿地笑了起来,但依然没有移开向我投来的视线。
「但是,我不是王子,也不是英雄,只是个无药可救的人渣败类罢了。就算没有我的帮助,你也还是靠自己的力量成功脱险了不是吗。」
「如果只有我自己的话,是不会成功的。」
我这句话是发自真心。如果只靠我自己,根本对春流无计可施。正是由于明未的出现,才打开了近乎绝望的局面。
所以,我才无法理解。
为什么明未会出现在那里呢?
如果我的假设正确的话,她根本就没有必要跑到现场来——
「……我就姑且一问,你总不会是从一开始就没受过伤吧?」
「当然不是了,这一点你可以放心。我确实受过重伤,然后痊愈了,只是一直都装作没有痊愈而已。」
「是吗。但如果真是这样,我还是有个疑问。我一直都觉得你腿上真的有伤,因为这样就能够解释所有的事情。」
在石上雪乃跳楼之前,我在茶会室里一度接近了真相。
那就是,明未的伤会不会是因坠楼而导致的。
如果是的话,就可以说明一切了。活得狼狈又笨拙,不愿再忍受活着带来的痛苦,所以七里浜明未和鹄沼冬花打算和心仪的人一起结束生命。但是殉死以失败告终,冬花独赴黄泉,而明未幸存了下来。
失去了心爱的人,却没有勇气一个人去死,所以明未重返了日常生活。
那就是茶会部的生活。
与既不认为自己迫害过鹄沼冬花,更不觉得自己是杀人凶手的春流和雪乃一起,共度日常。
隐藏在她平淡外表之下的,是不曾消褪的愤怒。
因未能挽救冬花而愤怒,因未能一同死去的自己而愤怒,因身为凶手却毫无自觉的春流和雪乃而愤怒。但是明未并没有表现出这种情绪,所以乍看之下,茶会部恢复了宁静与安逸。
就在这时,出现了我这个转学生。
失去了心爱之人,从横浜来的转学生。
在那之后,所有的事态都急转直下。
与死亡擦肩而过的少女,与转学生产生了共鸣。
以为心爱的人被夺走,其中一个一年级生失去了控制。
在冲动之下陷入绝境,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看到这一幕,另一个一年级生也失去了控制。
然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因为所有的人都活得既狼狈又笨拙,才导致了一连串的悲剧。
杀人凶手并不存在。
只是一场悲剧罢了。
——当时的我,是这样认为。
「——但是我错了。因为你只是装作双腿有伤,实际上却早已治愈。之所以这么做,总该有什么理由吧。」
「我应该说过了,不要以为一切都有理由,那只是空想而已。说不定我只是为了好玩才这么做的哦?」
「有可能是这样,但也有可能不是这样。如果不是的话,又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在他人面前装成一副伤者的模样?」
「………………」
明未没有回答。
无妨,比起疑问,这更像是设问——在我的心中,已经得出了答案。
「你这么做针对的目标十分有限。你平时不会去教室,在寝室里也是独自一人,自然能够见到你的人也不多。所以,你是打算给茶会部的成员——或者说,是给雪乃和春流看的。」
我回想起了瑞穗爱理。
那个被人们遗忘,成为了过去,再也不会回来的少女。
就连失去她的伤痛,也渐渐成为了过去。
那么。
将伤痕留下的理由,就只有一个。
「为什么?那是明摆着的,是为了不被忘记啊。只要你的伤没有痊愈,殉死事件就不会成为过去。你之所以一直把自己打扮成伤者,就是为了不断地提醒她们:鹄沼冬花的死都是你们两个造成的——刻意在我的面前提起鹄沼冬花的话题,也是同样的原因。」
「就算是这样……」
渐渐地,明未的笑容发生了质的变化。原本淡漠的情绪,渐渐被一种消极的激情所点燃。就和过去一样,笑容中包含着对我的嘲弄和试探。可与之相对地,她牢牢盯着我的双眼中,却又像是在渴望着什么。此刻内心充满了矛盾的明未,也证明了她正在经历强烈的情感动荡吧。
而我则真挚地面对着她。
因为已经决定了不再逃避。
已经决定了,要活得更加坚强,哪怕只有一点点都好。
「就算是这样又如何?我只是装出一副被害者的嘴脸罢了,就算把自己扮得可怜兮兮,又能成什么事吗?」
「当然能了,你看,雪乃不就是因此才跳楼的吗?」
「…………」
对我尖锐的话语,明未并未表示否认。
柳小路春流大概直到最后,都不会明白雪乃自寻短见的理由吧。
其实很简单。
她只是无法承受那种罪恶感罢了。
雪乃确实扭曲,不善交际,只懂得以敌意来侵犯他人,但并不是完全体会不到罪恶感的人。
明未所做的,正是将罪恶感植入雪乃心中的行为——而最后,雪乃终于被压垮了。一直以来,雪乃都是为了逃避罪恶感,才将错误强加到别人身上,视自己以外的一切为敌。但是最终,她还是没能逃脱罪恶感的深渊。
哪怕肯认错,肯乞求原谅,鹄沼冬花也已经死了。
所以,无法容忍加害者身份的雪乃,选择了成为被害者。
通过死亡的方式——雪乃原谅了自己。
因为除此之外,再没有得到原谅的方法。
「你的目的是复仇。而且并不是采取直接的手段,而是像雪乃和春流那样,成为推她们迈出最后一步的恶意之手。」
……复仇。
虽然知道这仅仅是一种猜测,但我还是忍不住这样想。
如果当时,七里浜明未和鹄沼冬花一起死了的话——雪乃一定就不会死,春流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正是因为明未活了下来。
在活下来之后,始终用自己的伤刺激着她们,用罪恶感折磨着她们,最终将她们逼上了绝路。
明未的存在本身,就不断地叱责着她们,提醒她们,是她们把鹄沼冬花逼到了不得不自杀的境地。
所以,雪乃自杀了,春流崩溃了。
但是。
……果然还是抱有些许疑问。
如果一切只是如此的话,明未当时就没必要到屋顶来了。让春流杀死我,就能够使她的复仇计划变得更完美。因为这么一来,犯下杀人罪的春流就会被关进监狱——要想制裁不可能自杀的春流,这应该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正是为此,明未才利用了我。
从一开始,她就把我选做了牺牲品。
……虽然对此十分不满,但是现在,我更想知道明未究竟是怎么想的。
因为,她本没有必要救我。
大概是察觉到了我的疑惑吧,明未随之露出了讽刺的笑容。
「如果这就是你的全部推理的话,只能打60分而已。」
「有60分就能逃过补考了不是吗。至于标准答案,老师会拿给我看的。」
我本来就没有期望得到满分。就算问我作者在想些什么,我也不可能会知道。
作者的心情,只有作者本人才明白。
「你还真是不负责任啊,和名侦探真是差远了……」
「反正我也不想做什么名侦探。而且如果犯人足够识相的话,现在也该开始滔滔不绝地招供犯罪动机了吧?」
「那么,我就随便说说好了。首先,把茜从楼梯上推落的人是雪乃。」
「咦?」
我不禁满腹狐疑。
因为电枪在春流手上,所以我还以为推落茜的也是春流来着。
「春流对其他人不感兴趣,只有雪乃才会做出这种对人除之而后快的行为。虽然没有证据,但那封威胁信也是出自雪乃之手。至于电枪,应该是春流跟在了雪乃后面,所以才拿到的吧。」
「……你的根据是?」
「因为茜的那件事发生后,雪乃指责了你。正是因为知道是自己的错,所以她才会为了将自己的行为正当化而指责他人。」
听起来算不上什么强有力的证据。
当然,具体的证据也是不可能存在的。之所以这样的说辞能够说服我,只是因为我很清楚雪乃的为人。而且,春流确实没有伤害茜的理由。
和一旦察觉到自身的错误就会感到恐惧的雪乃不同,春流绝对不会认为自己有任何做错的地方。
「即使在这个办法失败之后,雪乃仍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所以才会跳楼。但是刻子,这也都是有所图谋的。毕竟只是三层高的矮楼而已,就算跳下去,只要没摔到要害也还是不会死的。雪乃说不定也没打算死,而只是在想『只要跳下去也许就能得到原谅了吧』而已。」
从经历过一次的人口中说出的话,显得十分具有说服力。
横浜的教学楼是新楼,而且有四层高。与之相比镰仓的教学楼由于年代久远,每一层的高度都稍低一些,而且还只有三层。姑且不论打算殉死的明未和冬花,至少在雪乃看来,因为有了明未这个自杀未遂的先例,她就也对生还产生了信心。
为了得到原谅,雪乃从屋顶跳了下去。
结果就这么死了。
「只能说她运气不好吧。」
说罢,明未沉默了,不再多说什么。在茶会室里,我们之间偶尔也会出现这样的沉寂时刻。每到这种时候,都表示明未正在等待我主动说话。
我的答案大致上是正确的。
只有细节部分出了错。
所以,也勉强可以说猜中了事情的全貌。
……但是。
她的眼神告诉我,并不仅仅是如此。
当然,我也注意到了另外一个可能性。
这个真的不说不行吗。
真的是令人心情沉重,如果这种可能性属实的话,将极大地改变她的行事动机,彻底颠覆我对这起事件的认知,并得出一个难以接受的结果。说实话,我已经开始不那么在乎动机了,只恨不得马上了结这一切,回到平凡的日常生活中去。
但问题是,我已经察觉到了。
而之前,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不再畏首畏尾地活着。
如果要真正解决一切,我必须要说出来才行。
为了获得肩负着伤痛活下去的坚强。
我开口说道。
「——鹄沼冬花的那起事件,其实并不是殉死吧。」
明未的笑容并未消失。
承受着能够颠覆整起事件的质问,她依然不为所动地回应道:
「理由呢,我想听听理由,是什么让你得出那并非殉死的结论呢?」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理由,只是你曾经说过,鹄沼冬花『摔下来』死掉了。并非摔下去,也不是摔落,更不是一起跳下去。于是我就在想,这到底是为什么。」
确实,这只是揪人的小辫子而已。
但是。
先用这一招对付我的人是明未,告诉我说话语当中潜藏着真相的人也是明未。
「还有别的理由。你当时说钥匙在被推落的少女口袋里,但是并没有说那个少女就是鹄沼冬花。如果说当时钥匙是在你的口袋里的话,那么就算钥匙事后仍然出现在茶会室,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
「密室里有两名少女。两个人都从窗户跳了下去,其中一人死了,另一人幸免于难,只剩下敞着窗户的无人密室。在这样的前提下,哪怕两人不是同时跳落的也没关系。打个比方说,就算是其中一人先把另一个人推下去,然后自己再跳下去,密室也依然是成立的。」
「…………」
「就算不是殉死,而是他杀和自杀,条件也依然成立……问题只在于,谁是他杀,谁是自杀。」
是自杀未遂和他杀?
还是他杀未遂和自杀?
当然也有反过来的可能性,但大概是可以排除在外的。比如,明未先推落了鹄沼冬花,然后自己自杀未遂,也是可以实现的——但是,她没有这么做的必要。如果单纯是想杀人的话,只要在推落对方后锁了门走下楼梯就行了;如果是想死的话,只要和对方殉死就行了。
扭曲的事件,必然有着扭曲的理由。
紧接着,我便像是质问着犯人的侦探一样,说出了谜题的答案。
「被推落的人是你。鹄沼冬花并不仅仅是受害者,同时也是加害者。被推落的你,是躺在地上看到鹄沼冬花『摔下来』的吧?」
虽说本应质问的犯人已经不在人世。
总之,这就是我的回答。
被鹄沼冬花推落,险些摔死,但是捡了一条命的明未,当时一定是看到了吧。
将自己推落的冬花,站在楼顶的身影。
在推落自己之后,自己也从容地跳了下来的冬花。
那个『摔了下来』的冬花。
对殉死的拒绝。
他杀未遂,以及自杀。
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
明未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默默地凝视着我。
那温和的笑容就像是在说:你猜得没错。
「但是——为什么?」
无论如何,我都想不通这一点。就算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
如果明未是被推落而差点死掉的话,就没有理由代替鹄沼冬花对雪乃和春流复仇了。她本应心灰意冷,对鹄沼冬花彻底失望才对。而且原本打算殉死的两个人,又是由于什么原因,突然变成了自杀和他杀未遂呢?
明明应该深深陷入绝望当中。
为什么明未还能够露出笑容呢?
只见她一边温和地笑着,一边说道:
「一开始,是她邀我去殉死的。」
「…………」
「人生令我感到疲惫不堪,十分害怕从今以后也不得不继续这样活下去。而她也和我一样,所以我们成为了利害关系一致的共犯。如果不能成为彼此活下去的理由,那么至少,让我们为了彼此而死吧——」
「…………」
在拒绝一起去探望茜的时候,明未说过。
只要活着,就要接受各种各样的变化。
到最后,不得不离开这座校园。
——但是,自己没有在外面生活下去的自信。
她这番话并非比喻或玩笑,而是真心实意。
是深入骨髓的痛苦呻吟。
一直以来,她都被世界,被时间逼迫着走向绝境。
随着毕业的日子一点点逼近,她也渐渐地靠近了悬崖边缘。
虽然这都要怪她过于懦弱。
但是,谁又能够因此而责备她呢。
因为我很清楚,即使是对别人而言微不足道的事情,对某些人来说,就足以成为放弃生命的理由。
无论是活着的理由,还是死的理由。
对每一个人而言,都是特殊且与众不同的。
「冬花说,她愿意成为对我而言意义不同的存在,我也努力地尝试着同样对待她。所以我们才决定了一同赴死。但最终,我还是做不到。」
一边笑着,明未一边摇了摇头。
她们一直都活在江之岛女子学院这个封闭的世界里,一旦离开封闭的环境就无法生存下去。所以她们决定了,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自觉地迎接死亡。两名少女,手牵着手,一同坠入天堂,虽然残酷,却又是多么美丽的结局。
但是,事情并没有变成想象中那样。
要问为什么的话。
「要问为什么的话,那是因为——我并不爱鹄沼冬花。」
这是我已经预料到的回答。
正是因为早有预料,所以才更觉得心痛。
她的话语在刺痛自己的同时,也刺痛了我。
因为,她的处境,也完全能够令我感同身受。
所以一不留神,我便说出了连我自己都没有相信的话。
「但是,你喜欢过她吧?雪乃和春流也都是这么说的。」
「你也好好想想啊,像我们这种不懂得如何与人交流的人,不懂得保持适当的距离,用欲望来彼此联系的人,真的懂得如何去爱吗?在试图与人建立特殊关系的时候,真的能够区分出那究竟是爱情还是病态的相互依赖吗?在这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不信任自己了。」
胸口好痛。
远远超过了被电枪攻击时的疼痛。
明未对自身的嘲弄之辞,同时也刺穿了我的心。
——因为,这使我想起了瑞穗爱理。
她对我那微不足道的温柔,就已经令我对她不能自拔。
但是。
只要对我温柔,是不是换成谁都无所谓呢?
只要愿意和我说话——是不是换成谁都无所谓呢?
过去我曾经多次扪心自问的问题,如今明未也在诘问自己。
「对我来说,无论是谁都无所谓的。并不一定非要是鹄沼冬花,只是她肯接受我,我就顺从了她。冬花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她才会先推落了我,然后才自杀。『开什么玩笑,干嘛要一起死啊,就算死,我也要自己一个人去死』,这就是她当时笑着对我说的话——如此一来,就可以在我的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痕了。」
如果你爱我的话,那么和你一起死也没问题。
但若并非如此的话,就对不起了。
这就是她的逻辑。
到最后,她们不仅没能成为为彼此而生的理由。
甚至也没能成为为彼此而死的理由。
最后只剩下明未,被丢在了原地。
「我并不觉得冬花差一点杀了我。归根结底,差一点杀了我的人,依然是我自己。虽然她是个无药可救的人渣败类,但是,对他人的态度却远远比我更为真挚。在她拒绝和我殉死的一刹那,我终于明白了这一点。」
「所以——你选择了复仇?为了鹄沼冬花?」
「复仇?没错,就是复仇。这是我能为鹄沼冬花做的唯一一件事。但是——我之所以想到了复仇,并不是因为喜欢鹄沼冬花,而只是为了让自己相信,我曾经喜欢过她。为了证明即使是我,也能够喜欢上某个人!」
明未的声音,已经近乎呻吟。明明依然笑着,但是口中发出的声音却满是悲恸。此刻的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汹涌的情感覆水难收。
……在我看来,她对鹄沼冬花的感情,已经完全可以称之为爱情了。
但是,这是没有意义的。
无论别人怎么想,对她而言都是没有意义的。
关键在于,她本人能否体会到这一点。
明未无法确认自己对他人的感情究竟是否算得上爱情,没有可以用来判断的依据,不清楚这和病态的依赖相比有着怎样的区别。
与此同时,她又太认真,太诚恳,所以无法草率地将这种依赖心理定义为爱情——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才是最大的悲剧。
如果能够像雪乃和春流那样,强行说服自己相信这就是爱情的话,应该就不会被逼迫到这样的地步了。
正因为做不到这一点,所以明未才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活下去。
「我希望被人爱着,更希望爱上某个人,我不愿意相信自己连这样简单的愿望都无法得到满足,不想对心中的爱情产生罪恶感!无法原谅我的,是我自身的懦弱,是只能以扭曲的方式与人交流的自己啊!!」
即使声音如此激扬,如此痛苦,明未依然流露着笑容。因为她太狼狈,太笨拙,太不知所措,除了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但是。
在她绽放着微笑的脸颊上,却滑落着一滴泪水。
笑着,还哭着。
哭着,还声嘶力竭地呐喊着。长时间以来被压抑着的情感,就如同决堤一般倾泻而出。
我很清楚其中的缘由。
是我破坏了她的堤防。
因为我与她产生了共鸣。
七里浜明未的悲叹,也是我的悲叹。
一定是因为理解了这一点,所以她才会对我如此执着吧。在调查瑞穗爱理的事件时,她一定注意到了。
我与她的不同之处。
所以,她才接近了我。
本打算在利用之后,无情地抛弃。
但是。
却还是没能忍心抛弃。
没能在屋顶对我弃之不顾。
……果然如此啊。
我心里想。
虽然,七里浜明未憎恶自己,嫌弃自己。
但是——我却并不像她那样讨厌她。
「那么,就去爱吧。」
「……你说什么?」
「如果想要爱别人,就大胆地去爱不就好了吗。何必东扯西扯,胡思乱想呢。」
「你让我?去真心地爱别人?哈!」
明未不逊地发出了嗤笑声。
七里浜明未总是这样,抱着一副嘲讽的态度。
对世界。
也对无法在这世界上正常生活的自己。
她笑着,张开双臂,将江之岛女子学院置于身下。
这就是她成长的世界。
被母亲弃之不顾,如同囚人一般栖居的,状似乐园的墓地。
以这个封闭的世界为背景,明未大声宣告。
「一旦适应了生长的环境,就无法在其他的地方存活了,这就是纯培养的结果啊。一旦离开这座沙盘,人格就不复存在了。你看到了吗,刻子!这就是我啊,我就是这样的东西啊!我的世界就只有这么大,但是世界却在强迫我离开!我既然不会飞,不就只能坠落了吗!」
被驱逐出塔顶的少女,就只能坠落而死。
被驱逐到大海的少年,就只能溺水而死。
习惯了一种生活方式之后,就只能以这种生活方式活下去。
这就是明未会无路可走的原因。
她一直都遭受着逼迫,遭受着驱逐。
这是多么痛苦。
明未哭喊着,吐露着自己的感情。
「我根本无法真心地爱上别人,甚至根本没有必要强求爱情。我只是想要拥有生存的意义,想要为我的存在找到一个理由,希望有人来允许我活下去。但是这些我都找不到!都仅仅是我的空想而已。」
空想中的自己。
空想中的生存意义。
一旦向它伸出手,就会从半空中跌落。
「要不然的话——至少推我一把,让我迈出最后的一步好了。把没有勇气跳落悬崖的我,毫不留情地推下去好了!拜托了,刻子,星野刻子,可以帮我吗,可以让我解脱吗……?」
她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淌。
如泣如诉的话语,一句接着一句。
「名侦探彻底揭穿犯人,犯人跳下瀑布,这样事情就全都解决了,收获了完美的大团圆,这样多好呀。你只要宣判我的罪责就好了,只要告诉我,是我的错,我才是幕后真凶,是罪该万死的人,只要这样说就可以了。」
「…………」
「求求你了,星野刻子。给我一个理由吧,哪怕是空想也好。」
明未的声音充满哀怨,充满恳切,仿佛已经迫在眉睫。
我稍微考虑了一下。
想起了瑞穗爱理。想起了鹄沼冬花。想起了石上雪乃。想起了柳小路春流。想起了和田冢茜。想起了七里浜明未。
并且,在最后。
想起了我自己,星野刻子。
答案始终只有一个。
于是,我做出了回答。
毫无虚假的,发自真心的答案。
「——我不干。」
啊?
明未不禁瞪大了眼睛,就像是听错了什么一样,一脸呆相。
然后,我以劈头盖脸之势重复着自己的答案。
「我不干,绝对不干,这种事情我可不会认同。」
「不认同……?不干?你说你不愿意吗?听了我这些话,你居然还敢这么说?」
「你自己不是也说过吗,只有死者才有资格责罚生者的罪孽,但是死者却无法说话。我既不打算担当死者的角色,甚至也不觉得你有犯什么错。」
确实七里浜明未是个无可救药的人渣败类,即使是对同性也毫不检点,活得既狼狈又笨拙,甚至也是差点害死我的一大诱因。
但是。
但是我也清楚,这并非她的全部。
如果真的仅仅如此的话,她就不会为了搭救险些被春流杀死的我,而跑到屋顶来。
「……我可比你想象的还要无可救药呢。」
「你可比你自己想象的要正常多了。」
听了我这句毫无迟疑的断言,她显得很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
「你怎么会了解我!?即使是面对同性,除了过度的接触之外也找不到交流的方法,我就是这样的人渣啊!我害怕外面的世界,所以只想找到一个理由让我结束生命啊!」
「那样的话……」
面对怒吼的明未,我平淡地问道。
这正是明未过去同样问过我的问题。
如今,我将她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她。
「为什么你的心会痛呢?」
「………………!!」
「一定很痛吧,你的心。不然的话,你过去又怎么会对我这么说呢。」
正因为不敢直视,所以才会心痛。
会感到痛,说明良心尚存。
正因为心还存在,所以才会痛。
这样的痛楚,是不会消失的。
除了视而不见,就只能勇敢面对。
「之所以会对鹄沼冬花的死充满罪恶感,不就说明了你并非恶人吗?虽然无法与人建立值得称道的健全关系——但你不是也很真挚吗?即使这种情感并非爱情,也不应该断定它是错误的。」
「…………」
「我不想抛弃了你,然后把一切都视作无可奈何,因为那就等于承认了爱理的死是理所当然的。这种事情我绝对不会认同。我不会原谅自己,因为是我害死了瑞穗爱理。就算周围的一切都时时刻刻迫害着爱理,但最终将她推落悬崖的人始终是我。我绝不会原谅自己的罪行,也绝不会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
「那么——你该如何处理心中的痛楚呢?」
「那还用问吗。」
我回答道。
一点也不用犹豫。
我想,一定只有笨拙的我们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个答案,但实际上,所有人都正理所当然地以这样的方式活着吧。
「与痛楚一起,生活下去。」
这就是我的答案。
不会对痛苦视而不见。
我不会原谅自己,因为我的软弱,将爱理逼上了绝境,这是毋容置疑的事实。
但是,也不会忘记这一切。
我已经决定了。
与心中的这份痛楚一起。
不再一味逃避。
——坚强地活下去。
变得更加坚强吧。
因为如果当初的我能够坚强一点,也许爱理就不会死。
这是活着的我为死去的她,唯一能做的事。
不会对心痛视而不见,也不会将其忘记。
不将他人视为活着的理由。
也不将他人视为死的理由。
坚强地,活下去。
这就是经历了江之岛女子学院的一系列麻烦事件之后,我所得出的答案,以及对未来的期望。
明未愕然地愣在原地,带着想笑却笑不出来的空洞表情,对我说道:
「你……真坚强啊。但是……」
「我才不坚强呢。」
我立刻反驳道。如果我真的足够坚强且平凡,大概就不会活得如此辛苦了。
我也同样是懦弱又无药可救的人。不懂得如何与人交往,稍微被温柔对待就深陷其中,而且一直都没有勇气直面这样的自己。
但是,即使如此,心依然会痛。
那么,不如稍稍拿出一些勇气吧。
茜所给予我的勇气,一定足够令我改变。
而与此同时,我也想将这份勇气分给明未。
我迈出脚步,走向了明未。她没有制止我,也没有一转身跳下去。凝视着我的双眼中充满了恐惧,但是却并没有躲开视线。
直到我停在距离她数步之遥的位置。
然后,我面对着这个与我有几分相似之处的少女——
「我不会成为你活着的理由,也不会成为你死去的理由。但是——或许还是可以成为你的朋友的。」
并且,对她伸出了手。
没有迈出最后一步,没有把她拉到我身边,也没有推向她的后背。
而只是伸出了手。
并非为了彼此依赖,并非为了彼此伤害,而是为了能够成为共同感受痛楚,相互安慰,相互鼓励的朋友。
「………………」
看她的样子,一定是惊呆了。
对这样的事态,大概完全没有预料到吧。
其实我自己也完全没有这样的计划,更不可能自发地想出这样的主意。
因为我也和她一样,完全交不到朋友。
但是,如果过去的我能够稍稍鼓起勇气,勇敢地结交朋友的话。
一定就不会把爱理逼入绝境吧。
所以,我们不得不从这里重新做起。
不对。
我自己内心也十分希望,能够从这里重新做起。
明未一边呆呆地看着我对她伸出的手,一边声音颤抖地说:
「……我们没有做朋友的理由。」
「做朋友还需要理由吗?」
「…………」
「如果真的需要的话,要捏造出多少都行。因为我们都失去了心爱的人,因为我们都不擅长与人交往。但是实际上,你只是害怕与人成为朋友而已。」
像自己这样不擅长与人交流的人,是不可能胜任其他人的朋友的,根本没办法拥有平平常常的友情。
所以才出现了茶会部,这样一个以无条件容纳对方为前提创立的避难所。所以才会以肉体接触的方式强行建立起人际关系。
……但是,那终非长久之计。
一旦毕业,就会失去的水月楼阁。
与有失健全,充满了欺瞒的关系。
如此而已。
所以,我们才必须走到茶会部的外面。
到没有规定的地方,成为真正的朋友。
……我并不认为这只是空想。
虽然我也一样笨拙,一样胆怯,一样心虚。
但是,比我要灵活、大胆、自信得多的少女曾经这么说过。
「我不知道朋友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
「是吗?但是茜说过,她早就把明未当成自己的朋友了,只是不知道明未是否把自己当成朋友——这么说来,我好像也听你说过类似的话呢。」
「…………」
「你们其实已经是朋友了,不是吗?所以,我们一定也能做到的。」
听了我的话,明未陷入了沉默。
无法立刻给予肯定或否定。
我没有插嘴,而选择了静静等待她的回答。
「……其实我明白,比起恋人,爱人,或者靠性行为来维系关系的对象,我更加需要的其实是朋友。」
是啊,我点头表示同意。
我们都一样,就算明白,有些事也还是做不到呢。
但是,那并不代表从今以后也永远做不到。
只要活着,我们都一定会有所进步的。
就算有时候会失足坠落也好。
「实际上,就算没有理由也没关系。但是,我就是无法忍受没有理由的事情,因为我不够坚强,一定做不到的。」
「想要一蹴而就当然不可能了,我也一样感到不安啊。」
虽然表面上像是很坚决的样子,实际上光是伸出手,就已经倾尽了我的全力。
如果我真的是坚强的人,一定会强硬地握住明未的手吧,换成是茜就一定会这么做。如果是冬花的话,也许会抱住她直接跳下去,如果是爱理的话,也许会露出温柔的笑容。
但是,我不是茜,不是冬花,也不是爱理。
我就是我。
我是星野刻子。
虽然无可救药,又笨拙,又对建立人际关系一窍不通。
但是,我就是这样的人。
我死死盯着明未,伸着瑟瑟发抖的手。
以星野刻子的身份,对她说道。
「虽然不安,但是我决定稍稍鼓起一点勇气。所以,你也试着鼓起一点勇气吧。就算再可怕,也总比从楼顶跳下去要好吧。」
明未看了看我向她伸出的手——然后又抬起头看了看我。
虽然还是一副哭丧着的脸,但是,却已经不再流泪。
她的双眼,笔直地凝视着我。
「……比跳楼要可怕多了啊。」
「只要两个人一起,一定会有办法的。还有茜呢,我们三个一起去车站那边吃点心吧,那里有家甜品店的白玉团子很好吃哦。」
「…………」
明未又开始默不作声。
我也依然一言不发。
沉默笼罩了我们的四周。这次并非是明未像过去那样等待着我的发言,而是完全相反。这次,是我在沉默中等待着明未的回答。
该说的话,我已经都说完了。
该送出的,我也送出了。
所以接下来,就只需要等明未以自己的意志作出回应了,我不能替她做任何决定。
不然,就真的成了病态的依赖。
究竟要怎么做,必须由她自己来决定。
即使再恐惧,也是一样。
明未静静地仰望着天空,我也一样抬起头来。此时并非黄昏,眼前是一片湛蓝的冬日晴空。目之所及处没有一丝红色,只有令人神清气爽的蔚蓝。
温和的阳光有些刺眼,令我不由得眯起双眼。光芒温和地照耀着我和明未,毫无偏袒。
我心想,多想在这样一片天空下,与她们一起生活啊。
即使这个心愿,已经永远无法实现。
但是,我还没有失去一切,人生也还远远没有走到终点。
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
就算失足跌落,摔到最底端,只要没死,就依然有路可走。身处最底端,并不能成为放弃的理由。
怀揣着痛楚,怀揣着不安,怀揣着对无药可救的自己强烈的厌恶感。
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我也要活下去。
并且希望她也和我一样,肩负着一切活下去。
与这个也许能够成为我朋友的少女,七里浜明未一起。
「…………我……」
打破沉默的是明未。
我低下了头,发现明未已经没有仰视天空,而是正望着我的脸。
她的双脚,慢慢地动了起来。
一步一步,远离了损坏的护栏,远离了屋顶边缘,向我走来。虽然有些胆怯,有些颤颤巍巍,但是那双健康的双腿并没有中途停止。明未正以她自己的意志,向我走来。
我依然伸着手,静静地看着她。
「我有一件事始终都瞒着你。一直想说,可是一直都没能说出口。害怕被你察觉,始终藏在心里。如果你愿意做我的朋友,可以听我坦白吗?」
每说完一句话,明未都向前迈出了一步。她的话语给自己带来了勇气。在她的脸上,带着一种不像是在哭,也不像是在笑的表情。然而,那绝非之前那种毫无情感的空洞神情。
而是摆脱了一直以来肩负的重担之后,身心获得解放般的清爽表情。
她说,有些话要对我坦白。
然后,停下了脚步。
我和明未之间的距离已不到半步。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在她的瞳中我看到,倒映在那里的自己脸上,似乎也带着与她相同的清爽神情。
然后,明未将自己的手,轻轻地重叠在了我的手上。
「我啊,最喜欢吃甜的了。」
说完,明未笑了。
没有自嘲,也没有空虚,笑得就像是与她的年龄相称的少女一样——同时,握住了我的手。这句打趣般的话语,就代表着她的勇气。
我邀请她一起去车站附近的甜品店吃点心。
那就等于是要带她到外面的世界去。
一个人做不到的话,就两人一起。
两个人做不到的话,就三人一起。
那样的话,或许就可以克服心中的恐惧。
所以,我也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并回答道:
「我早就知道了,茶里放的糖也太多。」
然后,我也笑了。
虽然我的手仍然在发抖。
但是,明未的手也同样在发抖。
对我们而言,还仅仅是踏出了第一步而已。目前还不知道我们最终能否到外面去,像我们这样无药可救的人,肯定还会犯许多的错误。即使如此,我们也毫无疑问地,向前迈出了一步。
「有可能会被推落,有可能会失足跌落,有可能会主动跳落。即使如此,人们还是能够不停下脚步,继续向前走。」
明未握着我的手说。
那是过去,明未曾说了一半,却半路搪塞过去的话语。当时没有说完的话,这一次明未终于将它完整地说了出来。
就像是在宣告向前迈进的决心。
「那是因为相信,只要活着,总有一天一定会遇到好事……哪怕这仅仅是空想而已。」
于是,我们手牵着手,迈出了脚步。
没有摔落。
没有跳落。
而是靠踩在地面的双脚,走下了楼梯。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