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死神的歌谣2
奇怪的地方。
目前众人所在的宽敞等候室存在着其他的人。不过这些人或许没有察觉自己被卷入奇怪的状况,就像是幻影一样。
即使这是复数的「她」们创造的幻影,维持现状也不是好事。
回忆能使人坚强,也能使人懦弱。
哀伤的记忆,开心的记忆。
不愿回忆的往事。
不想遗忘的往事。
绘子、诚刚、瑞美与可莉,都曾经失去珍惜的人。
然而,这些人确实位于回忆之中。
回想起当时失去的事物有多么珍惜,当时遗忘的事物有多么重要。
回忆逐渐增加,多不可数。
宝物逐渐增加,多不可数。
甚至无法以双手环抱,满溢而出。
这些抱不住的宝物,应该扔在这里不管?
还是捡拾起来,继续抱着走?
决定怎么做的人,是自己。
是我们自己。
曾经,被留在另一头的懦弱自己这么说道:
「哈罗~哈罗~我们曾经见过吧?我一直看着你喔!」
只是遗忘了。
无论是坚强的自己,还是懦弱的自己,都是自己的一部分。
曾经失去过的,是自己。
曾经想得到的,是坚强的自己。
明明能够回想起来,却没有回想起来。
想要遗忘。
就这样,察觉到手上的「宝物」,并且愕然。
因为,原本多得无法环抱的珍惜事物,不知不觉全都从手中失去了。
活在当下。
实感。
感觉。
透明的感情。
「珍惜的事物」,是在失去之后才察觉的。
「但是,请不要忘了我。」
懦弱的自己如此说着。
珍惜的事物,只有伸出手就肯定触碰得到。无论何时。
?
病房的床上,坐起上半身的女孩,将视线投向窗外。
「一点都没变。」
她宛如叹息般,轻声说着。
接着,
「不会变的。因为,为此发生了很多事情……」
一个像是可爱男孩的声音,对女孩如此说着。
这里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失落感。失去的事物份量太大了。不知道是否知道这件事,世界依然平稳悠闲地运作着。她的身体,至今一直被夕阳染上色彩。
「至今一直……?」
「怎么了?」
直到刚才,从女孩樱桃双唇吐出的,尽是宛如叹息的话语。然而她的语气忽然变了。该不会是自己惹得女孩不高兴吧?男孩的声音有着慌张的感觉。
「不会很奇怪吗?」
女孩如此说着。
「什…什么事情?」
男孩以有些惶恐的声音如此询问。
「没发现吗?」
「呃……是那个吗……今、今天也那个……」
完全没有头绪的男孩声音含糊其辞,将注意力移向窗外。
此时,总算察觉到外头的样子有些奇怪了。
「就算再怎么样,黄昏也太久了吧?」
脸蛋带着稚气又工整美丽的女孩,脱口而出的语气有些粗鲁。不过她说得很中肯。
「……为什么……从刚才就一直是晚霞的景色……」
男孩的声音贴在窗边。
要是如此奇怪的状况一直持续到现在,为什么会没有察觉?
难道说,正被卷入某种恶意之中?
然而没有这种感觉。感觉不到直接的恶意。
「该、该不会,已经全部结束了吧……!」
男孩的声音在颤抖。
然而很快就得知,这并非冲着他们而来的恶意造成的结果。
「——什么?」
女孩感受到了某种事物。
「怎、怎么了?」
「嘘!」
女孩伸出手,以手心封住男孩的声音。
「有人在说话?」
「唔啊唔啊唔啊唔啊唔啊唔啊?(你说谁在说话?)」
「总之你别吵啦!」
「唔啊!(是!)」
刚开始,原本以为只是耳鸣,然而并非如此——是声音。
某人呼唤自己的声音。
而且,这种听起来成熟却有些稚嫩的神秘声音,与自己的声音很像。
察觉到这件事之后,女孩的困惑化为声音响起,从双唇滑落。
「……这……——是我……」
这是,她自己的声音。
然而,不一样。
是另一个自己。
并不是出生之后就一直在一起的双胞胎姐妹,是另一个不同的自己。
她,就是自己。
然而,并不是自己。
——你,是谁?
自己与自己,询问着自己。
?
众人手牵着手避免失散。
打开门,又来到了不同的地方。
刚来到用具室,接着是手术室。幸好手术室没人,要是里头正在动手术就麻烦了。
在漆黑的手术室摸索找到门一开,这次来到外科诊疗室,接下来是小儿科诊疗室,然后是一般的走廊。不过似乎是从排气口的闸门走出来的,当时真是吃尽苦头。
因为排气口的闸门位于天花板附近,换句话说,刚才是从这样的高度落地,众人就这么纷纷摔落。之所以没有受伤,是因为众人都落在带头的唯一男性身上……幸好没有因而受伤……
再来是厕所。女厕。由于有一名男性成员,因此众人惊呼着「不准呼吸~」「闭上眼睛~」「捂住耳朵~」「要一直发出啊~的声音」,闹哄哄打开下一扇门。
不断开门,使众人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时间。没有时间的感觉,甚至不知道时间是否有流逝。即使来到有窗户的地方看向户外,外头有时下雪、有时下雨、有时放晴,有时明明晴朗却积着雪,偶尔还看到台风过境的光景。
再度打开门。
是更衣室。幸好里面没有医院职员,但这里是更衣室。选项太多了。
选项太多的原因,在于这里有一般出入用的门,却也有许多其他的门。
衣柜的门。贴着护士姓名名牌的衣柜,各自有门可以打开。包含出入口在内的这些门,或许其中一扇门就通往众人要去的地方。想到这里,就令人有些犹豫。
至今打开多少门了?
即使如此,还是再度开门。
继续开门。
然后,再度,
打开门。
又是不同的场所。
打开门。
又是不同的场所。
打开门。
又是不同的场所。
打开门。
又是不同的场所。
打开门。
又是不同的场所。
打开门。
又是不同的场所。
打开门。
又是不同的场所。
打开门。
又是不同的场所。
打开门。
又是不同的场所。
打开门。
又是不同的场所。
打开门。
又是不同的场所。
打开门。
又是不同的场所。
打开门。
又是不同的场所。
打开门。
又是不同的场所。
打开门。
又是不同的场所。
打开门。
又是不同的场所。
打开门之后,
再度前往,不同的场所。
反覆做着这样的事情。
反覆做了许多次。
反覆做了许多许多……许多次。
即使打开再多的门,也不会来到相同的地方。
即使如此还是打开下一扇门,继续开门。
曾经有许多次来到病房。每次都会在瞬间抱持期待,并且在下一瞬间将叹息吞回喉咙深处。
不是「她」所在的病房。
在哪里?
存在于哪里?
真的存在于这里吗?
应该存在。相信存在。希望会存在。
相信吧。所以再度,
打开门。
就这样,在回过神来的时候,身后的人们一个接一个,消失了。
明明稳稳牵着手避免失散,不让彼此失散的说。
被拆散了。
充满活力的开朗少女、温和又******的黑发少女、宛如小狗的深金色卷发少女,以及提供很多协助的神秘羽毛剪短发少女。
留下来的,
「……只有我吗?」
原上诚刚再度开门,将叹息咽回肚子里。
经过多久了?
他没戴手表,手机也放在美术准备室,又没办法以室外的景色判断时间。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诚刚差点忘了动机。
好几次感觉意识差点远离。
「或许大家已经抵达『她』的病房,或者回到原本的地方了。」
只剩下他一个人。
不过,却没有寂寞害怕的感觉。
与大家手牵手时的感觉,依然遗留在手心。
感觉彼此的思念连结在一起。
所以,并非孤单一人。
「呼~……」
诚刚轻轻吐一口气,然后再度把手伸向门把。
反正又会被传送到某个陌生的地方吧。
然而……
「用乐观一点的态度思考就行了。」
嘴里这么说着,内心则是浮现出「她」的笑容。
「那么,就再找几个地方吧!」
诚刚露出像是看开的笑容,并且开门。
————铃。
这里,是病房。
不知道是第几次了。
熟悉的光景。
「——我知道这里……!」
诚刚知道这间病房。「怀念的情绪」宛如颤抖着从脚边涌上。
接着,
「……——是谁?」
传来了声音。
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话语哽在喉咙深处,只能发出一声呜咽。
「诚刚?不是吗……慢着,果然是诚刚?」
这个声音宛如惊呼般说着。
「啊哈哈哈,你那是什么表情啊!」
接着开始放声大笑。
「……露出这样的表情,真抱歉啊。」
即使喉头哽咽,依然努力逞强。
其实,诚刚好想任凭冲动落下眼泪。
不过,总是如此。
总是会逞强。
在「她」的面前,总是如此。
「不久之前才气得离开,却马上就跑回来,诚刚,你怎么了?」
和当时一样,她笑得好开心。
病房的床上。她确实位于那里。
怀念的色彩,怀念的温度,怀念的味道。
怀念的声音,怀念的笑容。
一如往常,她停止在素描本涂鸦的动作,看向这里。
这一幕,或许是幻影。
没错。刚才我好几次变得恍惚,应该是当时所做的梦吧。
即使如此,也好。
因为,可以再度见到她。
要将当时没说出口的话语——
「别杵在门口,来吧!」
她如此说着,并且轻拍床边。
一如往常。「过来这里」的意思。
明明她离开至今已经快要十年了,身体还是听话做出反应。诚刚就像是被饲主叫过去的狗,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只要来到这里,自己总是会坐在这个地方。
坐在这里,画着对方的素描,聊着平凡无奇的话题,或是什么都不做,相互陪伴。
与她的回忆,多不可数。
明明经过了好长的时间,却像是直到刚才都还在这里。
「看你一下子老了好多,怎么回事?是因为和我这样的美女吵架之后拼命反省?」
她这么说着。
「居然说我老,我在学校里是最年轻的耶?」
诚刚坐在椅子上看着她。
她果然就在眼前。伸手可及的距离。然而诚刚没有伸出手。这一切,宛如触碰就会全部消失的幻影。
「学校?」
「对,学校。和我年纪差不多的老师,头发也已经出现危机了……」
「真的?」
「没错,真的。」
「我不是问头发啦。诚刚,难道你是老师?」
她那双宛如能吸入一切事物的眼睛,笔直凝视着这里。
「…………思。」
诚刚将目光移开。
害羞,与孤寂。
她和当时完全没变。自己则是从那之后继续成长。
即使是在梦中见到她,梦里的自己一样是高中生。
虽然长大却还是高中生。这令诚刚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毕竟是梦。
然而在现在,诚刚,是现在的诚刚。
高中毕业之后就读美术大学,后来放弃画家的梦想,成为临时讲师的一名男性。
这件事要怎么说出口?
自己敢对她说出这件事吗?
要是能够再度见到她,有许许多多的话想对她说,也有许许多多的话非得要说。然而——
「啊哈哈哈哈,真的吗?原来如此,老师啊……」
她笑得好开心,像是要看向远方般眯细眼睛,接着不知为何像是很开心地说道:
「太好了。」
并且露出微笑。
慈祥、柔和、温暖、安详的微笑。
「啊啊……」
诚刚以画家身分留下最后一张画作里的她,就在眼前。
至今,总是因为这张笑容而得救。
受到这张笑容的扶持。
回想起来的,总是这张笑容。
好怀念。
如此心想的诚刚,察觉到自己心中的那份心情了。
夕阳光线穿透薄薄的窗帘,将她的秀发染上一抹橙色。
「真的,太好了。」
她再度如此说着。
一——即使没有我,你也过得很好嘛!」
不知为何,她知道现在位于这里的诚刚——是她所认识的那个诚刚,未来成长之后的模样。
「抱歉……」
诚刚轻声说着。
「为什么要道歉?」
她像是感觉有趣般露出笑容。
「因为,只有我……」
活在当下。可是,她依然是当时的模样。
「你错了。」
她伸出手想要触碰诚刚,却还是打消了念头。她让收回的手钻进棉被里,并且握得紧紧的。
「我老是在依赖诚刚,老是对诚刚提出无理的要求……我一直在想,要是诚刚一直放不下我该怎么办……」
她一直在思考着自己离开之后的事情。思考着诚刚的事情。
或许,就是她留下的这份「思念」,将诚刚唤来这里的。
「我从来没有放下你。」
诚刚露出浅浅的微笑。放在大腿上的手,紧握得几乎要渗出血。
「我总是会回想起你的事情……难为情到连我都讨厌我自己了。」
「这样啊……不过,我有点开心。」
她以羞涩的表情说着。
「原来你的回忆里一直有我。不过只能留在你的记忆里,其实挺孤单的。」
诚刚将手握得更用力了。痛楚逐渐麻痹,失去感觉。
她知道自己已经过世了。
即使如此,还是对诚刚投以笑容。至今依然如此。
「不过,诚刚。那枚『戒指』——是不是该拿下来了?」
她手上的戒指,是诚刚在她生日时送的礼物。看起来还很新。诚刚的手上也有成对的另一枚戒指,不过已经日积月累失去光泽了。
「你送我戒指,我很开心……可是,只不过……你已经可以忘记我了。」
明明忘记我也无妨的。
说出这番话并露出微笑的她,双眼看起来有些湿润。
诚刚曾经听过这句话。
在那个时候,诚刚怒吼说出「我怎么可能忘记!」这句话,结果两人起了口角,诚刚就这么离开这里。
现在,大概就是当时的后续。
「我怎么可能忘记……」
他,再度说出同一句话。
她,再度露出哀伤的表情。
不过,现在不同。
好好说出来吧。
传达给她吧。
当时没能说出口的,话语。
「我没有忘记。至今也一直思念着你。」
真的是这样。
或许依然放不下她。或许又会停下脚步,回首从前。
然而……
「我已经确实承受下来了……我自己也感到讶异。」
来到这里的时候,见到她的时候,诚刚是如此心想的。
——好怀念。
她已经不在了,诚刚则是继续活下去。
确实理解这件事了。
虽然总是迷惘,虽然总是回首从前,却还是一步步向前走。
诚刚变了。
诚刚没变。
懦弱的自己,优柔寡断的自己,总是迷惘的自己,全都是自己。
即使如此,还是面对前方。
可以抱持着怀念的心情,回首从前。
这,就是我。
是我至今走过的路。
「谢谢。」
诚刚如此说着。
尽力展露出最灿烂的笑容。
「不,我才要谢谢你。谢谢你给我许许多多的回忆,这都是我最珍惜的宝物。」
她展露笑容,掉着眼泪。
「诚刚,取下戒指吧。思,我会寂寞。虽然会寂寞,不过没关系的。反正我这么好的女生,应该没那么好找的。」
她的声音,在耳朵深处响起。
轻抚着内心一角,温柔融化。
「诚刚,试着真心喜欢别人吧。」
「嗯。」
点头允诺。
已经,再也说不出话语了。
自己并不坚强。所以,或许会期望维持现状。
然而,
要是上帝真的存在,
并且随兴出现在面前,
「过去与未来,你想去哪里?」
要是上帝如此询问……
「——两种都不想。」
我将会如此回答。
因为,曾经存在着有你陪伴的「现在」,
即使是你已经离去的「现在」,
「现在」所在的世界,也是曾经有你的世界。
——所以,我要活在当下。
「是不是该走了?」
她如此说着。
「也对。」
诚刚点了点头。
以前的自己,马上就要回到这里了。
她也明白这一点。因为即使再怎么争吵,诚刚也会马上反省并且回到这里。
曾经,希望她总是能够展露笑容。
如今,被她的笑容目送而去。
诚刚起身了。
「拜拜,诚刚。」
「拜拜,七星——」
谢谢。
门,开启了。
————铃。
然后,再度,
?
「——你是第几个人了?……而且怎么是这种表情?」
语气像是无言以对的开朗声音传入耳中。
听起来非常成熟,却有些稚嫩的神秘声音,促使眼睛缓缓张开。
这里,又是病房。
眼前有一名女孩。
她在床上坐起上半身,以乌溜溜的双眼看着这里。这名女孩,是那个——
「——好慢喔~!」
接着,床边也响起声音。
「……呃、咦?」
原上诚刚的朦胧视界,出现好几张熟悉的脸庞。
「大家都已经到了。」
是那名开朗贴心,不过有些脱线的少女,宫崎绘子。
「幸好你没事。」
露出安心表情的,是乌黑长发与黑框眼镜给人深刻印象,工整的脸蛋却因而隐藏在眼镜后方的少女,水者瑞美。至于她的身旁,则是一张担心的脸。
「毕竟你走到一半就不见了。」
是将深金色卷发绑在额头上方,让头发像是天线一样微微摇晃的黑崎可莉。她还是一样娇小,就像一颗小豆子。
还有一个人呢?如此心想的诚刚,以目光搜寻这间纯白的病房。
床上有一名女孩。
正看着这里。
她的那张脸蛋是……
「——喔喔!纯白女孩!」
洋溢的气息令人联想到天使,拥有美丽脸庞的女孩。
诚刚兴奋得提高音量喊着。
没错,就是她!
曾经见到的,纯白的死神女孩——
「有这么像?」
然而,床上的女孩露出困惑的笑容。
「她说她叫做『咲本百百』。」
在诚刚感到迟疑时,位于床边的绘子如此说着。
「咲本……百百?『百百』这个名字,记得——」
那名纯白的死神,也是被如此称呼的。
「是的。不过,她似乎不是我们所认识的『百百』小姐。」
瑞美如此补充。但她隐约露出落寞的表情,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不过,很像耶。」
可莉站在床边,窥视着女孩的脸。
「或许如此吧。毕竟连我都吓了一跳。」
女孩说着,并且露出苦笑。
「你也认识那名纯白女孩?」
询问之后,诚刚才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她或许是突破这个奇妙状况的关键人物,当然会认识另一个自己。
「算是吧。」
女孩像是回忆般眯细双眼。
从她的表情,隐约看得出某种特别的情感,然而诚刚无法看透。如果光看表情就能全部看透,在学校应付学生的时候也不会那么辛苦了。诚刚只能想像「纯白女孩和这个女孩之间或许有所关连」这种事。
其他人又如何呢?已经和这名女孩交谈过了吗?
既然绘子说他「好慢」,就代表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只不过,诚刚来到这里所花费的时间,与大家在这里等待诚刚的时间不一定相同。诚刚终究有理解到这里就是这样的场所。
大家就像是已经卸下心防一样和女孩聊天。看起来不太怕生的绘子主导着话题。你是主持人吗?至于非常怕生的瑞美与可莉,大概是因为床上的女孩是她们「认识的长相」,所以两人也有加入话题。或许是主持人绘子擅长控制场面吧。
诚刚察觉到自己正以这种「教师的角度」看着这群女孩,不禁露出苦笑。
自己就换个立场吧。诚刚想询问女孩一些事情。不过大家可能已经先问过了。
绘子、瑞美与可莉,将椅子并排在女孩的床边围坐着。诚刚从门口搬来椅子,想要坐在与众人隔一段距离的位置。随即床上的女孩说道:
「别坐在那种地方,来这里不就好了?」
女孩露出像是国中生,或许像是小学生一样的天真表情,轻拍自己的床边两下。这个和「她」一样的招呼动作,使得诚刚再度苦笑。
「好的好的。」
诚刚回想起美术大学的朋友们,总是说「你应该是会被女生牵着鼻子走的那种人」。
开什么玩笑,真是的。即使这么心想,某方面来说却是煞有其事,伤脑筋。
「啊、这边请。」
来到床边之后,瑞美就移动自己的椅子让出空间。诚刚感谢着她的贴心,将椅子放在这个空间并且坐下。
近距离一看,这名女孩果然酷似记忆中的「纯白死神」。
而且,她拥有一张美丽得令人惊讶的脸蛋。纯白死神的印象也产生加成效果,使得这名女孩虽然稚嫩,却拥有一股神秘的成熟气息。
她在医院里。也就是说,她生病了?
「并不是生病。」
「咦?」
就像是内心被看透,使得诚刚的心脏用力跳了一下。女孩或许是从他凝视打量的视线判断的,但诚刚深刻认为女孩是一种第六感非常敏锐的生物。但也可能只是诚刚的想法太好猜了。
「可能稍微受了点伤,就像是住院检查那样吧。大概是上司要我偶尔休息一下的计策?」
「上司?计策?」
「总之,不用太在意我的事情。」
看到诚刚歪过脑袋,女孩只是笑着这么说。诚刚原本想要进一步多加了解,如今却像是被夺走了兴致,就这么变得只是旁听着花样年华少女们开心闲聊。
「……和我在学校的时候没什么变……」
甚至会忘记自己现在正处于奇怪的状况之中。
来到这里,真的有意义吗?
不经意看向窗外,玻璃窗反射病房的灯光,映出自己有些脱线的脸。外面的天色开始变暗了。
「天色变暗了耶~」
同样看向窗外的可莉如此说着。
「——糟了!」
慌张大喊的,是坐在床上的女孩。
「怎么了?」
已经完全打成一片,正把身体靠在床上的绘子抬起头。
「悠闲过头了啦~!」
就像是表达自己太过大意,女孩以纤细的手指拍打自己的额头。
「各位,你们该走了。」
接着,她这么说。
「这是什么意思?」
可莉让额头上方的天线轻轻摇曳。
「直到刚才,窗外一直都是夕阳的景色,不过太阳现在要西沉了。」
床上的女孩如此说着。
「是吗?」
最后抵达这里的诚刚没能掌握这件事,他看向众人如此询问。
「这个嘛……」
「刚才没有注意。」
「不清楚。」
然而,绘子、瑞美和可莉的反应都一样。
「总而言之!」
女孩从床上跳了下来。一点都不像是正在住院的人。
「快点开门!然后,大家快点回到原本的世界吧!」
事情进展得太快了。直到刚才的悠闲气氛跑去哪里了?
「刚才只是我太大意了!各位原本所在的世界,现在已经开始恢复正常了!」
「咦~!」
可莉惊呼着。
「不过,这是怎么回事?」
接着她歪过脑袋。
「这个世界,并不是各位原本所在的世界,也不是我原本所在的世界。是我以及另一个我所创造,类似梦境的地方。」
这名女孩果然知道。知道关于这个世界的事情,以及另一个自己的事情。
「原本的世界开始恢复正常,就表示——整件事情不知不觉解决了?」
诚刚感觉只有自己一个人状况外。
「咦、真的吗!」
不过,看到绘子也吓了一跳,似乎不只是他一个人状况外。
「已经没什么时间说明了,所以简单来说——说穿了,就是我以及另一个我,已经好好交谈过了。」
女孩干脆地说着。
这是众人一直期望的事情,是值得欢迎的事情。然而……
「唔哇~总觉得刚才你随口就说出惊人的事情……」
「之前花费的那些心血,到底有什么意义……」
不只是诚刚与绘子,瑞美与可莉也大感惊讶。
就这么张着嘴愣在原地。
「各位来到这里是有意义的。各位确实把另一个我送来这里了。『思念』的『片段』——连结在一起了。谢谢你们。看,你们就像这样,也和我连结在一起了。」
女孩露出微笑。
光是如此,就令众人松了口气。感觉自己的想法得到救赎,待在这里也有其意义了。
「总之,之后的事情由我和另一个我处理就行了,而且也必须这么做才行,因为这算是我的责任。各位快走吧,不然就会回不去了。」
女孩这么说着,并且从诚刚的身后推着他。众人也像是被引导着站了起来。
「虽说要回去,不过要怎么做?要是打开门,会不会又『呀~』了!」
绘子环视四周,展露出慌张的神情。
「绘子,你有趣又可爱耶!」
大家一直有种想法,只要绘子慌张起来,就会变得有趣又可爱。不过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可莉……也如此心想。
「做法,很简单。」
女孩如此说着。众人的视线集中在她的身上。
「在心中思念你所『珍惜』的人,然后打开门。肯定回得去的。这份『思念』,也会成为世界恢复原状的『钥匙』。」
思念。
众人肯定思念过,肯定祈愿过。想要回到原本的世界。
然而,直到刚才都没能如愿。
「不是那样。要专心思念着『珍惜』的人。」
之前开门的时候,或许会感到不安,或是浮现出其他的想法。
再度试着思考。
试着祈愿。
试着思念。
想要回到「珍惜」的人所在的,「珍惜」的场所。
「要是在打开门的时候,能够一起打开心里的那扇门,就更好了!」
女孩半开玩笑地说着,并且露出微笑。
「好啦,该走了!」
接着她拉着诚刚、绘子、瑞美与可莉的手,推着她们的背。
回得去。可是……
众人的脸上,浮现出期待与不安。
即使如此,还是朝着门把伸出手。
想回去。
手放在门把上了。
「等一下。」
不过,绘子回过头来。
「对、对了,她呢?」
诚刚也一样。瑞美也是,可莉也是。
——那名羽毛剪短发的少女呢?
「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女孩的脸上挂着笑容。
「因为,她走了。」
展露着微笑。
「她、她已经走了?」
绘子的表情从期待化为不安。
明明受到她许许多多的协助……
要是没有那名羽毛剪短发的少女,大家就没办法来到这里。
虽然是个神秘的少女,即使如此,总觉得——似乎与她成为朋又了。
有句话,还没告诉她。
「——很高兴有缘相识。谢谢。」
众人像是回过神来般抬起头来。
他们心中都描绘着这句话,然而说出这句话的,是眼前的这名女孩。
「别露出这样的表情。她是这么说的,而且我也这么认为。」
「可是,我们就只是一直受到她的照顾……」
瑞美黑框眼镜后方的双眼,也泛出不安与寂寞的情绪。
「不。」
但是,女孩摇了摇头。
「不是的。她得到了『回忆』。她说,虽然是短暂的旅程,但她很快乐。」
泪水差点夺眶而出。
真的是短暂的时间。不过,是一段非常令人珍惜的时间。
谢谢。
「再也见不到她了吗……」
可莉的双眼流下一颗颗的泪水。
这里的所有人,都明白和某人离别有多么痛苦与悲伤。
曾经失去最喜欢的人。
「即使如此,只要活在当下——还会见面的。」
少女露出甜美的笑容。乌黑的双眼,泛出一丝光芒。
察觉了。
「也可以,再见到你吗?」
瑞美如此询问。
大家,还能重逢吗?
在这里打开门之后,或许再也见不到面了。
众人原本的场所,各有不同。
「可以的,如此相信吧。」
这次是绘子开口了。她含着泪水露出微笑。
或许马上就能见面。
见到的或许不是自己,是「另一个」不同的自己。
在这里以外的某处相见。
世界并非独一无二。
不过,思念就位于现在的此处。
「走吧。」
可莉将视线投向门扉。天线微微摇曳。
「好的。」
瑞美如此回答。
「思。」
绘子如此回应。
「那么,走吧。」
诚刚点头示意。
「拜拜,再见……将来,在某处相见吧。」
女孩挥手道别。
拜拜。
再见。
将来,
在某处相见吧。
众人,即将各自打开各自的门。
思念着「珍惜」的人。
那里是珍惜的场所。
回去吧。
温暖的笑容。
想再度听到能令我变得温柔的,声音。
门开启了。
光芒逐渐满溢。
宛如沉浸在电影结束之后的余韵,温柔的声音反覆响起。
曾经在某处听见的声音。
啊啊,差点忘了。
在朦胧之中思考着。
羽毛剪短发的少女。
还没有询问她的名字。
——我知道的。
在远方,在耳朵深处,似乎响起一个成熟又稚嫩的神秘声音。
那由多曾罗。
她叫做这个名字。
不过,这是借来的名字。
所以,帮她取了名字。
专属于她的名字。
总有一天,会回想起来,
她的名字,叫做——
?
羽毛剪短发神秘少女的短暂旅程,即将结束。
永远位于黄昏景色里的世界。
冷清游乐园的摩天轮,今天也依然转动着。
「好久不见了,那由多曾罗。」
观览车厢里,等待的少年如此说着,并且扮了张鬼脸。这个名字,是当初别人用来称呼他的名字。
很久以前,他把这个名字借给某位少女。
在今天,
「我来还名字了。」
坐在正对面的羽毛剪短发少女,曾经名为那由多曾罗的少女如此说着。
「原来如此。状况怎么样?问这个问题也不太对就是了。」
「不,谢谢你。因为有你的名字,我才得以存在。」
「这样啊。总觉得你是不是变了?」
「对……」
「嗯,没错。」
少年露出微笑。
肯定度过了许多的时间与日子。
肯定留下了许多的回忆。
肯定得到了许多「珍惜的事物」。
有快乐、有悲伤、有温馨、有难过、有寂寞、有喜悦。
生而为人,就是这么回事。
如今,这已经是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了。所以他才会把「名字」借给少女,希望她代替自己观看世界,希望有人知道,如今不位于任何地方的自己叫做什么名字。
「不过,你已经不需要借名字了吧?」
「对。」
坐在正对面的羽毛剪短发少女点了点头。
「太好了。」
少年笑了。
「谢谢。」
曾经名为那由多曾罗的少女简短道谢。
名字是展现存在感的重要关键,名字象征着存在。只要拥有名字,就等于可以永久存在,无论在哪个世界,这个存在都拥有这个名字。名字甚至拥有这样的意义。
少女得到了自己真正的名字。
而且,也得以存在于其他的世界。
所以,她来到了这里。来到永远位于黄昏景色里的冷清游乐园。
不需要借名字了。因为拥有真正的名字。
「那么,可以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吗?」
随即,少女小小的唇缓缓张开。
少女已经不存在了。
不复存在于这个世界。
然而,
门,曾经开启。
世界在眼前扩展开来。
崭新的世界。
在另一个世界,重逢吧。
羽毛剪短发少女的短暂旅程结束了。
这个结束,是开始。
通往漫长旅途的开始。
这里是空无一物的场所。
阳光毒辣,贫瘠的大地上,只有聊胜于无的强韧草木。
有一名年幼的少女。
感觉不是之前的自己。
——自己是谁?
外型变得年幼许多,记忆也模糊不清。
或许是不应该存在的自己,在不应该存在的世界里待太久造成的影响。虽然思考着这种事,不过总有一天也会一样吧。少女有这种感觉。
身穿白色连身裙的羽毛剪短发少女,赤脚走在贫瘠的大地上。
再度,一无所有了。
不,自己曾经带着什么东西吗?
忘了。
但是,少女还记得。
可以想起唯一的一件事。
「珍惜」的人给她的东西。专属于自己的「宝物」。
远方扬起一股砂尘。紧接着,一个轻快又豪迈的声音顺风而来。
声音逐渐接近。
对方看见了在这种地方独自赤脚前进的羽毛剪短发少女。
是一辆体积庞大的四轮驱动车。车门打开之后,一名年轻男性下了车。
「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男性以当地的语言向少女搭话。
少女露出空洞的眼神,这时候已经再也回想不到任何事情了。即使如此,她依然记得。只记得那件事。
「呃~我来自一个很远很远,叫做日本的国家,是医生。我的名字叫做水田。听得懂我说的话吗?」
男性如此询问,但少女没有反应。
「不是这附近的孩子吗……不过,只要能知道名字……」
男性轻声说着。不是使用当地的语言,似乎是使用他母国的语言。
啊啊,曾经听过。
名字。
就是名字。
专属于自己的,宝物。
珍惜的人给她的东西。
那就是,名字。
「——真白。」
少女沙哑的喉咙发出声音,化为话语。
这就是,
少女的名字。
曾经,打开一扇门。
为了道别。
对一名成熟又稚嫩的女孩道别。
「我一无所有。」
少女如此说着。
「你拥有回忆。」
随即,想起一个神秘的声音。
「……回忆。」
「是的。你不是曾经和我们在一起吗?回忆确实存在于我的心中,也确实存在于你的心中吧?」
「这样吗……」
「何况,你不是有名字吗?」
「不对,这个名字是借来的。」
「那么,帮你取名吧。」
「……?」
「取一个适合你的名字。」
她说,「纯白」是美丽的颜色。
曾经欣赏「纯白」的雪,看得出神。
曾经触碰你一尘不染的,「纯真白皙」的心。
这个名字很适合你。
即使前往另一个世界,还是会见面的。
因为,另一个世界的我,将会找到你。
一定。
这个名字,会将我带到你的身旁。
「谢谢。我从你这里得到了许多『宝物』。」
包括回忆、时间、朋友、同伴、心情、思念,以及名字。
已经足够了。
所以,
「拜拜,百百。」
「拜拜——真白。」
挥手道别。
说完再见的你,露出了笑容。
?
黑崎可莉回过神来之后,发现这里是医院。
深金色卷发在额头上方绑成的天线微微摇曳。
泛蓝的眼珠子滴溜溜转动,眼睛眨了好几次。
「黑崎小姐,怎么样,身体有好一点吗?」
秃头微胖的小诊所医生,以笑咪咪的表情询问可莉。
是诊疗室。前几天帮她治疗感冒的医生。
可莉眨了眨眼睛。
咦?
「来,请坐~」
听到医生这么说,可莉坐在圆凳子上,在反覆眨眼的这段期间接受问诊与诊疗。
「那么,再开几天的药给你吃喔。」
可莉走出诊疗室了。
打开门一看,是等候室。
然而,不是那间等候室。
「看完了吗?怎么样?」
眼前的「他」,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
啊啊,原来如此。
我回来了。
「…………嗯!」
「唔、喂,怎么了?」
虽然会造成很大的困扰,但可莉不顾一切抱住了「他」。
紧紧拥抱。
因为人家好想这么做。
「诚,我回来了。」
可莉借由伸出去的手,借由身体,感受着「他」的温度。
「虽然搞不太懂,不过……可莉,欢迎回来。」
他呼唤着我的名字。
只要有这个声音,以及这份温暖,就够了。
光是如此,就足以成为我在这里的理由。
我回来了。
察觉到这一切如此令人珍惜。
待在这里。
有人愿意陪伴自己。
这一切,都是幸福。
「诚,谢谢你。谢谢你愿意陪伴我。」
「这种事情,不是理所当然吗?」
说完之后,「他」露出了微笑。
?
手机的铃声,使得水者瑞美回过神来。
转头环视四周之后,才想到这是自己手机的铃声。她连忙按下通话按钮。
「学姐?现在方便说话吗?还是刚好在采病?」
听见了声音。
「他」的声音。
「嗯……」
瑞美开心得手几乎要发抖了。
一股怜爱的情绪,甚至令身体颤抖。
温柔的心情,逐渐填满内心。
啊啊,回到这里了。
「我们今天会比平常早点过去。」
只是这件事。原本觉得只要传简讯通知就够了,然而……
「能听到你的声音,我好开心。」
其实,瑞美很想大声这么说。
「呼……」
不是叹息,是呼吸。
告诉自己「我就在这里」的暗号。
瑞美转过身去,打开房门。
病房床上的帮佣阿姨,脸上挂着笑容。
「大小姐,路上小心。」她这么说着。
「谢谢。那我走了。」
之后,瑞美离开了医院。
来到一如往常,「他」与朋友所在的海岸。
正如电话里所说的,「他」在那里,朋友与同伴也在那里,一如往常拿起录影机,一如往常进行着摄影工作。
那里存在着热闹、温柔、祥和、快乐、幸福的时光。
喜欢的人与珍惜的场所,好多好多。
这是平凡的每一天。
瑞美所在的场所。
但是到了黄昏时分,就变得寂寞得难以复加。
回想着在那间医院的神秘体验。
曾经,在自己成为孤单一人的时候,
「请成为我的朋友。」
瑞美曾经对一名纯白的死神女孩,许下这样的心愿。
愿望实现之后,纯白的死神从瑞美面前消失了。
瑞美的身边有他、有他的朋友,以及好友的陪伴。
在今天,不对,在那间医院,瑞美遇见一名与纯白死神相似的女孩。
在黄昏病房露出笑容的她,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但却是同一个人。
再也,见不到她了。
瑞美明白这一点。
「……再见……拜拜……」
瑞美独自朝着平静的海面轻声说着。
视线前方,一枚花瓣随风飞舞着。
披着光芒的,纯白花瓣。
飞舞着。
「学姐,怎么了?」
「他」露出担心的表情站在身旁,手上拿着瑞美放在远处的阳伞。即使已经黄昏,但阳光依然强烈,看来他是为了让瑞美遮阳才把伞拿来的。
脸庞美丽得像是女孩的「他」,以不安的神情窥视瑞美的脸。
或许是在担心赤脚站在海岸线心不在焉的瑞美吧。
「我看到了。」
瑞美如此说着。
「看到……什么东西?」
「他」如此询问。
这里存在着珍惜的事物。
这里存在着珍惜的人。
看到「他」温柔的表情,眼泪忽然差点夺眶而出。所以瑞美像是要掩饰似地,将手伸向黑框眼镜。
「秘密。」
并且露出笑容。
因为,这里是笑容所在的场所。
是「他」所在的场所。
这里有许许多多的宝物。
看,
这里是我的归宿。
?
「——诚刚?」
「啊、喔,进来进来。」
打开,应该说拆掉老旧美术准备室的门之后,年幼却有着成熟气息的「公主」——在眼前抬头仰望着诚刚。
「打扰了。」
似乎姑且明白这里是教职员的活动室,所以公主如此说着走进室内。然而并不是因为这位公主把诚刚视为老师。
公主轻盈进入之后,坐在刚才扯到绘图板与耳机电线而造成混乱的那张椅子上。诚刚则是坐在学校常见的冰凉椅子。他已经习以为常了。
「这是什么?」
公主看向被电线缠住的耳机触控板,并且不经意伸手拿起桌上的重镇——液晶萤幕旁边的雪花球。
将雪花球反转过来,然后再度摆正。
水中的小镇开始下雪。
一如往常。
自己回来了。
「还没开始下雪耶……」公主如此说着。
「是啊。不过,你喜欢雪?」
听到诚刚如此询问,她摇了摇头。
「不,并不喜欢。」
对喔,公主的双亲是在下大雪的日子过世的。
唔喔~我太轻率了!
「不过,我喜欢。」
然而,公主露出微笑。
「因为,雪中有一个我所珍惜的回忆。」
她的视线落在诚刚的方向。
我的?和我的?我也有的?回忆?
「你忘了吧?」
公主的视线变成怀疑的白眼。
「没、没有,我……没忘记。」
啊啊。
这么说来,确实如此。
诚刚与公主殿下,就真正意义而言的邂逅之日。
游乐园,以及歪七扭八的雪人。
那一天,也是遇见那名纯白少女的日子。
虽然是死神,感觉却像是受她照顾了……
「该怎么说呢……」
诚刚露出苦笑。
「要帮你泡杯咖啡还是茶吗?」
已经完全熟悉这里的公主说完之后起身,走向摆放着茶类的柜子。擅自搬来的老旧电暖炉上头,已经有水壶在待命了。啊啊,好方便。
「那么就麻烦泡杯咖啡吧。抱歉了。」
「别介意。」
总觉得,真好。
如此心想。
即使是这样的时间,也觉得非常令人珍惜。
有学生们陪着,有一名宛如公主的少女陪着。
诚刚还不知道自己是否适合「老师」这个职业。他自己认为不适合就是了。
不过,就这么稍微看着这群孩子们成长,似乎也不错。
思考吧。
试着犹豫吧。
「——明日梨。」
诚刚呼唤着公主的名字。
「嗯?什么事?」
正以汤匙舀起咖啡豆的公主抬起头来。
「看你这个样子,总觉得好像家庭主妇耶。」
开了这个玩笑之后,公主似乎是当真了。
「哪、哪有啦——!」
她难得慌了起来,吐出的气息把汤匙上的咖啡豆吹得满地都是。真是个认真的孩子,刚才不应该逗她的。虽然诚刚如此反省,不过看到有些早熟的公主展现出妙龄少女应有的样子,不禁令他会心一笑。
「明日梨,你在做什么?」
「还、还不是因为诚刚忽然乱讲话!」
公主匆忙跑去拿扫把了。
诚刚对她的娇小背影轻声说道:
「谢谢。」
轻轻地,试着取下右手的戒指。
谢谢。
能够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
宫崎绘子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位于医院的诊疗室。
「咦?」
在她歪过脑袋的时候,看起来一板一眼的医生,像是例行公事一样说声「请坐」让她坐下,并且对她说「骨头看起来没有异常,只是跌打损伤」。
「咦?」
在她依然歪着脑袋的时候,就回到等候室了。
「咦咦?」
她就这么歪着脑袋,坐在等候室里没有椅背的沙发上。
「怎么样?」
坐在旁边的他如此询问。
「啊啊……思,医生说没什么大碍。我拿了贴布……还被笑了……」
「那就好。」
他以年长的态度轻轻抚摸绘子的头。初过时身高比较高的绘子,如今也完全被他追上了。别以为比我高一点就能得意忘形喔?医生的笑容是「这种小伤就不用来我这里了」的意思耶?
悄悄看向身旁,他的头发不知为何凌乱不堪。为什么……没有为什么。
这是内心五味杂陈的绘子,在进入诊疗室之前对他出气的结果。
从那之后,绘子感觉自己应该待在「那里」很长的时间,然而时钟上的时针几乎没有动。
换句话说,绘子刚才自己火大并且对他出气,明明没有经过太多时间,却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回到了这里。
唔哇!
——超尴尬!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绘子也把这件事当成刚才发生的事情回想起来,并且自然而然变得不再多话。
两人离开医院。
开门的时候,绘子终究有些迟疑,不过他走在前面为她开了门。
「……谢谢。」
绘子以几乎听不到的音量说着。然而绘子就只是低着头,没办法正视他的脸。
不是现在走出来的医院,而是关于经历了神奇体验的那间医院,那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像这样和他并肩走在熟悉的道路上,就令绘子越来越不懂了。身处于这里的自己,或许也可能是在那个世界所做的梦吧?
走过熟悉的公园。这是一座大公园,远方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绘子曾经在这里,和他天南地北聊到太阳下山。
包括春夏秋冬。
一如往常的公园。
他走在绘子前方几步的距离。和当年相比宽敞许多的背影,随着他走路的节奏上下起伏。大概是配合绘子吧,步伐的宽度很小而且速度很慢。偶尔也会回头看向绘子,只要确认绘子有跟在身后,就不发一语继续向前走。
就这么抱住他……
要是做出这个举动,他会怎么想?
绘子也知道这么做很奇怪。
但要是不顾一切抱住他,并且说出自己的心意,或许就会舒坦了。
绘子知道,他对所有人都很温柔。
像是刚才转过身来的动作,即使身后不是绘子,他一样会不时转过身来确认。
两人总是在一起,不过他的内心,一直只喜欢另一个女孩。
为什么会想这种事?
早知道会变得如此难受,不要察觉这份心意该有多好。
有某种东西正在心里兜圈子蠢动着。
虽然刚才被卷入奇怪的现象,不过或许是自己的错。
内心变得懦弱,察觉到自己的心意,所以想要逃避。
因为绘子早就明白了。
明白他真正喜欢的是谁。
明白那个人不是我。所以,他并不喜欢我。
如此心想。
然而,心里依然只有他。
泪水忽然夺眶而出。
他下次回头的时候会被吓到。不能哭。
然而,眼泪不肯停下来。
刚才一直见不到他,好想他。终于见到他之后,感觉好开心,松了口气-
绘子对于无法表达这份心意的自己感到火大。
眼泪停不下来。
我实在太笨拙了。总是想东想西,别扭的家伙。
一点都不可爱。
不率直的个性也是一直没改。
姐姐的那时候也是如此。
……不要。
我不要后悔。
我再也不要感受到那种心情了。
可是,我好怕。
我不要后悔。
好怕。
不要。
好怕。
不要。
可是——
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
心意乘着心脏送出来的血液走遍全身。
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
伸出双手。内心的情绪正在放声大喊。
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
皮鞋用力踩踏地面。
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
「唔哇!」
他惊叫了一声。
这是当然的。因为我从后面一鼓作气抱住他了。
双手使力紧紧拥抱,甚至连自己都快要喘不过气。
再来,只差呐喊了。
把累积好几年至今的心意宣泄出来。
「慢、慢着,等一下!你的手!你才刚去过医院耶!」
他连忙握住绘子抱着自己的手。
「那种小伤扔着不管就会好了!手臂怎么样我都不管了啦!」
绘子如此说着。
已经乱七八糟了。
「怎么可以不管!喂,绘子,你怎么了……!」
有力又温柔的手牵起绘子的手。他转过身来正对绘子。
绘子含着眼泪看向他。虽然视界模糊不清,但他肯定展露着困扰的表情。
即使如此,依然如此大喊。
「——因为我就是喜欢公太嘛!有什么办法!」
完全是任凭情绪的驱使。
而且因为是任凭驱使,各式各样的想法空转着,甚至令绘子怀疑自己是否有确实表白。
以最大的力气,最大的努力,表达最真的自己。
然而,
说出来之后,后悔的情绪涌上心头。
这么一来,就没办法跟现在一样,和公太在一起了。
「我、我知道的。公太还没办法……忘记她……没办法忘记那位青梅竹马。我知道,我明白的。可是……!」
一阵阵的痛楚。
并不是来自受伤的手。
是来自心脏。心的居所。
刺痛的感觉。
「是没错啦,如果问我是否想忘记她,我不会忘记她的。」
他平静说着。
「抱歉,可是……我还是喜欢公太……」
拉着他的制服袖口,宛如任性的孩子。
如果这是某部电影的结局,肯定会乱七八糟无法收尾,好逊。
随即,
「嗯。」
他如此简短回应。
「……嗯?这是什么意思?」
该不会这个声音,蕴含着他所有的想法吧?
「没有啦,因为,不是都已经这个样子了吗?」
对于绘子的这个疑问,他露出苦笑搔了搔脸颊。
「都、都已经这个样子?什么样子?」
绘子还不明白。不明白最重要的事情。
「所以说,都已经这个样子了……」
「所以说,什么样子……?」
「居然要由我说吗……」
「对啊!不由公太说的话要由谁说?这里还有谁?」
绘子以鬼鬼祟祟的动作四处张望。
不知为何,他正在困扰。
「绘子真的少根筋耶……」
大概是死心了吧,他如此轻声说着。这句话没有传人惊慌的绘子耳中。他叹出好大一口气。
「明白,我明白的……就是那件事,那个,绘子……对我……」
「对公太怎样?」
「对我有好感?」
「唔、嗯。」
「你喜欢我。」
「唔、嗯。」
所以是这个意思。
公太从很久以前,就知道我喜欢公太了。
「是这个意思?」
「没错……」
转过头的他,脸颊越来越红了。
接着绘子也开始脸红,红得几乎要喷火了。
「——为什么?几时发现的?」
明明连我也是刚刚才发现耶……?
「没有啦,不知不觉就……大概是两三年前吧……难道说我搞错了……?」
「可是,那不就是……——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吗……!」
这么一来,就表示自从认识之后,绘子就一直喜欢他了。
「怎么这样,卑、卑鄙!」
「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虽然事实完全就是这样没错,但绘子依然忍不住这么说。因为……
「这样不就只有我一直喜欢你吗!这样不是很令人不甘心吗!明明比我小,就凭你这公太!」
「这跟年龄无关,而且也不能怪我吧……」
「可是,就是喜欢嘛……公太至今依然喜欢那位青梅竹马,她在你心中占了很大的份量……我明白的……我也知道自己赢不了她……知道不可能赢得了成为永恒的她。没人赢得了已故的她……」
眼泪滑落脸颊,膝盖几乎要失去力气了。
抱住绘子的,果然还是他。
「我说啊,真是的……总之冷静下来,好吗?」
他像是无可奈何说完之后,牵着绘子的手来到公园里的长椅。绘子就只是摇摇晃晃跟着他走。
「来,坐吧。」
诚刚被他搂着肩膀,一起坐在长椅上。
对于绘子通红的脸颊而舌,即将入冬的冷风,只有现在令她觉得好舒服。
只不过,像是寺庙大钟一样压在身上的沉重心情,她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虽然舒坦多了,但内心清出来的空间,又被其他的东西占据……
好一阵子,耳中只听到风吹过的声音,以及孩子们的嬉戏声。
他轻轻叹了口气。
接着,开始游说。
「确实,那个女孩……麻依对我来说很特别,是永恒的存在。我不可能忘记她。」
「果然是这样……」
再会了,青春。
这样的话语,从水珠模样的心型符号穿透而去。
有这种感觉。
「不是啦,听我讲完啦。」
然而,他把绘子的头发弄得乱糟糟的。
「可是可是可是……!」
不听话的孩子,绘子。
明明说自己年纪比较大,即使摆出大姐姐的架子,结果还是喜欢他。青涩的青春。
「啊,真是的!有够麻烦的!」
他弄乱绘子头发的手停止动作,就这么顺势稳稳捧住绘子的头,令她无法动弹。
接着,他的脸凑了上去。
……唔。
……唔?
……唔唔?
…………唔——!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
——我的嘴,被他的嘴,封住了……!
#插图
唇与唇紧贴相触。
这就是那个吗?
大名鼎鼎,经常听朋友们提到的那个。
初吻。
岂有此理?
不知为何,变成了千金小姐的语气。
「……咦、咦、咦?咦咦咦咦?」
绘子就这么睁着眼睛搞不清楚状况,凝视着眼前比刚才还要脸红的他。
「……我以最浅显易懂的态度,表现我现在对你的心意与想法了……」
「你在做什么?」
「就说了,我以浅显易懂的态度……」
「不是啦,为什么你要做出接、接、接……吻这种事?我、我是第一次耶?」
「我也是。」
「唔喔,越来越搞不懂了,为什么?」
「就说我也是了。」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是说这是第一次?还是说不是第一次?」
「我是说,我也喜欢你……我喜欢绘子。」
「慢着慢着慢着慢着慢着慢着,我不是问这个,是在问你是不是喜欢我……是在说……这件事……你就是在说这件事?」
「难道说……果然是这样吗……原来你没有发现吗……」
他变得垂头丧气,并且呼出好长的一口气取代叹息。
「绘子真是少根筋……」
「咦?咦?咦?咦?咦?」
绘子感觉自己快要恍神了。
「我说啊,如果不是喜欢你,我会愿意像这样每天陪着你吗?何况现在我们念的学校又不一样。」
「慢着!怎么这样!……咦?」
确实没错……
「即使学校没课或是休假,我也几乎都来找你玩。啊、对了,还有斋木。总之,先不提那个家伙了,我和绘子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多。何况我第一次单独和女生一起去看电影、去游乐园以及动物园的经验,全都来自于绘子吧?」
「是、是吗?真的可以是我吗?」
「就算你现在这么问,也已经太迟了吧……」
确、确实没错……!
哎呀,原来如此。
原来,就是我啊……!
好丢脸!麻烦谁现在赶快挖个大洞让我躲起来!
干脆埋了我吧!
可、可是!
也就是说,既然这样的话?
「那、那么……」
就是这么回事吗?
「对。」
他点了点头。
「是吗?」
绘子如此询问。
这次他默默点了点头。
换句话说,
「呃~那么,公太也对我……」
「嗯。我喜欢你。」
「喂!不要说得这么干脆啦!你不知道我说出喜欢这两个字需要多少勇气和各种东西吗?你却这么干脆就说出来……!」
绘子一边说一边回想才发现,自己似乎也是任凭情绪的驱使说出口的……
「你真任性耶。」
一点都没错。可是……
「……麻、麻依呢……?」
「她是特别的存在。不过,你也是特别的存在。」
「咦咦?」
我也是?
从来没想过这种事。
珍惜的事物并非局限于只能有一个。然而,没想到自己居然就是这样的事物。
「喜欢那个,也喜欢这个,身为男生这样真的好吗……?」
明明很开心,别扭的自己还是说出这种欺负他的话语。
「有什么关系,就是喜欢啊……如果不喜欢的话,就不会做出……那种事情吧?-
他困惑转过头去,再度脸红。
所谓的那种事情,是指刚才的……
「慢着!不要事到如今才脸红啦!把我的第一次还给我!」
「唔喔!别大吼啦,而且听起来会被别人误会吧!」
「少罗唆,笨蛋!」
好开心,好害羞,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了。
一下子哭,一下子笑,真是折腾人。
他展露着笑容。
自己就位于最靠近他的地方。
珍惜的事物,就在这里。
逐渐变得难以呼吸,不过,有种活在当下的感觉。
如今,察觉了。
?
医院的病床上。
成熟又稚嫩,有着这种神秘气息的女孩,正仰望着天花板。
「可以吗?」
响起一个可爱男孩的声音。从「众人」来到这里的时候,就一直躲在床底下。
「可以的。」
女孩如此回答。
「像是百百的事情或是其他的事情,没有多聊一些吗?」
「不用了。因为肯定会忘记的。等到世界恢复原状,就会忘记了。」
女孩如此说着,并且钻进被窝。
「百百……」
从床底钻出来的,是一只漆黑的猫。
它知道女孩正在哭泣,因而感到迷惘。即使如此,还是有话想要告诉她。
「——还会再见面的。」
黑猫轻盈跳到床上。
「或许是某个世界的另一个我和你。不过肯定会重逢的。」
「这样啊……所以,我也必须活下去才行了……」
被窝里,传来哽咽的声音。
「我选择活在这里……选择和大家一起活下去。因为这里是曾罗……不对,是真白协助守护的世界。杏花也愿意体谅了……」
「说得也是。」
活着,就会死亡。
不过,并不是为了死亡而活。
活着,是为了活得精彩。
「我已经非清醒不可了。因为人不能只活在过去……」
女孩与黑猫,至此再也不说话了。
闭上眼睛吧。
为了清醒。
女孩在某人的梦中做着梦。
清醒之后,就会恢复原状。
所以,再让我睡一会儿吧。
沉眠于回忆之中。
再一下子,就好了。
比方说,
未来通往任何地方,所有人都能前往任何地方。
只要打开门,就可以通往任何地方。
比方说,
往事,总是位于心中。
只要某人打开门,总是会说着「哈罗~哈罗~」前来迎接。
所有人,都拥有这把钥匙。
钥匙位于所有人的手中,不只一把。
只不过,有时候无法以自己的钥匙开门。
在这种时候,就要请别人帮忙。
自己以外的某人,拥有这扇门的钥匙。
总有一天,在某人的门打不开的时候,或许自己的钥匙可以帮忙打开。
看——如今,
又有某人,打开一扇门了。
门后,光满溢。
站着一名纯白的女孩。
love forever -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