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北欧女神2希尔梅莉亚
—亚莉以蕾奥涅的身分与阿莉莎他们一起旅行时的那些回忆、蕾娜斯所体验过的悲欢离合、她与雷扎德之间的种种因缘。还有她曾经提到过的那场发生在遥远未来的诸神之黄昏，以及发生在那之后的未来的事，这些记忆都一一流入了阿莉莎的身体之中。
阿莉莎置身在这记忆的奔流之中，浮浮沉沉。
本来以为也许会永无止境流淌下去的记忆波涛突然平息了下来，空空荡荡的纯白空间与渺远的静寂再次笼罩了阿莉莎。
“谢谢你，阿莉莎。”
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莉莎朝声音的方向转过头去，希尔梅雨娅的身影出现在她的眼前。
希尔梅丽娅与阿莉莎面对面地站立着，默默地凝视着她。
“也许，我就是为了这个瞬间……为了亲眼目睹你的英姿，才会转生到你体内的。”
嫣然一笑的希尔梅丽娅缓缓走向阿莉莎。
“我有、这样的感觉。”
希尔梅丽娅张开双臂，轻轻环绕在阿莉莎的颈部上。
阿莉莎也伸手揽上她的腰际，抱住了希尔梅丽娅。
就在阿莉莎想抱得更紧——点感受她的存在时，自己的意识也被吞噬在了光芒之中。
第十二章
终极
终末，人、神还有世界都将归其应有之姿
－1－
“休想捣乱！”
鲁法斯一个跃步跑到了雷扎德的面前，搭起弓、拉满弦。
瞄准目标之后，鲁法斯却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因为雷扎德根本就没有注意站在他正前方的自己，而且就连拖着残破不堪的身体跑在他前面的布拉姆斯也没有被他放在眼中。现在，雷扎德的眼中，只有位于鲁法斯身后，正飘浮在空中的那颗刚刚从魔晶石中被解放出来的蕾娜斯之魂。
就好像是受到了她灵魂的牵引一样，雷扎德一步一步地向前迈去。虽然他这犹如梦游一般的步伐既不稳健速度也不快，但这时浑身是伤的布拉姆斯脚上的速度却比他还要慢。
绝对不能让这个家伙再继续前进一步！如果蕾娜斯的灵魂放他夺回去的话，一切就全完了！
鲁法斯咬紧牙关射出了箭矢，在前一支箭刚刚离弦的瞬间，他便马上架上下一支箭并快速射出。此时此刻的鲁法斯已经忘却了呼吸，只是一个劲儿地不断弯弓、射箭。
但是，他射出的箭却没有一支能够射中雷扎德。就跟他抓走蕾娜斯那时相同，每当箭眼看着就要射中的时候，雷扎德的身上就会罩起一层光芒，接着箭便会没有任何阻碍地穿过他的身体，仿佛那里空无一物一样。
无法阻止雷扎德！
不过即便如此，鲁法斯依然还是一支接一支地射出箭矢。鲁法斯认识到，成为一座墙壁挡在这里放箭，是自己现在惟一能够做到的事情了。
此时，从背后突然吹来一阵暖风。
雷扎德停下脚步，瞪大了眼睛。
他的表情令鲁法斯倒抽了一口凉气，同时也回过了头去。
在身后的半空之中，将三个灵魂抱在怀中的阿莉莎渐渐被光芒笼罩起来的身姿映射在他的眼中。
“啊……啊啊……”
鲁法斯的喉咙中发出阵阵沙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向她伸出手去。
这是她自己决定的事，因此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绝对不可阻止她，不可以阻碍她的意志……她的愿望————我应该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也应该如此说服过自己了，早就已经想通了。当然也应该做好了与她同样的觉悟，只与她同样的觉悟。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胸口的深处却还是如此疼痛不已？
抓住阿莉莎的手腕，将她从那个光芒之中拉出来！————此刻，这样的一股冲动在鲁法斯的内心之中剧烈地翻腾着。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阿莉莎，用力握紧颤抖的双拳、紧咬牙齿，拼命压抑着自己的冲动。
纯白色的光芒迸射一般地向外膨胀，最后终于将阿莉莎以及她抱在怀中的灵魂们完全吞没了。
“啊……我、我的……你……你们居然……！”
雷扎德以颤抖的声音发出的低语不意间传了过来。
鲁法斯回过头去，他看到雷扎德那双茫然地望着虚空的眼睛中突然之间升起了愤怒的火焰。握着冈尼尔的那只手也剧烈地颤抖起来。
“你们这群混蛋！竟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啊！不可原谅！”
随着这句诅咒一般的话语冈尼尔被猛力挥出，冲击波化为激烈的闪光与疾风咆哮而来。
鲁法斯被这股冲击波弹起，身体飞上了半空，在视野的一角，他看到了同他一样被弹飞的亚琉哲重重摔落地面的身影。
后背着地之后又被弹起的鲁法斯在眼前看到了将阿莉莎吞没掉的那团白光。
光芒之中浮现出一个女子的身影。
鲁法斯撑起身体，瞠目而视。
像羽毛一般翩然飘落的女子单膝着地，降落在地面之上。
那位女子身穿灿烂生光的银白色铠甲，留着一头蜜色的长发，柔顺的发丝在优雅地迎风舞动着。
鲁法斯入迷一般茫然地看着她那婀娜的身姿。
女子的容貌有着阿莉莎的影子，不管是那蜜色的秀发，还是她的眼角、嘴角，都是曾经属于阿莉莎的特征。但是，这位女子在面容上却与直到刚才还站在这里的阿莉莎有着很大的差异，那完全是一张盛气凛然的成熟女性所拥有的脸庞。
覆盖于她全身的光芒悠然飘起，变成了一对巨大的白色羽翼。
女子缓缓地站起身来，她的手中出现了一把宽剑。
白色的羽翼振翅一扬，化为无数的羽毛飘散而去。
“……阿莉莎。”
凝视着女子的侧脸，鲁法斯的口中呼唤出了这个名字。
可是，站立在如雪花一般随风飘散的白色羽毛之中的女子，甚至连头都没有回，她只是目不转睛地紧紧盯着雷扎德。
一直张着嘴巴看着她的雷扎德，太阳穴处的青筋突然微跳起来，紧接着他便转换成了愤怒的表情，用力握住了冈尼尔。
“你这混账……！把我的蕾娜斯还回来！”
伴随着雷扎德以颤抖的声音吼出的这句话，女子的脚下顿时出现了空气的漩涡，只见一个方阵在眨眼之间已经徐徐展开。
这是……王呼之秘法。
即便被方阵喷发出来的魔力振飞并摔落在地面上猛烈翻滚，鲁法斯的眼睛也一步没有离开被关进光之牢笼里的女子。
只见女子依旧稳如泰山一般沉着冷静地站立在方阵之中。
“我们已经完全融合为一个整体了。这样的东西根本不能将灵魂分离出来，这一点想必你应该非常清楚。”
暴怒至极的雷扎德用力将冈尼尔往地上一插，重质的声音立即在四周回响起来。雷扎德双唇颤抖，表情显得极度扭曲。
“只不过是一个走狗屎运生为公主的无能人类，光是抢走了我的蕾娜斯还嫌不够，甚至还厚颜无耻地把我的女神融合到自己那副肮脏的躯体里……！”
雷扎德用手按了按自己青筋毕露的太阳穴，从他微微颤抖的全身上下，流溢出无数散发着光芒的金色粒子，逐渐向下掉落。那是每当他受到攻击时，便会将他的身体包裹起来的那种光芒。
“打乱我经过精密计算才好不容易得以改写成功的历史，夺走了我的女神……我要让你知道，如此深重的罪孽，就算你的灵魂消失殆尽都不足以赎罪。
雷扎德在眼镜后面吊起的双眼狠狠地瞪着女子。
突然，一股魔力从雷扎德的全身喷发而出。与此同时，先前掉落在他脚下的光之粒子也随之飘起，向周围不断扩散而去。被光之粒子所及之处的地面散发出耀眼的光辉。
“这些话，我要全部原原本本地奉还给你！”
女子直视着雷扎德，将手中的剑朝他一指。
“觉悟吧！雷扎德·瓦雷斯！”
鲁法斯深吸一口气，抓好弓站立起来。站在他旁边的亚琉哲也举起了大剑。全身伤痕累累的布拉姆斯也一面喘着粗气，一面握起拳头瞪向雷扎德。
“请你们全部退下。”女子的视线依旧放在雷扎德的身上，头也不回地冷冷说道。
“你，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啊？阿莉莎。我们也要与你一起战斗，这还用说吗？”
鲁法斯瞪圆眼睛，从斜后方看向女子的脸。从这个位置他无法非常清楚地看清她此刻的表情。
“这不是你们的力量可以插手的领域。”
女子仍然头也不回地说完这句话后，脚一蹬地，向雷扎德的方向飞跳而去。
女子一瞬间便逼近至雷扎德面前，同时疾速挥下一剑。而雷扎德拔起插在地面上的冈尼尔挡住了她的这记攻击。
在两者互相碰撞在一起的那个瞬间，空气爆裂的声响、闪光以及冲击波顿时猛烈地向外扩散而去，覆盖在地面上的光之粒子也随之跳起了疯狂的舞蹈。
等级确实完全不同。
在迎面涌来的冲击波产生的压力之下，鲁法斯甚至无法向前踏出哪怕是一小步，懊恼的他一下子跪坐在地上。
难道、现在的我就连想助她一臂之力都办不到吗？
鲁法斯用力抿着下唇，注视着女子的身姿。
剑刃继续交击，第二击、第三击……每一次交击所迸发出的冲击波，都会使女子映射在鲁法斯视野中的身影晃动得更加厉害。不过即便如此，鲁法斯还是紧紧地追寻着她的身影，一刻也不离开。
女子将手中的剑大幅横劈而去，在剑刃眼看就要砍中雷扎德的一瞬间，他的身影突然消失，使得这一剑砍了一个空。
雷扎德再次现出身影时，他已经立于女子的头顶上空。
只见在雷扎德将双臂朝女子直直伸出的同时，女子的脚下瞬间出现了一片急速扩大的岩浆之海。在这片沸腾的岩浆之中，舞动着宛如狂龙一般的火焰。
女子的脚部已经沉入岩浆之中，但她似乎完全不介意的样子只是缓缓地抬起头看向雷扎德。
“你给我首先变成焦炭吧！”
雷扎德的声音因憎恶而颤抖不已，在他向前伸出的双手前方，出现了几个一闪即逝的古代魔法文字。
就在那一瞬间，火焰自岩浆之海中卷起漩涡，喷射而出，化成了一根巨大的火柱，将女子吞噬在其中。
雷扎德以愉悦的表情注视着火柱，高高地举起了冈尼尔。
这时，一女子突然冲破火柱飞跳出来，直扑向雷扎德的她身上一点儿烧伤都没有，甚至就连一丝焦痕都看不到。
女子的剑直冲雷扎德的脸上刺去。
表情冻结了刹那之后，雷扎德赶忙将脖子向旁边一扭。
女子的剑紧擦着雷扎德的脸边穿过，在他的脸颊上划出了一道伤口，溅出些许血花。
喷起的火焰消散而去，岩浆之海也消失了。
“呃……”
心有不甘的雷扎德歪起嘴角，手持冈尼尔猛然横扫而去。
女子在只有空气存在的空间之中用力一蹬，——下跃入高空之中，而表情更加扭曲不堪的雷扎德再次消失了身影。
女子在高空之中翻转身体，然后缓缓降落在了鲁法斯的面前。
鲁法斯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气，抬起头来望向女子。
一瞬之间，他与女子四目相对。但就在这一瞬间，鲁法斯强烈地感觉到，她的眼中并没有映射出自己的影子。
女子单脚后退，向什么都没有的空间猛力挥出一剑，空气立时被撕裂，一股冲击波应声而出。
突然轰音四起，冲击波被弹开，雷扎德以冈尼尔为盾的身影出现在晃动扭曲的空气断层另一面。
“……原来如此，看来你确实得到了与我势均力敌的力量了。”
雷扎德瞪着女子，脸上露出了目中无人的笑容，鲜血从他的面颊上画出一道痕迹流淌下来。
“可是，你竟然就为了这种不值得一提的事情，便吞噬掉了蕾娜斯那美丽的灵魂……”
雷扎德勾起的嘴角微微颇抖起来。
而女子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缓步走向雷扎德。
“全部都消失吧！不管是从我这里夺走蕾娜斯的你，还是这个在失去蕾娜斯之后，已经变得没有任何价值的世界。我要将它们统统一口气全部消灭l”
说罢，雷扎德将双臂连同握在手中的冈尼尔一起向前伸去。
枪刃放出淡淡的光芒，接着冈尼尔整体震动起来并发出了刺耳的高亢响音。
魔力从雷扎德的身体之中释放而出。以他为中心形成了空气的漩涡。
好像要将冈尼尔包裹起来一样，若干古代魔法文字形成螺旋环绕飘浮在它的周围。
女子身体微微一震，停下了脚步。用力握住手中的剑，瞪向雷扎德。
“首先就从你开始！”雷扎德一边微睁双眼，蔑视一般地看着女子，一边高声叫喊道。
与此同时，环绕冈尼尔的魔法文字迸裂开来，喷射出漆黑的黑暗，黑色的团块逐渐压向女子。
轻吐一口气后，女子放低姿势用力一踏地，朝黑暗跳了过去。
她的剑在黑暗中挥起，顺着剑刃的轨迹闪过一道白光。
光与暗相击交进，轰鸣声伴随着冲击波响彻四周。
压迫耳膜的气浪令鲁法斯放低姿势、皱起脸来。这股气浪的强烈让他感到。如果自己不尽全力贴紧地面，就随时都有可能会被吹到遥远的彼方。
女子越过迸裂的黑暗，向雷扎德冲去。
刹那间就逼近至雷扎德眼前的她迅速挥出一剑，在那一瞬间，原本应该已经四散的黑暗再次向她集中而来。
雷扎德冷笑着歪起了嘴角。
黑暗在眨眼之间吞噬了女子。
“阿、阿莉莎！”依然伏在地面上的鲁法斯大声喊道。
在剧烈震荡的空气中，吞噬女子的黑暗突然一口气疾速收缩起来，紧接着便消失无踪了。
女子的身影也随着黑暗一起消失了踪影。
“啊……啊啊……”
从鲁法斯口中溢出的轻喊声，完全消失在了雷扎德的狂笑之下。
雷扎德好像在炫耀自己的胜利一般高声狂笑不止，在他响彻四周的笑声之中，鲁法斯茫然地望着女子被黑暗吞没消失的地方。
高亢的狂笑声突然中止，雷扎德的脸上浮现出冷冷的笑容，他把脸转向了鲁法斯等人所在的方向。
“好啦，接下来轮到你们了。”
雷扎德手中的冈尼尔再次震动起来，发出刺耳的高亢声响。
“待消灭你们之后，接着就把这个世界和你们的世界一起消灭。”
雷扎德的狂笑声混杂着冈尼尔的震动声再次在四周回响起来。
魔法文字的螺旋又一次爬上了冈尼尔。
“你休想！”
鲁法斯大叫一声站立起来，咬牙切齿地瞪着雷扎德。
就算我被消灭也无所谓。但是，人界……我们的世界、阿莉莎不惜赌上自己的灵魂也要守护的那个世界，绝对不能任由他来践踏。
鲁法斯在由雷扎德释放出来的魔力所形成的烈风中站直身体，搭弓上箭。
“事到如今还要做拼死挣扎么……真是没有自知之明。”
雷扎德面露不快地眯起眼睛，额角的青筋微微震动了一下。
“随便你怎么说！”
鲁法斯愤愤地大喊一声，同时射出箭矢。
撕裂狂风的箭矢直直地朝雷扎德飞去。
雷扎德稍稍歪了歪脖子。，
箭矢从他的脸边飞掠而过，飞过时带起的风吹起了雷扎德的几根发丝，仅此而已。
“这下你满意了么？”雷扎德依然歪看头，以嘲弄般的语气低声说道。
鲁法斯啐了一声，伸手抽出下一支箭。
包裹冈尼尔的魔法文字发出了一道强烈的闪光，接着开始逐渐迸裂，黑暗蠕动着膨胀开来。
不行！这样下去，将会被黑暗吞噬掉！将会与她一样被消灭！
抓着箭羽的鲁法斯在一瞬间绷紧了身子。
但是，我不可以逃！绝不能让一切就这么结束！
鲁法斯用力咬了咬牙，把抽出来的箭搭上弓，拉开弓弦。
噼！
突然有——声像是树木裂开一样的干涩响声在四周回响起来。
冈尼尔不知被什么东西弹开，飞上了半空。
雷扎德双目圆睁，整个表情也僵住了。
鲁法斯也瞠目结舌，全身原本鼓起的力气在转眼之间便流失殆尽，举起的弓也在不知不觉之间放了下来。
刚刚开始膨胀的黑暗迸裂开来，向着地面各处飞溅而去。
然后，女子的身影出现在了绷直身子呆呆站立的雷扎德面前————她那背向雷扎德、单膝着地的身影。
“阿莉莎！”鲁法斯不由自主地大叫一声。
就好像被这个声音弹飞了一般，雷扎德肩膀一震，向后跳去。
女子也几乎在同一时刻行动起来，利用转身的力道一剑挥去。
剑的轨迹划出了一道闪光，雷扎德的身影在震荡波动的空气对面扭曲起来，顿时轰声大作。
突然，雷扎德的瞳孔发生了急剧的收缩。
看来，刚才的冲击全部击中了他的身体。
雷扎德以张着僵硬的双臂往前伸向女子的姿势，缓缓向后方倒了下去。
所有的回响都逐渐消失了，寂静笼罩在此地。
“砰”的一声，雷扎德仰天倒向地面。
刚才飞上半空的冈尼尔此刻飞落下来，插在了雷扎德身旁的地面上。
女子垂下手中的剑，轻轻吁了一口气。
雷扎德躺在地上动也不动，不对，应该是已经动不了了吧。
女子缓缓地向前迈着脚步。这时，雷扎德摊在一旁的手抽动了——下，手指微动起来。
女子停下了脚步。
“蕾……蕾娜斯的……”
雷扎德一面双肩起伏地喘着粗气，一面以四肢着地的姿势撑起身子，颤抖着手伸向冈尼尔。
“内心……”
用手抓住了冈尼尔的雷扎德，勉强拄着它站了起来。
“以及灵魂……”
雷扎德撑起颤抖不已的膝盖，用双腿站直身体，拔出了冈尼尔。在东倒西歪地向旁边踏出数步的同时转过身来面向女子。
女子只是默默地看着雷扎德。
鲁法斯看不到注视着雷扎德的她此刻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是怜悯的眼神吗？抑或是愤怒的面容？
“全部……都是属于我的……”
雷扎德踏着蹒跚的脚步，身体左摇右晃地一步一步走向女子。
即便如此，女子依然还是纹丝不动。只是直视着雷扎德，毅然地站在那里。
雷扎德歪起身子用力一挥手臂，将冈尼尔向后一举。
“消失吧！愚蠢的人类！”
雷扎德踩着摇摇欲坠的脚步，将冈尼尔向前刺去。
“噗滋！”
耳边响起一个血肉被切开时发出的声音。
鲁法斯倒吸一口凉气，睁大了眼睛。想说的话语梗在了喉头，只有一些含糊不清的呻吟声从他的口中点点溢出。
冈尼尔深深地刺入了女子的腹中。
即使如此，她依旧还是动也不动，只是静静地站立在雷扎德的面前。
雷扎德顺着向前踏步刺出冈尼尔的架势，双腿脱力倒了下去。他勉强用右手死死地抓住冈尼尔，单膝着地半跪在地上。
“我的灵魂……并不是一件他人可以支配的东西。”
女子平静说出的这句话，使得雷扎德瞬间睁大了眼睛。接着，他的脸上露出了自嘲似的笑容。
“原来，神……并没有我所期待的那样、那么无所不能。”
雷扎德宛如自言自语一般地低声喃喃道。这时，他的全身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只见光晕逐渐化成了光之粒子，点点随风飘散而去。
与此同时，地面传来了徼微的震动。
“正是如此。”女子俯视着半跪在地的雷扎德，毅然说道。
雷扎德缓慢地抬起头来，注视着女子。
“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够支配别人的心。”
光之粒子眼看着从雷扎德的身上一点一点地剥离而去。
仿佛与之相呼应一般，地面的震动也变得越来越剧烈。慢慢地，已经变成了甚至可以称之为地震的剧烈晃动。
裂痕开始在地面上、墙壁上快速疾走。
鲁法斯的身体失去了平衡，跪坐在地上。
墙壁开始崩塌，瓦砾如同一般倾注而下。
可是女子仍然毫不畏缩地站立在那里，注视着雷扎德。
“玩弄诸多灵魂之罪，滥用神枪之力极尽破坏之罪，就用你灵魂的消亡来赎罪吧。”
渐渐化成光之粒子消散而去的雷扎德缓缓垂下了眼睛。
“是我……输了。”
从颓然俯首的雷扎德全身飘散出无数的光之粒子，他的身体渐渐崩解。
在这个剧震不已的世界申，鲁法斯只能茫然地望着逐渐化为光芒消失的雷扎德，以及一直凝视着他的女子的身影。
终于，雷扎德整个人都化成了光之粒子，崩解殆尽。
失去支撑的冈尼尔从女子的腹中掉落出来，躺在了地面上。
结束了，至此、终于都结束了。
鲁法斯紧紧握起簿在地面上的双手，拳头仍在止不住地颤抖。
这时，蹲在地上的鲁法斯脚下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纹。
连忙后跳并站起身来的他，却因抬起头来时所看到的景象而哑然不已。
女子的全身也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就和刚才化为无效的细小光粒而消失的雷扎德一样。
透过她的身体，可以看到对面那些在阵阵轰音中崩落而下的瓦砾。
“阿、阿莉莎……？”
鲁法斯战战兢兢地呼唤着这个名字。那微弱的声音，仿佛随时都会被回响在四周的地鸣声压过去——般。
女子回过了头来。
两人的视线交汇在一起。
鲁法斯呆呆地凝视着她，几乎连呼吸都忘记了。
女子稍稍舒缓了一下自己郡副看起来有些悲伤的表情，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这是她所展露的第一个笑容，就像阿莉莎平时对他展露出来的笑容一样。
光晕化为光之粒子一颗一颗地逐渐飘离她的身体远去。
女子的嘴唇微微动了几下。虽然听不到声音，但鲁法斯却非常清楚她刚才说的是什么。
谢谢你，鲁法斯。
就在鲁法斯肩膀微震、向前跑出一步的时候，女子将左手抬了起来。
接着，她慢慢将无名指凑近唇边，轻轻吻了吻套在手指上的那牧镶着小小红色宝石的戒指。
与阿莉莎一起攀登世界树尤古德拉西尔时，她所说过的那句话在鲁法斯的脑海中回响起来。
————这个，可是能够给我带来幸运的护身符呢。
“阿莉莎————！”
鲁法斯大叫一声，踏步向女子飞奔过去。
不管大地如何猛烈摇晃，如何崩裂瓦解。不管自己因跌撞不已而摔伤的身体，鲁法斯只是拼命地奔向她所在的方向。
随风飘散的光粒数量比刚才更多了，女子的身影也眼看着越来越模糊。
她的双唇又微微动了动。
再见————
“别说那种话！等——下！阿莉莎————！”
鲁法斯不顾一切地向前奔跑着。终于，他来到了她的眼前。此刻的她，只剩下了一个淡淡的影子已经几乎看不到了。
眼前的她正展露着笑容。
鲁法斯伸出双臂，想要将她抱在怀里。
可是，在自己环扣的臂弯之中，他却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最后残留着的那点点光之粒子，业已从他的手隙之间散落、飘去。
随着一声清脆的响音，戒指掉落在了地面上。
鲁法斯抱着自己的肩膀，身体在止不住地颤抖着，口中流溢出丝丝沙哑的呜咽声。
“……阿莉莎……”
鲁法斯以颤抖的声音，低声从口中蹦出了这几个字。与她——起度过的那些时光飞速在他的脑海中一一闪过————有难过的、也有快乐的、还有悲伤的……这些回忆仿佛化成了一幅幅数之不尽的画面，既清晰、又模糊。
泪水禁不住潸然而下，
“呜……呃……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阿莉莎————！”
再也忍受不住的鲁法斯仰天大叫。
在这个瓦砾如雨水般倾注而下，地鸣声隆隆作响的世界中，他的嘶喊声不止——次地回响起来。
鲁法斯在自己叫声的余响中，哽咽着跪在了地上。
而在这时，落在地面上的那枚小小的戒指映入了他的眼帘。
“啊……”
当鲁法斯伸手去取它的时候，一阵特别剧烈的晃动袭击了附近一带。
地面裂开了数道巨大的缝隙，逐渐崩塌下去。
随着这阵剧烈的摇晃，戒指滚入了地面的裂缝之中。
鲁法斯也随着渐渐崩塌的地面一起，跌入了半空之中。
他一面拼命地伸手追着跌藩下去的戒指，一面不断地向黑暗之中坠落。
－2－
整棵世界树全都崩解殆尽了。
在一片混沌之海中，除了无数堆积如山的瓦砾之外，其他什么也没有。
身体像被埋入瓦砾之中一样倒卧在地的鲁法斯，在发出几声微弱的呻吟后，颤抖着身子抬起了头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冈尼尔所散发出来的强烈光芒。这支插在瓦砾堆上的神枪，简直就好像一座在祭奠着什么的墓碑一样。
而龙宝玉就在它的旁边，正在散发着宛如烈焰流转一般的炽红光芒。
缓缓站起身子环视四周的鲁法斯，看到的是倾斜着倒在不远处的世界树残骸，以及……蹲坐在它根部的亚琉哲与布拉姆斯。
也许是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的关系，此刻的亚琉哲正扶着脑袋左右来回摇着，而布拉姆斯则拖着满身疮痍的身体正打算站起来。
太好了，看来大家都没事。
鲁法斯稍感安心地吐了一口气。但他那张刚刚有点放松的脸却不知为什么突然抽动了——下。
接着又吁了一口气的鲁法斯，缓步向冈尼尔走了过去。
冈尼尔的光辉在这个笼罩着层层厚云的昏暗世界中，就像是在夸耀着自己的威容一般，看起来是那么地灿烂夺目。
就在这时，一点微弱的光芒在鲁法斯直直注视着冈尼尔的视野角落里闪逝而过。
就像是受到了那点光芒的吸引一样，鲁法斯改变了踏步的方向。
那只是一点在瓦砾之海中一闪即逝的微弱光芒，极有可能是他看错了，抑或仅仅是错觉而已。不过即便如此，鲁法斯的心中却非常确信————他知道那点光芒的正体会是什么，他知道在看到那点光芒的地方会有着什么。
停下脚步的鲁法斯，在脚边找到的正是他心中所描绘的东西————那枚曾经属于自己和阿莉莎的小戒指。
镶嵌在这枚小小戒指上的红色宝石正在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鲁法斯向这点从自己手中掉落并逃入黑暗之中、宛如星光一般的小小光辉再次伸出了手。
她的身影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鲁法斯用力咬了咬牙，闭上双眼，同时紧紧地将戒指握在了手里。
“这次、是真的都结束了吧，所有的、所有的一切。”
亚琉哲这句突然从背后传来的声音使得鲁法斯慢慢张开眼睛并回头望向他。这时亚琉哲正以一副懒洋洋的表情来回眺望着瓦砾堆积而成的小山。
“不，其实一切从现在才刚刚开始。”
听鲁法斯这么一说，亚琉哲不禁向他投以惊讶的表情。
而鲁法斯则向他回以苦笑，然后将视线转回到了自己手中的戒指上。
“在这一连串的事件中，世界已经产生了过于巨大的扭曲，因此，我们得尽量将它引导至妥当的方向才行。这同时，也是为了不辜负即使拼上自己的灵魂也要拯救世界的、那些家伙们的希望。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必须担负起这个使命。”
语毕，鲁法斯将戒指轻轻地套在了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
看着在无名指上闪烁着光芒的戒指，鲁法斯用力抿了抿嘴唇。
看着吧！阿莉莎！
鲁法斯用力握紧拳头，抬头看向冈尼尔。
然后他向散发着耀眼光辉的神枪大幅迈出脚步。
“我要去神界阿斯加尔德！”拔起冈尼尔之后，鲁法斯转身向亚琉哲和布拉姆斯大声宣布道。
“即使为了防止世界毁灭，也得把这玩意儿放回神界才行。”
一瞬间，亚琉哲和布拉姆斯双双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过，他们紧接着便彼此看着对方笑了起来。
“……怎么了？这很奇怪吗？”
鲁法斯皱起眉头瞪了他们一眼。亚琉哲则耸耸肩，微微摇了摇脑袋。
“没有没有，别介意。”
苦笑着说完这句话的布拉姆斯，突然以认真的眼神看向鲁法斯。
“不过……是这样么，你要去神界啊……”
说完，布拉姆斯又扬起嘴角笑了起来。
“所以啦，有何不妥？”
“不，不是的。我只是在想，如果哪天你成为主神了，那么我们不死者应该就不必和诸神永远争斗下去了。”
“那、那是什么啊！”
布拉姆斯和亚琉暂直直看向他的眼神让鲁法斯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他一边挠着脑袋一边移开了视线。
“这即是说，我非常期待你的表现。”布拉姆斯一脸正经地淡淡回答道。
“求求你别取笑我了，好吗？”
鲁法斯像是后背发痒一样，轻轻抖动着自己的身体。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我成为神的话……那个名叫芙蕾的可怕大姐，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
很想改变一下气氛的鲁法斯带着自嘲的笑容半开玩笑似的说道。亚琉哲虽然稍稍露出了一点鄙视的神情，不过他还是一边耸着肩膀一边轻声笑了起来。可是，布拉姆斯依然还是以那副认真的表情继续直视着鲁法斯。
布拉姆斯用左手紧紧地抓住鲁法斯的肩膀。
“一个要威为神、重建世界的男人，怎么可以因为这种事而懦弱起来呢。”
鲁法斯回视着布拉姆斯的红色眼眸，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我明白，我知道了啦。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嘛。”
“啊，噢噢……是吗……的确是这样呢。”
布拉姆斯有些尴尬地撇了撇嘴角，抓在鲁法斯肩膀上的手也放松了力气。
直视着他的这张脸，鲁法斯扬起嘴角说道：“我一定会竭尽所能，把凡是我能够做到的事情都做好。因为我可不喜欢被那个家伙笑话，或是让她露出悲伤的表情。欢迎你随时监督噢。”
布拉姆斯看了看鲁法斯的眼睛，脸上浮现出看起来有些寂寞的笑容。
“这个啊……看来有点困难呢。”
说完这句话后，布拉姆斯将视线落在了自己的右臂上。
那只右臂被由肩膀的巨大裂口溢出的鲜血染得绯红，无力的下垂着。
还有刻在他身体上的无数伤口，虽然溢出的血液已经凝固，但却完全没有愈合的迹象。身上所失去的肉也一点儿都没有再生。
“这是……”
鲁法斯有些难以置信地想询问些什么，但话还朱说完布拉姆斯便轻轻地点了点头。
“果然就跟蕾娜斯所说的一样。只要雷扎德没有予以创造，这个世界中就不会有不死者存在。看来，这个定律现在已经侵蚀了我的身体。”
布拉姆斯自嘲地笑了笑，然后将目光在一瞬间射向远方。
“现在的我，可以体会到死亡的感觉。”
布拉姆斯边说边皱了皱眉头。——直凝视着他的鲁法斯，在听到他这句低语后，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是我已经遗忘许久的感觉。在遥远的过去曾经体验过一次的记忆，现在又回来了。”
一直凝望着远方的布拉姆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鲁法斯默默地低下了头，因为他不知道此刻自己应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亚琉哲在抽动了几下嘴角后，终于还是低下了头，但他的视线却彷徨地不知该落向何处。
“这样也不错。”
布拉姆斯这句意料之外的话语，使得鲁法斯和亚琉哲同时抬起了头来。
眺望着眼前这片除了瓦砾和大海之外便别无所有的景色，布拉姆斯笑了起来。
“倒也算是找到了，一个不错的葬身之地。”
“难道……你想留在这里？”
鲁法斯瞪大眼睛询问道。布拉姆斯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点了点头。
“不再需要不死者之王的世界已经来临了。这不是正好吗？反正也没有适合我回去的地方了。”
“我陪你留下来，因为我跟你的情况差不了多少。”
亚琉哲突然插进话来。鲁法斯不禁瞪大了眼睛，布拉姆斯也以惊讶的眼神看向他。
“你……？啊？我拒绝。”
布拉姆斯注视着亚琉哲，嘲弄一般地笑了起来。
“你说什么！”
看着吊起眉毛的亚琉哲，布拉姆斯深深叹了一口气。
“就是因为这个世界空空荡荡、一无所有，所以我才想要留下来，在这里静静地迎来我的最后时光啊。真可悲，我为什么非要与你这么一个大男人一起等待那个时间的来临不可？”
这句话让亚琉哲有些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再说了，作为人类的你不是还有一件必须完成的任务还没有做么？难道你已经忘了吗————让人界得到重振这项重要的任务。”
说罢，布拉姆斯歪了歪脑袋，将视线转移到了躺在地上、正在闪烁着红光的龙宝玉上面。
顺着布拉姆斯的视线看过去的亚琉哲，在看到龙宝玉后，眉间爬上了一道更深的皱纹。
“难道你，想让我成为龙宝玉的守护者？”
亚琉哲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看向布拉姆斯。
布拉姆斯则摆出一张有些厌倦的脸轻叹一口气。
“难道还有别人么？”
听到布拉姆斯这句直截了当的回答，亚琉哲在一瞬间露出了一幅可怜巴巴的表情。接着他一边任由视线居无定所地四处游走，一边歪着嘴咕咕哝哝地在说着些什么。虽然含糊不清，不过他一定是在抱怨自己并不是那块料啦、对一介佣兵来说这个担子太重啦等等。但他之所以没有清楚地发出抗议声，证明他自己也非常清楚，这件事除了自己承担起来以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于是乎，他只好把这些涌到嘴边的话又极不情愿地咽了下去。
亚琉哲那双一直在虚空中彷徨的眼睛，最终定格在了鲁法斯身上。
鲁法斯虽然感觉到了亚琉哲正用宛如被抛弃的小狗一般的眼神看着自己，但他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手握冈尼尔默默地耸了耸肩。
亚琉哲看了冈尼尔一眼，紧紧皱起眉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可恶。”
轻轻啐了一声之后，亚琉哲动作夸张地向龙宝玉走了过去。
“没办法，既然已经奉陪至此了，那我就干脆好人做到底吧，也许这就是我命中注定的。”
亚琉哲用单手拿起龙宝玉，然后板着脸转向了鲁法斯。
“还有就是，我现在还是被你们雇佣的身分，这一点我可没有忘记。另外，我还犯有杀死阿莉莎的父亲以及毁灭迪万的‘前科’，至少，要做一点对得起她灵魂的事。”
“抱歉，亚琉哲。谢谢。”
鲁法斯直视着亚琉哲这么一说，手持龙宝玉的亚琉哲便一下子把脸撇向了别处。
“别这样。”
看着眼前有些尴尬的亚琉哲和鲁法斯，布拉姆斯满足地笑了。
“这样一来，大家就都找到了自己应该前往的地方了。”
“那个说要自己留下来的家伙似乎没有资格说这种话吧？”
亚琉哲歪起嘴角不无讽刺地说道。但布拉姆斯却一点儿都不在乎，只见他从怀中取出来一块像玻璃碎片一样的东西。那是亚莉曾经拿在手中的那块水镜碎片。布拉姆斯似乎是当时在救因王呼之秘法而只剩下灵魂存在的她们时，一起顺便捡来的。
“好了，去吧。我对你们将要创造的世界，可是非常期待的噢。”
说罢，布拉姆斯用左手将水镜的碎片高高抛起。
在天空中描绘出一道大弧线的水镜碎片，在插入地面后喷发出了魔力与光芒。
视线——直追随着水镜碎片运动轨迹的鲁法斯，这时在它喷起的光芒中看到了神界平原的光景。
之前到访那里时还是一片清澈的天空，这时已经变得郁结沉滞。地面四处铺满了裂痕，原本充满生机的草花也几乎全部枯萎，整个大地呈现出一片暗淡的褐色。一眼便可以看得出来，再这样下去是撑不了多久的。
神界尚已至此，可以想见，人界的荒废程度比起它来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看来，现在的状况根本容不得他们依依不舍地慢慢道别。
“那么，我先走啰。”
鲁法斯用力握紧冈尼尔，朝神界那片逐渐步入毁灭的景色走去。
“再见啦。”
在水镜的碎片之前，鲁法斯稍稍停了——下，在头也不回地轻声说出这句话后，便踏入了水镜所散发出来的那片光芒之中。
※
“真可惜。其实，我一直都很想跟你认真地较量一次呢。”
听着身后的亚琉哲在离去时所说的话，布拉姆斯微微地笑了。
将亚琉哲送往人界的魔力奔流化成微风，吹起了布拉姆斯的长发。
在这阵风吹过之后，周围被寂静包裹了起来。
在这个失去了创造主、正在逐渐消亡的世界之中，已经只剩下布拉姆斯一个人了。
独自伫立在这个没有其他任何生命存在的世界中，布拉姆斯笑了起来。
现在、真的结束了。
接下来，只剩下等待即将到来的、那个死亡的瞬间了。
好漫长，真的好漫长啊。
这段漫长的旅程，想来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从希尔梅丽娅在阿莉莎体内觉醒过来那时开始的吗……？
好像不是。
那么是从与那位名叫迪兰的迪万战士进行灵魂融合，作为一个英灵被希尔梅丽娅匿藏起来的时候开始的了……？
或者是与作为奥丁的使者来访的她，相互对峙的时候开始的吗……？
又或者是从自己以不死者之王的身分，与横行跋扈的诸神展开抗争那时开始的吗……？
不，也许在更早以前，在自己成为不死者得到永生的那一刻时便已经开始了……
在这段争斗不已的旅程中，有一种自己似乎一直、——直都在等待着这个瞬间来临的感觉————在这个没有其他任何人存在的世界中，得以一个人静静死去的、这个瞬间。
他们俩一定能引领世界走向正途，我能够做到的事情已经全部都做完了。
随着视野的大幅晃动，布拉姆斯的身体向后方倒了下去。
在倒下去的这个过程中，他的身子没有其他任何活动，就那样仰天平躺到了地上。
手和脚已经使不出任何力气了，想要再次站起来，看来也是不可能的了。
只不过，如果说心中还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应该就是没能救到她这件事了吧。
怔怔地眺望着被厚厚云层覆盖的天空，布拉姆斯的思绪在起伏着。
她为了救我，甚至不惜反抗指使她的诸神之王。
然而，自己却未能拯救她的灵魂，
甚至连她最后的一句话都听不到。
高洁的女武神为了拯救世界而牺牲了自己的灵魂，这、可以认为是她们本来的愿望吗？
还是说，为了今后将要渐渐编织出来的历史，她们其实更希望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活下来呢？
现在，已经没有办法确认这件事了。
也无法向她表示道款了。
在自己那渐渐变得一片朦胧的视野中，布拉姆斯看到空中厚厚的云层被拨开了，几缕柔和的阳光自云间的缝隙中轻轻洒落下来。
在那几缕阳光之中，他仿佛看到了几个小小的光辉翩然向着高空飞去。一、二……是的，一共四个小小的光辉。
“希尔梅丽娅……”
口中念着她的名字，布拉姆斯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祥和的阳光倾注而下，柔和地照耀着大地。
几朵自云飘动在清澈的天空之中。
清新的微风自枝叶之间轻轻拂过。
这里，是位于大山之中的一个小小村庄。
两个少年和一个少女穿梭在村庄之中，他们是这个村子里的孩子。
“等一下————！喂————！你们等我——下啦！”
少女拼命地追着跑在前面的少年们，在急促的呼吸中大声呼唤着他们。
“你在搞什么啊？快点跟上来啊！”
两个少年停下脚步，回头笑着向她说完这句话后又马上跑了起来。
少女与少年们间的距离丝毫没有缩短，反而好像一点点地越拉越大了。
一个身披斗篷、将头巾缠到眼眉上方的青年从村子的深处走来，少年们与他擦肩而过，继续向前方跑去。
再这样下去，就要被他们丢下了！
两个少年的身影已在消失在旅人的对面了。少女鼓足更大的力气，拼命地追着他们。
在内心深处萌生而出的寂寞与悲伤令她有些心慌。
大概是这样的心情使她失去了平衡的关系吧，少女突然脚下一滑。
她下意识地将手伸向少年们远去的方向，“扑通”一下向前摔倒在地。
眼前的景色猛然大幅回转所带来的混乱，以及袭向膝盖与胸口的阵阵疼痛与寂寞，令她的泪水夺眶而出。
“呜……呃，呜呜……”
正在少女满眼泪水，啜泣不已的时候，一个大大的影子罩住了她。
“你尔还好吗？”
一个温和的声音自头顶上方传来。
听到这个声音之后，少女刚刚想要抬起头来，但此时一双大手已经架起她的身体，帮助她站起来了。
眼前这个人，就是刚才与少年们擦肩而过，身穿斗篷的那个旅人。旅人蹲在少女的面前，——双眼睛直视着她。
在旅人的帮助下站起身来的少女，呆呆地看着他，抹了抹脸上的泪水。
头巾之下的那张脸上浮现着安详的笑容。那一头鲜艳的绿色长发令人印象深刻。
“有没有哪里在痛？”旅人一面帮少女拍去粘在身上的尘土，一面询问道。
“唔、嗯，不要紧，我没事。”
虽然膝盖确实有点痛，不过少女还是这样回答道，并摇了摇头。
“是吗，那就好。”
旅人边说边对少女笑了笑，那张脸看起来似乎非常开心。少女好像受到了他的感染一样，也跟着露出了满面的笑容。
“喂————！你在做什么啦————！”
少年们的喊声从远处传来。
往声音的方向一看，只见两个少年正疾步向这边跑了回来。看来似乎是因为她一直没有追上去，所以不放心地又跑回来了。
少女的笑容变得更加爽朗，朝着少年们的方向拔腿就跑。
在跑出去好几步之后，少女突然慌忙地停下了脚步。原来，这时她才想起来，还没有向刚刚帮助自己的那个人道谢呢。
当少女转过身来的时候，旅人已经站起身来，朝着村外的方向走去了。
“大哥哥————！谢谢你————！”
少女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向旅人大声喊道。不过，旅人并没有转过身来，只是举起左手，轻轻挥了挥。
同样向他的背影挥手致意后，少女再次转过身去，跑了起来。
当她刚刚跑出一步时，刚才看到的旅人的左手忽然清晰地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中。似乎有某个深刻的印象，伴随着戴在他无名指上那枚闪烁着细小光芒的红宝石戒指，一起复苏了。
————这个，可是能够给我带来幸运的护身符呢。
为什么呢？为什幺会有这样的印象浮现出来呢？
温暖的感觉混合着沉甸甸的痛楚一起从内心深处渗出。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感到些许困惑的少女再次转过头去。
可是，旅人的身影已经不在那里了。惟有在柔和的阳光映照之下，那片一如既往的村庄景致而已，到处都找不到他的影子了。
胸口的深处突然传来一种被揪紧的感觉，少女一边体会着这种感觉，一边对那幅景色眺望片刻。
“快点跟上来啦！不然就丢下你不管了喔！”
少年的声音从背后传入耳际。与此同时，直到刚才还笼罩着她的那股不可思议的感觉，转眼问便不知飞向何处了。
后背稍稍抖动了——下后，少女向少年们的方向看去————啊！他们已经向村外跑去了。
“等——下啦————！真是的！”
少女嘟起小嘴，将脸颊鼓得浑圆，拔腿向两个少年所在的方向追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