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声
闻初见假装听不见, 直接跳过这个话题, 说:“我们开始吧!”
徐清之微微一笑,“好。”
忽然,闻初见听见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有点不放心便让徐清之等一会,自己出去看什么情况。
原本闻初见想要跟徐清之商量换个时间段,毕竟晚上全家人都在,这间屋子的隔音并不是那么好, 弹吉他、唱歌的话,外面肯定会听见。
然而所幸的是, 晚饭期间, 林迎琴提建议, 晚饭过后一家人看电影,所以现在屋里只剩下闻初见一人。
她拉开房门, 把头伸出去,没有见着人又缩了回去。
“好了。”她抱起吉他,扫了一下,问道:“这样能听见吗?”
“听见了。”
徐清之低沉的嗓音仿佛在她耳边响起, 魂都差点给勾了过去。她把手放到眼前, 一张一合的, 一近一远的,慢慢调整呼吸,好不容易集中精神,又一次全军覆没。
“怎么?紧张?”
“……”她讪讪地说:“有点。”
为了不要再次被迷惑, 分散精力,闻初见当机立断,决定把耳机摘下。
此时,隔着一条网线的人只听见哐啷一声响,正欲问发生什么事时,便听见她的回答。
“我待会唱歌就不戴耳机了,这样能听见吗?听见的话,请敲1。”
下一秒,公屏上弹出数字1,闻初见又说;“谢谢您的配合。”
徐清之听着她的话,嘴角慢慢上扬,好看的眉眼弯弯的,眼内充满笑意和宠溺。
这段时间以来,他感觉闻初见比以前活泼了不少。虽然他没有见着真人,但是从她和自己的对话当中便能感受出来。
开心是一种传染力,所以他这段时间也比以前笑得更多。
“开始了哦。”
她的声音离麦较远,有种缥缈的感觉。
半响,她的歌声伴随着吉他声传入耳里,徐清之上扬的嘴角一顿,眼中的笑意也慢慢褪去,换来的是严肃和认真。
《孟姜女》的开篇并不是直接说孟姜女听到夫婿离世后的悲痛欲绝,而是夫婿被征调去修筑长城后,她日日夜夜的担忧。副歌部分才是孟姜女拿着寒衣千辛万苦到达长城,却听见那噩耗不忍痛哭的场景。最后她下定决心跟随夫君的脚步离开人世。
这首歌感情表达有三部分,由浅至深,从担忧到崩溃再到坚定。
夏明在这方面处理极佳,歌声透露着孟姜女的绝望,让人闻之落泪。然而,闻初见却一改原版本的沉重,尾声部分用轻快曲调弹唱,更像是孟姜女再度陷入恋爱。
徐清之敲打桌面的手指一顿,微微抬头,眯起眼睛。
一曲完毕,闻初见重新戴上耳机,问道:“徐老师,作业能打多少分?”
徐清之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多少分制?”
“一百分。”
闻初见托着下巴,想:我刚刚弹错了两个音,歌词好像也唱错了一句,切入……应该没问题。
她分析一遍后,说:“至少有个80分吧?”
对面没回答。
她想:难道我还有其他错误?
她有点丧气,问:“没有80分吗?”
听见她试探的语气,徐清之一笑,道:“有,90分。”
闻言,闻初见兴奋地晃动双手。
“最后一部分的处理,你是怎么想的?”
闻初见把兴奋劲压下去,认真地把自己的见解跟他说:“虽然她最后还是跳河自杀了,她不一定怀着绝望的心情,也许她认为这是跟丈夫团聚,所以我没有唱得那么沉重。”
“嗯,有道理。”
后来,徐清之又拉着她做音准训练,幸亏她对这比较敏感,音基本上都能唱准。
前前后后捣弄了两个小时,中间休息了十五分钟。他们刚结束没多久,门外就传来开门声,接着闻建国粗狂的嗓音在屋内响起。
“今天一家人出去真开心啊,妈以后儿子我也会经常带你出去玩儿,你说好不好?”
“当然好啊,年轻的时候就忙着把你和淑娟两兄妹拉扯大,结婚生子以后,你们又要忙着拼搏哪有时间管我们这些老家伙,现在好点了,能享福咯。”
林迎琴紧跟其后进门,听到最后一句话,脸色一沉。与此同时,房内的闻初见闻言,冷哼一声。
他们为闻修贤读书花了大部分积蓄这件事,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
后来,上回寒假在家里住,她偶然撞破父母在吵架,而吵架的内容就是因为闻修贤就读私立学校的事情。她这才知道,原来她那位娇贵的弟弟一个学期的学费可以抵上她大学三年的学费。
另外,闻建国一直跟闻老太太说自己现在挣的钱多,能过上好日子。所以闻老太太便认为他们现在过得很富裕,不需要像以前那样拮据。可她并不知道,一切都是靠林迎琴挤挤凑凑才能勉强维持闻修贤读私立学校以前的生活水平。
“我回房间。”闻修贤侧身穿过众人,身后传来林迎琴的叮嘱,“贤贤快点洗澡,别等到半夜,知道吗?”
闻修贤还没回答,闻老太太就抢着说:“对对对,天气冷可别感冒了。”
闻修贤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便回了房间。
同一时间,闻初见喜眉笑眼地望着手机,对话框上的名字正是徐清之。
【徐清之:最近用嗓太多,记得多喝水。】
【徐清之:对了,你把我给你的蜂蜜带回家了吗?】
闻初见如实回答:【没有。】
【徐清之:我给你寄一瓶,把地址发一下。】
她乖巧地把地址发给他,转念,她想起对方多次送东西给自己,她应当回赠。
【hatsumi:清哥,你家地址是什么?我也有东西寄给你。】
徐清之把地址发了才问:【什么东西?】
【hatsumi:s市特产!】
【徐清之:不要浪费钱。如果你真想送我礼物,不如早点回来。】
闻初见心一动,把恋爱中女人独有的胡思乱想发挥得淋漓尽致。
他是不是也喜欢我,所以才叫我早点回去?
难道我们这是两情相悦?
可是没看出来呀。
但也有可能啊......
下一刻,他的话打破她的猜想。
【徐清之:早点回来给你录歌。】
【hatsumi:......】
【hatsumi:人性二字,麻烦了解一下。】
——
后来一周可谓过得风平浪静,其实那是暴风雨的前夕。
那晚,闻建国出门应酬醉醺醺地回来,刚进门把公文包啪一声放下,东歪西倒地走到闻初见门前,黝黑有劲的手大力地敲打着房门,发出震耳的响声。房间里的人已经睡着了,被敲门声吓醒,退到墙边上,捂着心口,看向被拍得砰砰响的房门。
“出来!你给我出来!”闻建国在外面喊道。
闻声,林迎琴连忙从房间走出来,凭着娇小的身材钻进闻建国和房门的空隙当中。她原本就是农村里出来的孩子,说话的嗓门比较大,来到城里二十多年才学会说话温柔点。
现在她像护着孩子的母狮子,坚定地站在那人面前,挡着他还想敲门的手,大声问道:“你干嘛!你要见见出来做什么?”
闻建国拂开她的手,黑溜溜的双眼冒着怒火,身上带着一股酒气味,他说:“关你什么事!让开!”
林迎琴毫不畏惧地反抗他,“我不让!见见听妈妈的话,别出来。”
其实她的身子、手脚都在颤抖着,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退缩。
半响,两道房门同时打开。
闻修贤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靠在门边看着走廊的另一端,闻老太太则是被吵醒后一脸不满地看着两人推推嚷嚷。
“多晚了?都嚷嚷什么?不用睡觉吗?”片刻闻老太太注意到儿媳正把喝得醉醺醺的儿子往外推,喝醉酒的人不经推,一推便靠在墙边吓得闻老太太一下子惊醒,指着儿媳大声骂道:“你干嘛推我儿子?”
林迎琴没有回答她的话,双手撑在门框上,一边摇头一边带着哭声说:“你别想伤害我女儿,有什么事不能坐下好好商量,建国?”
话音刚落,她身后的门打开,回头看见女儿面无表情抬头看向丈夫。
闻初见淡淡开口:“叫我做什么?”
闻建国看着她这幅表情更生气了,紧握拳头站起来压向她,奈何门前林迎琴双手使劲抵着他,他没法靠近。他倾身向前,用手指着闻初见,一字一顿地说:“我|操|你|妈|的!你再给你摆这副表情,老子一巴掌抽死你!”
闻初见静静地看着他,不吭声,也没有顺他意。
“你|他|妈|的!老子今天非打你不可!”说完,闻建国拼命向前走,挥舞着手想要打她,未遂,接着他脱掉皮鞋朝着闻初见的方向扔去。
闻初见反应敏捷,看见他这番动作便蹲下|身躲过一只鞋。见状,闻建国把另一只也脱下往下砸,刚好砸到了闻初见的脑袋。顿时,她觉得脑袋嗡地一声响。
林迎琴眼睛都红了,大声问他:“你到底发什么疯!!!”
闻建国指了指自己,“我发疯?我发疯?呵呵。今天跟唐总应酬吃饭,人家女儿多乖,爸爸说什么就做什么,笑得甜甜的,你看看你女儿?一天到晚都不知道家里谁去世了一样,就一副死人脸!”
林迎琴:“你、你——”
闻老太太鄙夷,顺便落井下石,“就是,就像谁欠她一千几百万一样,整天就黑着脸。还有迎琴你说她在房间里写作业、读书,我看是在玩音乐才对!你们在外面工作不知道,我一天到晚都在家就清清楚楚,每天下午都在弹吉他,简直就是不学无术。建国啊,你女儿可能和外面的野男人厮混在一起呢?上回我还听见她捏着声音不知道跟谁说话,温柔劲就会对着外面,说不定认识什么男人。我告诉你,生女儿吧!生女儿胳膊往外拐。”
“我|草|你|妈!不好好读书尽学些不三不四的!林迎琴我告诉你,快点让开,不然老子连你都打!”
“你打吧!你打啊!我们见见到底哪里得罪你们闻家,你们要这样对她?”林迎琴转身面对闻初见,用背部抵着闻建国,此时她已经泪流满面,哭得不成声。她对闻初见说:“见见跟妈妈走,咱们去你姑那,好不好?”
闻初见蹲在那一动不动,忽然站起来,先是看了闻老太太一眼,然后才与闻建国布满血丝的眼睛对视。
“第一,我没有不学无术,我的gpa一直在3.5以上。第二,吉他是我自己花钱买,自学,没有花您一分钱,弹吉他又关您什么事。第三,我认识的朋友是谁,背景如何,又与你们有何想干?”
她第一次用如此坚硬的态度跟他们说话。
如果不是闻老太太说的那些话触犯到她的底线,或者她还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
闻建国指着她,“你现在什么态度?你看看你对待长辈是什么态度!”
闻老太太也被气得说不出话,“岂有此理!”
闻初见:“我什么态度?你们什么态度对待我,我就用什么态度对待你。你对我好,我也不会拂了你意。”
她继续说:“我知道当初你们把我送去姑姑家的原因,不就是为了闻修贤么?为了你们闻家的子嗣吗?不就是因为我不是男孩吗?”
当年,闻建国还只是工地里的一名工人,收入不高,加上林迎琴那份薄薄的工资也只能勉强养活一家四口。这样的日子过了七年,林迎琴又怀上孩子。
当时他们家那边给医生塞点红包就能查出孩子的性别,闻老太太便让闻建国向妹妹闻淑娟借点钱查性别,如果查到是男孩便要了,女孩就打掉。
所幸的是,查出是男孩。
当时,闻老太太又是杀鸡又是还神,说着“老天爷果然没有让他们闻家绝后”的话。
再过一段时间,闻建国收到好友的邀请到s市打工,工资待遇起码比现在的要好。他一听就心动了,因为违反计划生育超生孩子需要罚款,罚款金额高,以他们家当时的情况根本给不起,于是闻建国便打算举家到s市。
那么,问题来了。
一个七岁的女儿,加上未满月的孩子,家中只有一位老人帮忙带,两名年轻人都需要到外面打工挣钱,简直就是分身乏术。
后来,闻淑娟知道哥哥的近况,便打着商量问他要不要把初见送到他们家帮忙带。李畴比初见要大几岁,闻淑娟也不用那么操心,再者,他们两夫妇的工作时间、收入稳定,带两个孩子不是难题。闻建国沉思半会,答应下来。
闻初见就是这样被送去闻淑娟家,不过没想到的是,这一住就住了六年。
每年只有春节,闻初见才能见到父母,不出三天又被送回姑姑家。
最初,闻初见并不抵触他们,相反还很黏他们。但是后来的一次机会,她半夜醒来上厕所,听见姑姑房间有聊天声,她走近把耳朵贴在门上听见自己被送来住的原因,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一切都因为她是女孩,她不能为闻家继后香灯。
她第一次记恨自己是个女孩。
逐渐地,她开始疏远他们。连以前最期盼的春节也不惦记着了,反而希望它永远不要到来。
有一回,不知谁散播的谣言,说:闻初见是孤儿,没有父母。她听见了,没有生气,反而一脸平静地看着那些嘲笑她的同学,把他们看到害怕不敢吭声以后,才低头写作业。
当天放学,来接她的是李畴。他站在校门口最显眼处向她挥手,看见她走进便一手拎过她的书包,正低头跟她说“走吧”的时候,闻初见抬头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明明还是小孩子,却让李畴想要以认真的态度听她说接下来这番话。
她说:“表哥,以后我就叫你哥哥,好吗?”
李畴怔住,回过神后点头称好。
初中的时候,她被接去s市。当时闻建国的工作收入稳定,闻修贤已经上幼儿园,他们总算没有那么忙,有空照顾她。
可是他们忘记一点,六年的光阴是多少物质补偿都不能抵消的,还有她内心受到的伤害是怎么都不能填补的。
更何况他们并没有尝试去弥补这段缺失的时间。
闻初见被接回来后,变得沉默寡言,每次看见父母、奶奶对弟弟疼爱有加,对自己却连喜欢吃什么都记不住,心中的裂痕就日益扩大,大到完全不能修补。
她开始想要逃离这个家,于是她报读了外地的高中,后来又报考了离s市几个小时车程的建大。
她原本以为这些日子要到头了,她大学毕业终于有能力自己生活,自己养活自己的时候,没想到还有今天这一出。
闻建国愣住,脸红脖子粗地说:“这都是为了这个家!你做人怎么这么自私?只想我们疼你一个?你弟弟年纪小,疼他又怎么了?”
闻初见冷蔑地说:“我没那么想。不过,你作为一名父亲,连女儿上什么大学都是报道后一个星期才知道,你觉得自己现在又有什么资格站在我面前要求我履行做女儿的义务?”
她说得掷地有声,一瞬间,屋里没有任何声音,安静得可怕。
她的身子在不受控制地发抖,但眼神依旧坚定,随后,她抄起床上的手机和外套夺门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重头戏来了,每回都差点把自己写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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