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足校
日暮时分，晚霞红透了半边天，列车终于驶进了恢弘大气的南京站。
虽然一路新奇，叫陈诺大开眼界，但毕竟几天没有睡好觉，这又是站了一天一夜的，浑身酸痛的他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上一觉。跟着人群出了检票口，一路上都是拿着‘住宿’或者‘一日游’牌子的大妈，接着‘发票、发票’的声音跃然于耳畔。南京站到底是大站，人潮人海灯火辉煌，站在到达大厅，陈诺一时晕眩，接下来该往哪儿走呢？
出来前姜雨谣给了他一张写有足校地址的小纸条，可是对于常年生活在资讯闭塞的小山沟的陈诺而言，要想弄清楚如何抵达目的地，只能全靠一张嘴问了。想着火车站里鱼龙混杂，他决定先出站再说。
南京站的外头别有洞天，正是傍晚华灯初上，极目远眺，城市天际线的灯火与晚霞交相辉映，眼前不远处则是一大片的湖水公园，再近身前便是高架林立与车水马龙，城市的科技发达与融洽规划尽收眼帘。当然，对于此时的陈诺而言，他还并不懂得发达与规划是什么意思，他只是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望着这一片截然不同的世界。
这一眼所望，驱走了他旅途中所有的疲惫，怎能不走一走，感受一下这个全新的世界呢？他拿起行囊，胡乱地随着人流，汇入城市的怀抱，南京的夜晚实在是再适合漫步不过，有万家灯火有霓虹闪烁，有参天梧桐有圆月高挂，有巍巍城墙有湖水静谧，有鸭血粉丝有烧烤龙虾，有好看且时尚的姑娘，还有纸醉金迷的欲望。
不知走了多久，走到了哪儿，他终于停下了脚步，享受着商场里喷涌而出的凉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挤破了头也要涌入城市，为什么他们涌入了城市便不愿再回去，他忽然有些想他的爹娘，可笑的是他甚至记不清他们的模样，这一想又颇为辛酸起来。再坚强的少年，背井离乡，举目无亲，总要学会默默将眼泪往肚子里咽。
那一夜，他一直在街头徘徊，或者无端地走着，或者找一处歇脚地发呆，城里的灯光太过奢侈，城里的风景太过迷离，一夜的时光渐渐交织出一个大山孩子的梦想——不能免俗地要留下来！
夏日的初阳早早撕开了城市的朦胧，在atm机旁打瞌睡的陈诺也没再好意思赖下去，他这身打扮与城市的繁华多少格格不入。
打了个喷嚏，伸了个懒腰，这是一个非同往常的早晨。
拽着行李，捏着写有地址的纸条，望着人间烟火在城市中渐渐弥漫，陈诺很奢侈地像当地人一样在一家早餐铺坐下，要了一碗馄饨一笼汤包，倒上米醋淋上辣油，像是老主顾一般一顿低头猛吃，直到饱腹感带来的愉悦在心头怒放，这才丢下碗筷，打了个饱嗝，愣了愣神。
老子要留下来！老子不仅要留下来，还要带奶奶一起来！——这是陈诺吃完这顿早餐后的觉悟。
男人一旦冲动起来要发下宏愿，总是喜欢以‘老子’自称，实际上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壮胆呐喊罢了，说明心里还是虚的。
走了差不多一个街口，遇到警察执勤，他像瞧见救星一般靠了过去——有困难找警察，这是从小课本上教的，只是平日村里也见不到什么警察。警察叔叔瞅着纸条上的地址直皱眉头，抬手一指：“你要去的地方太远了，我也说不清，你去问她们，她们应该知道。”
陈诺望去，警察所指的竟是一群晨练大妈。
“小伙子，你这地方在江宁哎，远的一米哎！”
“要换乘滴，直达肯定没有。”
“从这边坐215，到大行宫，然后换那个几路往应天大街走......”
“197哎，197从大行宫往江宁！”
“对对对，我想起来咯，上次去看我家小侄女，在南师附中江宁校区滴，就是197！”
“坐地铁到安德门也行哎，那边有到雨铜线，不也是往江宁的吗？”
......
大妈们果然不负所望，你一言我一语，不仅给陈诺指了明路，而且给他指了好几条明路，在大妈们左一言右一语的叮嘱下，陈诺跳上了公交车。又是两个多小时的辗转之后，太阳已经升的老高，陈诺终于找到了纸条上所写的那所足校——江宁英豪足球学校，八个烫金的大字在阳光照射下格外刺眼。
大概是郊区土地并不值钱的原因，足校建得气势恢宏，一片片规整的足球训练场，每间隔十几米便有龙头自动洒水，陈诺觉着眼熟，跟镇上搞科技下乡时推广的自动化试验田差不了多少。这么想来又有些可惜，多好的设备多好的土地啊，用来种菜多好！
在校门口徘徊了好一会儿，足校保安没当他是好人，上来盘问他：“干什么的干什么的？这里不让进！”
陈诺深吸了一口气，昂首挺胸：“我是来试训的。”
保安皱了皱眉头：“你？试训？”
“麻烦帮我找梯队张军教练。”陈诺说道。
保安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给足校当了这么些年的保安，也算是对足校学生都看了个遍了，能有条件来上足校的，家里大多有些家底，哪怕将来不走足球这条路，也不用去参加高考过独木桥，至少营生不是问题。可来人这打扮，别说是有家底了，看着连家都没有，跟一流浪汉小乞丐似的。可话又说回来，来人竟然能准确报出足校老师的名字，这其中必然有些渊源......
保安那边考虑得深沉，陈诺这边也努力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他很清楚，来这一趟不仅仅是要对得起这些天睡车站站火车的艰辛，更是他生命里难得的一次翻身的机会。对于他这样的穷苦出身而言，一辈子或许也就这么一次机会了。
终于，保安僵持不下，决定进去报信，临走前不忘命令道：“站这儿，不许往里跑！”
日头渐高，陈诺乖乖地站在大门前，汗珠不住地往外渗。夏日的陈头村还可以穿长袖，而夏日的南京素有火炉之称，更要命的是，连日来的舟车劳顿终究消耗不少，加之一时紧张，阵阵晕眩感随之而来，陈诺本能地扶住校门，干呕了好几下，这才缓过神来，‘噗通、噗通’的心跳声隐隐传来，叫他不由自主地担忧起来——这样的状态参加试训，能行吗？
过了好一会儿，保安才领着一人往这边来，陈诺眯着眼睛望去，来人身材肥硕，脸上的褶子跟动画片里的沙皮狗似的，怎么看也不像是搞体育的。殊不知，来人看他也是一脸狐疑。
张军在足校干了有些年头，足球理论与教育水平没见涨，倒是练就了一身溜须拍马的本领，为人处世圆滑得跟泥鳅似的，因此反而得到了晋升成为足校的管理者，这也是为什么姜雨谣会有他的联系方式——能拍老板马屁不算什么，能把老板家人的马屁都拍到才叫真本事。
即便是如此八面玲珑的张军，在第一眼瞧见陈诺的时候，也不禁怀疑起来，不自觉地上下反复打量了他一番。
好在这几日陈诺已然习惯了这种带有轻视的眼神，只不过张军的轻视十分含蓄，很快又被藏匿了起来，转而是满脸堆笑：“你就是陈诺吧？谣谣在电话里已经跟我讲了，她夸你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呢！”
短短两句话，说得陈诺心头大悦。
“快进来吧，我来安排试训。”张军说完招呼陈诺进了足校大门。
陈诺满心期待，有生之年头一回，他陈诺也当上关系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