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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保活命外,陶一粟开始进行自我锻造。
说是“锻造”就高抬了他的心理水平,这个人的性格构成其实相当简单浅显。
陶一粟长时间一个人,逐渐要学会跟自己相处,达到某种和解的地步。在他眼里,杀生之后,最起码能做的事,是余生来背负罪恶感,这种罪恶感也应该对人产生影响。在不同社会背景下法不相同,但人不变,就该自我惩罚。人生对人生观开的恶劣玩笑。另一方面,周遭环境的不可控,周围人的来去随命,争端的无解,都要从自我找救赎。寻书问古,现实不得意之人,要么求佛问道,要么寄情山水,都是转移焦点,像杜甫那种一辈子都不想放过自己的人,学不来的。苏东坡倒是潇洒,有钱有闲,名门之后,半生顺遂,文坛领袖,即便困顿,不至于不堪,即便冷清,不至于孑然,心性早年便在优越中修炼成功,自得闲适,后世还有豁达的好名声。这种,求不来的,没什么指导意义。
照心理学的说法,提供情绪一个释放的通道,才能保持平衡,某种意义上跟道教异曲同工,能在“接受”和“抗争”中划一条极微妙的线。这个过程是缓慢的,需要陪伴的人有极大的耐心,并能对患者的状态有清晰的把握心理医生赚钱是有道理的但是陶一粟显然没有这么好的条件。
他跟大多数人一样,把现实的不得意,转移了焦点。而且由于他不信宗教,见不到山水,他只能选择把焦点模糊掉。实践可以证明,这其实也是一种有效率的方式。具体操作起来,重点在于,不接话,不挑话,“随便”不用只当口头禅,不行就算。最重要的是,不要想。谈话的意义是重大的,它开启了思维的辩证,拒绝谈话不仅仅是拒绝交际,在某种程度上把人圈了起来。
这并不难,年龄越大,做起来就越容易,因为大多数争论如果不指向结果,其实没什么意义。陶一粟在他的二十代,也进入过“觉得别人都是傻逼”的状态,他非常积极地思考了一些问题,比如“战争的源头在哪里”、“战争是无尽的吗”、“我的梦想是什么”、“我的胜利该在哪里”、“我的成就感在哪里”、“如果严武当年不是十七岁,会不会不至于去死”、“如果我是严家人,我会怎么做”、“如果我早点回去,事情会不会不一样”……这些问题除了徒增折磨,对他没有一点好处,陶一粟性格使然,理性与他本性相悖,思考只会让他更矛盾,因为他逐渐会意识到,归根结底,他是个软弱的人,似乎做了错误的人生决定。
冷漠居然真的能够拯救陶一粟,他不必转向酒和杀戮,他只需要闭上嘴,隔离自我,不求现世的成就,把自己放逐到身体外,是可以好好活着的。
严梦曾经有段时间给她办公室的人做心理测评,顺便给了陶一粟一份。她拿到结果后,有些忧虑,想去找陶一粟谈谈,但是陶一粟很少在本营里。
等到严梦终于找得到人,去的时机又不太好。
彼时陶一粟受够了严张扬的挑衅,在拳台上叫他上去。拳台上陶一粟是可以碾压的,毕竟严张扬才开始训练。实在是欺负人,陶一粟知道。他不能伤严张扬腿脚,对他以后上战场不利,所以专注打脸,只是看起来狠,陶一粟自己也没完全发泄出来,严张扬还委屈得不得了。
严梦去陶一粟房间的时候,陶一粟正喝了点酒,被严张扬惹得非常憋火。
严梦坐在他旁边,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问他怎么了,没事吧。
陶一粟抖掉了她的手,口气冷冷的回了一句没事。
严梦再接再厉,用了更温柔的语气。
这种温柔,尤其让人火大。
陶一粟扭头看她,问她:“为什么要问我有没有事呢?我要是有事呢,你打算怎么办?给我递杯水?陪我聊聊天?哭一会儿?说出来就会好了吗,缠着我的事情就通通没有了?你怎么解决?你在严家说得上话吗?”
严梦云里雾里:“我只是想说,无论发生什么事,不要太怪罪自己。”
陶一粟理智断了线:“噢我不怪我自己,”他摇了摇头,盯着严梦的眼睛,“我怪你们,你大伯,你大哥,还有你那无忧无虑的傻逼弟弟。”陶一粟顿了一下,愤怒到了一个新的高点:“事实上,我也怪你。你在这里干什么?你就那么喜欢帮人吗?那你为什么不去劝你们严家别干了,一起去做点什么好事啊。你知道严家在这里做过什么吗?严家可是这破地方中最出色的搅屎棍,勾上欺下,投机倒把,什么钱都,什么人都敢杀,你那么爱谈道德,去跟他们说啊。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因为严家需要,因为严家判我有罪,我连申诉的机会都没有,我要挨多少批/斗?尽心尽力是我夺权越矩,不闻不问是我自私心机,进不能进,退不得退,做什么错什么。为什么,就因为我没人撑腰?就因为你们有权有势?
严梦,你别想了,你说你不想赢。我告诉你,你也赢不了,你什么也做不了,谁也帮不了。
你也少他妈来招我,别在我身上找你哥哥的影子了。他不在了。死了。自己去死的。跑到地雷区。炸死了。醒醒吧。”
陶一粟一句一顿,口齿清晰,恶毒,倾泻阴暗的想法,从中汲取快感。
严梦只是看着他,她很受伤,但她没有发脾气,更没有跟陶一粟争执,她只是眼神躲了躲,低下头:“你现在也许想一个人静一静。”说完,严梦就慢慢地站起身,拖着脚步走了出去。
陶一粟看着严梦颓然的背影,意识到他做了什么,顿时非常后悔,他就像那些人一样,把自己的痛苦和失望,转移到不相干的人身上,只因为她对自己好,愿意靠近,愿意陪刺猬渡劫。
陶一粟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还是下楼去酒吧找严梦。他看见严梦一个人坐在吧台前,低着头,发着呆。严梦越发瘦弱黝黑,她这几年得过大大小小的病,最严重的一次得了甲肝,早期没什么症状,拖了两个月才得到正规治疗,在医院里有段时间吃什么都吐酸水,肝肿大得不行,顺便戒了烟。陶一粟反而没怎么得过病,因为他基本不和当地人来往,nt的条件也好得多,不像严梦。陶一粟其实从未真正理解过严梦,他从没见过严梦发火,她似乎永远都能平静淡然,尤其是面对恶意。
陶一粟想了又想,还是坐在了严梦的旁边,严梦看了他一眼。
陶一粟想道歉,偏偏这句话卡在嘴里说不出口。
“没关系。”严梦默默地喝着柠檬水,她连酒也戒了。“如果你想道歉的话。”
陶一粟不用说话了,他突然很感激严梦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