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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踏入后院,就听到了前院响起了一片喧哗之声,玉府里的规矩多,平时很少会有这般喧哗的时候,所以当时虽然他年纪小,却也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也顾不得还饿着肚子就连忙拽上了弟弟一路跑着往刚刚走开的前厅里去。
然而,两人才转出回廊的转角,他就看到了此生难以在脑子里磨灭的画面,他的爹爹浑身浴血的朝着他们扑了过来,同时他的一只手上还护着娘亲。
不等惊慌失措的他惊呼出声,爹爹就已经扑过来另外一只手将他们护在了怀里,并道:“阿竹,阿文,爹爹知道你们是好孩子,好孩子就要听爹爹的话,马上跟着娘亲一起离开玉府,答应爹爹,以后都不要再回来。”
说到这里,爹爹的嘴里已经涌出了一大口的鲜血,他着实被吓到了,已经完全忘记了哭喊,只抬手下意识的紧紧地攥着爹爹的袖摆,仿佛这样就能将他这个如同天神一般的爹爹永远留在他身边一样。
然而,爹爹的声音却依然渐渐的微弱了下去,他松开了揽着他们兄弟俩肩膀的手,一把攥着他的手掌心,并看着他的眸子道:“阿竹,你是最聪明懂事的,弟弟不如你,所以你要照顾好弟弟,也要代爹爹照顾好娘亲。”
说着,他抬手一把推开了尚在震惊中的两兄弟,然后再一推已经是一脸泪痕的娘亲道:“夫人,快,快带着他们走,我已经在门外备好了马车,你们快走……”
话音才落,一声带着凌厉的杀气的箭划破夜晚的平静,一路从后面呼啸而至最后穿破了爹爹的胸口,那锋利的箭头带着血水在冰冷的月光下闪烁着让人胆颤心惊的寒芒。
而同时,一声惊呼才划破喉咙:“爹”
然而,他的爹爹,却再也不会回应他了。
那一夜,也是这般沁凉的夜,也是这般带着血色的夜,带着嗜血诡异的杀戮。
那一夜,他扶着弟弟,跟在娘亲的后面,踩着一院子里平时那些最为亲切熟悉的面庞的尸体一步一步飞快的逃进玉家佛堂底下的暗格里。
那一夜,在路过前厅的时候,他亲眼看着那些围攻进来的穿着玄色衣衫的禁卫军用一柄柄锋利的刀剑划破了叔伯以及祖父的喉头,那飞溅起来的血水模糊了他的眼睛。
那一夜,如此漫长,如此凄凉,如此黑暗,也如此的静。
他们母子三人躲在暗格里,连大气都不管出一声,就这样听到外面响起的乒乒乓乓声音渐渐归为宁静,三人也一动也不敢动,挤在一个连身子都舒展不开只能弯腰抱膝蜷缩在一起的小暗格里。
那一夜,他们母子三人并未做任何语言交流,因为此时,再多的话语在面对这场无妄之灾的时候,也都成了多余和累赘。
时间从未有如那一刻那般过的那么漫长,漫长到他以为就这样过了一个沧海桑田。
一直到爹爹身边最亲信的刘管事推开那一道暗格的门的时候,他才终于从死亡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然后,便开始了刘管事带着他们一路驾车逃亡之路。
他清楚的记得,在逃到城外郊区的乱葬岗的时候,遇到了伏击在那里的黑衣刺客,虽然他还小,很多事情不清楚,但却也知道这些人跟之前出现在玉府屠杀了玉府满门的禁卫军不一样,否则的话,他们只管光明正大的截杀就可以了,何必要多此一举穿着黑衣蒙着面。
然而,即便是知道他们不是禁卫军,却也不能改变什么,小小年纪的他身子还是太弱,学习的那一点儿拳脚功夫在这些高手们面前完全不够看,刘管事拼尽了全力才将他们的马车送出了重围,然而这个时候,从旁边突然窜出来的一个黑衣人却一把扯掉了马车的帘子并将他一把从马车里拽了下来。
他不记得当时从马车上摔下来有多疼,唯一记得的是当时远去的马车上的娘亲那一抹意味深长的目光,当时年纪还小,不知道那到底是心疼不忍,或者还是纠结不舍。
当时看不明白,而后来渐渐懂事,过惯了察言观色的日子,已经能从一个人的一举手一投足甚至一个眉梢轻扬就能判断出此人的心情的他,却已经不记得当时娘亲的眸子里的神情到底是什么样了。
……
想到这里,玉沉渊的嘴角浮现出了一抹苦涩的笑意,他抬手拿过刚刚为自己倒下的那一杯“无忧”一口饮下,脑子里却浮现出那一日,在辽国议政殿的时候,隔着镂空的屏风,当耶律靳要下达将他乱箭射死的命令的一瞬间,王后的眸子里所流露出来的情绪。
而这一瞬间,她眼底里流露出来的眸光立即勾起了他对前尘往事的回忆,他才蓦地记起来,这些年渐渐被自己淡忘掉的娘亲的那一瞬间的表情。
而这时候,在他读懂那一瞬间她眸子里的神情的时候,他却宁愿自己不曾记起,宁愿自己读不懂。
因为那一瞬,那眸子里分明并无半点不舍和不忍,她的眸子平静如水,如果说还有一丝情绪波动的话,那么,那一缕波澜里也带着几分嫌弃和如释重负的惬意。
也难怪当年自己没有读懂,那个时候的他,怎么会想到这个让玉家倾覆的罪魁祸首竟然是自己的娘亲,而他更是想不到,她竟然还想取了自己的性命。
可是他是她十月怀胎的亲生儿子啊!
他犹记得,他发烧的时候,她会寸步不离的在病床前守护,会给他哼着最质朴却能打动人心的儿歌,会在他被爹爹责罚的时候在一旁说着宽慰的话语,会在被师傅罚站的时候,悄悄给自己顺来了自己最喜欢吃的糕点……
这,才是他的娘亲。
她温婉,她娴静美好,她有着这世间最倾国倾城的美貌,有着这世间最动听的声音,她的衣袖里带着能让他安神的清香,她的眉宇间带着能抚平他焦躁和不安的心情,她的掌心里带着这整个世界的温暖。
这,才是他的娘亲。
而同那个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落下马车却无动于衷,甚至眼睛里还带着几分快意和如释重负的惬意的女子判若两人。
但是,铁打的事实却又在一遍一遍的告诉他,错不了,那个工于心计,出手狠辣的女子,确实就是他的娘亲。
他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又或者说从一开始,从他记事的时候起她就在演戏。
在那一瞬间,她看向他的目光是这世界上最为锋利的剑,是最寒冷的冰,是最毒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