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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大师无须客气,与我夫人或是管家明说即可。”
“蒙首辅关照。”道徵和尚行礼,笑道,“出家人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再者,夫人安排得十分周到。”
彼此客套一番,气氛渐渐沉默。
陆宴初拢袖轻咳,站在窗下朝外望去,几只鸟儿从空中忽地飞过,不留痕迹。
回眸望向神色没有任何变化的道徵大师,陆宴初不好开门见山,只得委婉道:“不知大师是如何与我夫人结缘?”
笑着朝他走近两步,道徵和尚随他将目光投去窗外:“老衲与首辅夫人能够相识,确实是缘分。多年前,老衲游历四方时途经泖河村,因误食当地的一种毒果晕倒在山林小路,是首辅夫人心善,救下了老衲。”
陆宴初眉头微皱,求证道:“可是红子?”
“没错,正是此物。”
“红子外表鲜艳,极具欺骗性,像熟透了的小樱桃,除却竹安本地以及附近的城镇,倒是罕见,也难怪大师会误认它为无毒的野果。”提及此处,陆宴初紧绷的面颊略放松,说到家乡,哪怕是有毒的野果,也倍感亲切,一股思乡之情更是油然而生。
道徵和尚颔首:“正因如此,老衲才会结识心善的首辅夫人。”
“看来她对大师非常信任。”陆宴初扯唇,眸中划过一丝伤感与亏欠,“我赴京那年,她留信,说去扬州潜麟寺等我,可惜……”
对他们之间的过往十分清楚,道徵和尚便跟着喟叹一声,感慨造化弄人。
话寒暄到这里已足够,蓦地转移话题,陆宴初眯了眯眸子,突然单刀直入直奔主题道:“敢问大师,我与福宝之间究竟存在什么联系?”
微愣,道徵和尚垂眸,思忖半晌:“首辅这问题……自然是父与子。”
“大师明知我问的不是这个。”浅笑出声,语气变得严肃,陆宴初无比诚恳道,“还请大师为晚辈解惑,她曾说带福宝上京就是为了寻我。那时我当她纯属糊弄敷衍罢了,时至今日,我却好像有种不安的直觉,虽然这种直觉是如此的匪夷所思又没有依据。”
缓步徘徊在厢房内,道徵和尚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摇了摇头,望着他道:“首辅何必着急?恐怕再等上几日,夫人自会如实以告。”
“但我想提前有个心理准备,无论事情时好时坏,至少别当着她的面手足无措。”嗓音压低,陆宴初无奈,他心底介意的是,哪怕他对她有信心,对自己有信心,可也会害怕那个未知的真相,害怕它会影响到现在所有的一切。如果早些知道,无论它是什么,他势必要好好守住彼此的位置与关系,不容改变。
第75章
天色渐渐昏沉,到了点儿,府内亮起盏盏灯笼。
豆苗儿让小厨房送来碗熬得糜烂的南瓜粥,以及易消化的一碟炒青菜。
这便是福宝的晚餐了。
眼神示意来香照顾他用膳,豆苗儿出去找陆宴初,他额上伤口到了晚上,也该换药了?
说起来,她最近的时间倒是有些不够用,慕春那里不能再拖延,明早务必亲自走一趟!还有道徵大师提出的建议,她也得抽空向各府夫人们旁敲侧击地打听。
书房漆黑,内寝更是空无一人。
豆苗儿蹙眉,在他平常逗留的地方找了个遍,却不见踪迹。
召来奴仆细问,得知首辅并未出府,豆苗儿面色略沉地挥退他们,打着灯笼出了绿韶院。
天都黑了,他人呢?
难不成躲在什么地方赏月?豆苗儿仰头,今夜月色的确皎洁,可她不信他会有这等闲情雅致,近段日子他不是一直都在怀疑她?倒因为他今日突然受了伤,才生出契机,让他对她的这份怀疑暂时搁浅,只不过……
叹了声长气,豆苗儿走到府邸中心湖畔,驻足逡巡。
湖畔南面种了几棵桃树,树下被她埋了几坛桃花酒,此时枝叶在月色下颤动,罅隙里隐隐透出几缕薄光。
有人?陆宴初?
豆苗儿拎着灯笼匆匆上前,定睛一瞧,树下石桌旁的身影可不就是他?
靠近时,能闻到空中漂浮着淡淡的一股泥土腥味,才埋不久的桃花酒被他用小锹挖出一坛,招摇至极地摆在桌面。
豆苗儿按捺住怒意,上前站定在他身边,俯首攫住他身影。
两人一站一坐,一动一静。
掀眸望向她,旋即回目光,陆宴初沉默地往空杯里斟满酒,仰头一饮而尽。
他喝酒的动作不快,举止优雅,显而易见,理智尚存。
豆苗儿就这么看他慢悠悠饮了三杯酒。
到第四杯,她忍无可忍地一把夺过他酒杯,两人争抢时,酒水四溅,豆苗儿将剩了半杯的桃花酒一口气喝下,而后直直盯着他被夜色覆住的眼眸,试图寻找出那么点他反常的线索。
目目对视,须臾,陆宴初率先移开视线,从她手中接过空空如也的酒杯,再度斟满。
豆苗儿憋着气抢过来,仰头饮下。喝得太快,呛了个正着,引出一连串咳嗽声。
陆宴初拧眉,语气不由加重:“别喝了。”
“这是我埋的酒,凭什么不能喝?”肩部伤口隐隐作痛,豆苗儿捂住胸口,冷冷瞪他一眼。
陆宴初不作声,偏头越过桃枝,望向月光下闪烁着萤星的湖面,夜晚的水寂静,可他的一颗心却跌宕起伏又茫然无措,唯有借酒缓冲这匪夷所思的真相。
方才道徵大师对他没有任何隐瞒,从头至尾,不过寥寥数句,却解释的清清楚楚。
这是他求的答案,可远远超越了他想象,最初听到的那一瞬,他甚至觉得荒诞至极,但又如此的真实。
他心疼她遭遇承受的一切,恨不能立即将背地里害她的人斩草除根。可另一方面,他一时又无法那么快地放下芥蒂。
原来一次又一次,他对她来说,只是需要,而不是想要。泖河村里所有甜蜜而青涩的回忆,那些被他镌刻珍藏在心底的美好,竟然都是她营造给他的假象。曾经的心动与倾慕,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她对他的关切与示好,背后都是别有目的。
甚至此次上京,也是因为他们可怜的福宝需要他。
男儿有泪不轻弹,陆宴初用手撑住额头,垂低的眸中生出一片薄雾。
不愿去深想,但他无力控制自己的意识。
她前阵子毫不犹豫为他挡下那一剑,他以为是爱,但此时此刻,却不那么确定了,她或许最爱的只有福宝,他对她来说,可能一直都没重要到他想要的地步。
他离不开她,也不会就此放弃。
终会释怀的!哪怕她不够爱他,至少,福宝还需要他不是吗?
但今晚,他不想为这些事情烦忧,唯有借酒消愁,等到天亮,就让一切都随风而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