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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布列塔尼半岛时,哈利不由得松了口气。
《邮报》还没到九月就做出了决定,雇佣了哈利,在烟雾弥漫的大办公室里分给他一张桌子,但哈利并没有在那里待很久,三个月之后就因为院长的引荐去了《视点》报社,为园艺栏目写写赞美新品种水仙的短文,不久之后开始跑本地新闻,带着好脾气的摄影师四处追逐警察,捡拾凶杀案和窃案的面包屑。
亚历克斯和他仍然住在杜松街55号的小公寓里,亚历克斯现在把多余的那间卧室用作书房,把打字机和一摞一摞的书搬进去,整天呆在里面,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凌晨才到床上来。哈利往往也没睡,在台灯下赶明天的稿子,亚历克斯凑过去吻他的耳朵,越过哈利的肩膀偷窥他的报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下班时间是五点。”
“理论上是五点。”哈利心不在焉地回答,敲下一个逗号,“但是这位贝克先生决定晚上十一点用酒瓶碎片刺死债主,这不是我能控制的。”
“可怜的普鲁登斯先生想要茶吗?”
“想,谢谢。”
亚历克斯到厨房去了,哈利听见水沸腾的呼啸声,然后是瓷器轻轻碰撞的叮当声,亚历克斯轻手轻脚地回来,关上门,把茶杯放到哈利手边,自己坐到桌子上,随手拿起一张稿纸,看了起来。
“我不明白你对这份工作的热情。”
“把它想象成翻译。”哈利抽出写满的纸,换上一张空白的,“只是你处理的不是语言,而是人类的行为,最好的和最坏的,报纸实际上控制了你对世界的感知,而记者控制了报纸,这么说能打动你吗?”
“寡头大财团控制了报纸,而且报纸没有创造空间。”
“我们都知道谁是我们两个之中最有创造力的那一个。”
“你的奉承技巧仍然没有改进,普鲁登斯先生。”
“但很有效?”
“但很有效。”
哈利对着打字机键盘微笑:“去睡吧,亚历克斯。”
如果发挥一点事后聪明的话,人们可能会说,要不是《视点》的驻外记者在格勒诺布尔的滑雪场上摔伤并落下永久疾患,而且通德文的副主编有一个怀孕八个月的妻子,哈利余生的故事是不会偏离杜松街55号的,他不会得到新的工作机会,不会在回家路上买一瓶红酒,也不会兴高采烈地告诉亚历克斯自己要到欧洲大陆去。
“卢瓦索先生的反应是什么?”记者问。
“他也很高兴,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他问我这是长期还是暂时的,需要离开多久,我说我还不知道,那是真的,我当时确实不知道。他回答,去吧,水手,我会在这里等着的。我记得我的出发日期,1957年1月23日,坐的不是飞机,而是渡轮,伦敦到加莱,从那里转乘慢悠悠的火车,中途停下来通过检查站,又换一班车,这才辗转到波恩。我在欧洲大陆没有固定住所,被主编的电报牵着鼻子四处跑,亚历克斯的信只能寄到报社的波恩分部,积压在那里。”
普鲁登斯抽出一个用打字机打好地址的信封,是寄给“h普鲁登斯先生”的,每个字母都是大写,也许是寄信人懒得转换,信本身是手写的,用的是深蓝色墨水。
“哈利,
这是你被欧洲吞噬的第五个月,也许你在单枪匹马地阻止核战争,这才能解释你为什么没有回信。我很好,谢谢,虽然你没有问。
在《视点》上看到了你6月20日发表的社论,关于北约对华约政策的那一篇,如此严肃而强硬,既像你,又不像你。我对自己说,这就是其他人看到的普鲁登斯先生,不同于我的哈利。很遗憾你和《外交家》期刊苛刻的莱文先生陷入纸上骂战,莱文先生是个真正的战争贩子,你们彬彬有礼的交锋在过去一个月里为我提供了可观的娱乐。
至于我,我尽量在十一点前起床,吃足够维持生命的东西,远离酒,尽管不一定成功。坐到写字台前,对付我脑中喧闹不堪的对话和未经整理的段落。家里太安静了,因此最近几天我作出了一些改变,到“海雀与三叉戟”去工作,非常有效,小酒馆的吵闹平衡了我脑海里数十个角色的声音,他们从来不肯闭嘴。酒保同意把靠近窗户的桌子留给我,当然,条件是必须至少付两杯黑啤酒的价钱。你还记得那个地方吗?进门靠右,楼梯下面,我能听见其他人的谈话声,但他们除非仔细观察,否则很难看见我,巴掌大的小窗户能看到荒芜的花园。哈利,又一批年轻学生聚集在这里,像可爱的麻雀,酒馆二楼的鬼故事又把他们吓住了,没有人敢靠近楼梯。
昨晚梦见墨丘利,旷野里不知道为什么有卡尔法克斯的钟声,我们往海边走去,但直到醒来都没有走到。
还有什么值得告诉你的呢,当然,《埃格尼斯的风筝》近日再版,增加了插图,出自一位才华横溢的d西蒙斯小姐之手,她完全理解这个故事阴暗的一面,对此我非常感激。另外,我
哈利,
原谅这封信缺乏条理,写到一半的时候被打断了。我今天有别的安排,恐怕不是好消息。乔治的“状态不太稳定”,父亲在电话里这么模棱两可地告诉我,从目前有限的消息看来,出于未明的理由,乔治昨晚在伦敦寓所中开枪,幸而没有击中任何人,或任何物体,但他的妻子和邻居都吓坏了,邻居报了警。父亲还在康沃尔,莱拉在布莱顿,能马上去看他的只有我了。就到这里。
你的,
a.
”
记者折起信纸,小心地放回信封里,接过普鲁登斯递过来的下一封信,日期是四天之后,1957年6月24日,从伦敦寄出,盖着加急印戳。
“亲爱的哈利,
本来想发电报的,但是我不愿意发到报社去,不想引起注意。看在上帝份上,你现在到底在哪里呢?
见了乔治,比平常还要令人难以忍受,顽固,高傲,动不动就发脾气。他坚持那天晚上看见了窃贼,但警察根本就没有发现任何痕迹,门锁完好,窗是关着的,窗台上也没有攀爬的痕迹。他不准任何人拿走他的佩枪,我只好偷偷把弹夹卸掉了,也许他很快会发现,到时再想办法。
医生认为这是战后综合症,‘炸弹病’,你知道成千上百从欧洲回来的士兵都有这个问题吗?医生告诉我,他见过一个病例,那可怜人连听见水壶烧开的呼啸声都会吓得嚎啕大哭。乔治当然不能接受这个结论,差点把医生的脑袋拧下来,好吧,我夸大了一点点,但实际情况也差不多了。医生建议他到乡间休养,我们说服他回康沃尔住几个月,他勉强同意了,感谢上帝。
假如你到这封信,不要回复伦敦这个地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