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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迟又叹气:“所以啊……我也不知道能怎么办。他们若是要钱、甚至要官位,那都好办,可读书人清高,要说法,我们却又不知怎样的说法才能让他们满意。我打算明天一早去请教老师,不知老师有什么好法子没有。”
他说完,叶蝉没应声,但他一时又陷入沉思也没顾上。过了会儿,余光蓦地注意到叶蝉托着腰艰难地侧翻过来,他忙看过去,叶蝉道:“我不懂你们政事上有什么顾虑,可我觉得,要说法应该是最好办的。你就把来龙去脉、罪责在谁说清楚好了,再说说去年怎么办的这案子、都砍了谁、抄了谁的家、把谁下了狱说清楚便是,陛下当时是从严治罪的,又没有包庇哪个,你有什么可虚?”
谢迟刚才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读书人懂得多,比大字不识一个的要难缠,可叶蝉觉得不是那样。
读书人或许是“难缠”,因为他们读书后眼光高些,不像街边的乞丐给口吃的就能打发,也不像明德园的佃农给送块肉就会感恩戴德。可是,他们既读的是圣贤书,就不会是蛮不讲理的人,不会做那些市井小民的撒泼之事。朝廷给的解释只要让他们觉得有道理,安抚起来便很容易,和那些不听道理却能拉下脸得寸进尺的地痞流氓可不一样。
叶蝉见谢迟蹙眉看着他,就又认认真真地继续跟他掰扯了下去:“我是这么想的……你们就大大方方地给他们解释,可这个解释要细致、要能让人信服,不能用冠冕堂皇的话敷衍他们冠冕堂皇只会让人觉得你高高在上,必定火气更大。你们诚心诚意地把该说的都说了,再保证日后不再出这样的事,另请陛下赐些恩赏,他们还能如何呢?总不至于逼着陛下让贤吧?”
谢迟下意识地一捂她的嘴:“你可真敢说。”
“……我就跟你说说嘛。”叶蝉噘嘴一吻他按着她的手指,他笑了一声把手挪开,接着却又叹气:“你这道理倒对,可眼下还有个麻烦。”
叶蝉歪头:“什么麻烦?”
谢迟说:“这件事现下正越传越广,每一日都有更多的学子听说此事。可我们不管商量什么法子,都得用上些时间。就算是按你这么说的做,斟字酌句地写出解释的文书、派官员去乔州,也都得些时间吧?我们担心到时事情又出了变故,原本管用的法子也就变得不管用了。”
这倒是个问题,朝堂上的事总是瞬息万变,有时天下易主都只在一朝一夕之间。
叶蝉侧支着侧头替他想了想,嘟囔说:“这是个问题……可嘴长在别人身上,这个你们管不了呀。再说,朝廷也不能靠堵百姓的嘴平事儿。你们只消把该办的事办好,上对得起陛下,下对得其万民,中间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学子们就算现下交口相传地骂你们,来日也总会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叶蝉觉得,谢迟这是当局者迷。因为差事棘手的关系,他太担心节外生枝了。可是,百姓的嘴到底能不能堵、用堵嘴的方式粉饰太平到底有没有用,他真不明白吗?那不可能!她夫君才没这么傻!
“你堵他们的嘴,他们只会更不服、更恨你,还会看不起你吧……”叶蝉诚恳道。
她望着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一片简单的美好,他却因为她说出的这番道理而懵了一会儿。
然后他情不自禁地在心里又念了一遍,待得来日自己的身份够高了,他一定要给她请个诰命!
他差事办得好,有她的一份!
他一边小心地不碰她的肚子,一边紧紧地一揽她的后背,和她额头碰额头:“你真好,我是撞了个多大的好运,怎么就娶到你了呢?”
“……”叶蝉反倒被他夸虚了,在他怀里缩了缩,“你、你别听我的啊……你明天问问顾先生,朝上的事我不懂的!”
她突然慌死了,万一他真听了她的,然后把事情办砸了怎么办?
谢迟笑出声,捏了捏她随着孕期渐长明显丰腴的脸:“放心,我会问的,不过我觉得你说得不错。老师若是夸你,我一定告诉你。”
☆、第73章第73章
谢迟第二天一早便去了顾府,说起了户部的事,把叶蝉的想法说给了老师听。
顾玉山沉吟了半晌,说了句:“你夫人怎么不是个男的?”
谢迟:“……”
顾玉山继而笑了笑:“她说得不错。读书人是不似山野莽夫好敷衍,可他们要个解释,却也不那么难办。你只消坦诚相对,把该说的说了便是。都是读了圣贤书的人,但凡不是有心犯上作乱者,自会平息怒火。”
谢迟松气而笑:“是,那学生明白了。明日便与张子适他们商量商量,先写个告示请陛下过目,若陛下准允,便分发各处官学。”
顾玉山点点头,又看看他,一睇旁边的座位:“你坐。”
谢迟坐下身,顾玉山拈须沉吟片刻,道:“为师得问问你,这回这事,你们几个为何会举棋不定?”
“……”谢迟一愣,想了想,垂首说,“我们都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就连户部官员们也没什么经验。事情又来得急,拖不得,所以一时之间……”
顾玉山开口便说:“那你夫人,就对这样的事有经验吗?”
谢迟不由怔住,见老师神色严厉,一时也不敢辩解。
顾玉山缓和一些,续说:“你们当局者迷,自然也是个原因。可你要时刻记住,为人坦诚是你最大的优点。这朝堂、这官场之上,心思活泛会耍心计的,比比皆是,肯不玩任何花活儿只去勤恳为官的却不多见。你若能秉持住这一点,对上以诚待君王,对下以诚待百姓,日后才会是一个好官,才能够青史留名。”
谢迟仔仔细细地听着,认认真真地把这番话记住了。
他倒不求什么青史留名,但他希望到了耄耋之年,自己忆及一生,可以说一句无愧于心。
“再有,这些事你肯和你夫人议,是好的。”顾玉山淡淡笑了笑,“世人总说女子目光短浅,触及政事必令天下遭祸,依我看那都是荤话。一来,这天下大多女子目光短浅,只是因为她们读不到和男人一样的书你师母昔日女扮男装入官学,学识可远胜一干男儿;二来若家中妻室所言当真不对,为官的丈夫不该能自己分辨么?有的人啊,自己耳根子软,旁人说什么是什么,出了事便怪到妻子头上去。可他们就算不娶妻,也会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犯下别的错误。你不要跟他们学,你是我顾玉山的学生,我希望你识大体,不要拘泥于那些没道理的规矩。”
顾玉山这番话,谢迟倒是都懂。可听他突然这么说起来,他又觉得有那么点别扭。
他就打量了顾玉山一番:“老师,您怎么……忽地提起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