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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夜晚刚过,宿鸟初啼,天边微微露出一丝晨光,姝河边上,却依旧沉浸在一种阴郁低沉的气氛之中。
这里是姝河村,大蜀北方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子,村内有一百多户人家,四周皆是林地,只有靠近西面的地方立着两座山峰,山峰一高一矮,被村里人称作葫芦山,而养育着整个村庄的母亲河姝河,正是自葫芦口处蜿蜒直下,穿过山峰和林地,连接着姝河村人从生到死或漫长或短暂的一生。
魏子芩睁开眼,看见不远处的河岸边上,一名穿着白色衣裳的老者正双目紧闭,手中拿着一根银色的棍子,不断用底端敲击着河岸上的碎石,口中不停念着那四个字……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这是姝河村里为死去村人送魂的灵婆。
近几十年,因炼尸门派的兴起,整个大蜀国的人都不再信任入土为安,人死之后多半都要焚烧成灰,再由灵婆送入连接幽冥的河水之中。
而魏子芩也终于记起了自己如今究竟身在何处这是四十年前,他十五岁,而今日正是他最好朋友梁虎父亲去世的那一天。
“呜呜呜,芩子怎么办,我爹爹死了,大夫前两日明明还说他快好了,怎么办,往后我和娘该怎么办……”站在他身旁的梁虎依旧哭个不停。
梁虎今年十六岁,比魏子芩年长一岁,个子却比他还要矮一些,看着也瘦弱。梁家三代单传,梁虎爷爷在他出生之前就已经因病离世了,再加上眼下他父亲的忽然病逝,可以说,如今整个梁家就只剩下梁虎一个男丁了。
魏子芩的思绪依旧迷糊,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对了,四十年前,也是同样的场景,他仿佛是说了句完全不相干的话。
他问,梁虎,你说人为什么会死。
梁虎一愣,露出想笑又笑不出的古怪模样:“人都是要死的,大概只有仙人才能长生不死吧。”
“哦,对了,”梁虎像是想起了什么,勾了下唇角,走了过拍了拍魏子芩的肩膀,“差点忘了,我们芩子以后就是要做仙人的,真好,做了仙人就什么都不怕了。”
不,仙人也有怕的东西,如果出了问题,也和普通人一样会死。魏子芩微微垂下眉眼,就比如他自己。
前一世,魏子芩测出灵根,成为整个姝河村唯一拥有灵根的人。有了灵根,自然便可以修仙,那时候即便在整个大蜀国内,求仙问道都是件极荣耀的事情。
为了魏子芩的前程,魏家砸锅卖铁,几乎拼了命的将他送入了仙门之中,却不知道修行之人想要修行顺畅,必须断绝所有凡尘因果。
结丹之前,魏子芩害怕于修行有碍不敢与家人联系,结丹之后,魏子芩又害怕仇家报复,瞻前顾后,不敢告诉任何人他家在何处,甚至连大蜀国境内都不敢踏进一步。
直到四十年后,他结成元婴,成了整个陀安大世界都有名的药师,才终于鼓足勇气,准备好了一切回到家中。
他以为自己是衣锦还乡,却不想根本一切都晚了。
这里再没有村外的山林,没有葫芦山,没有姝河,也没有姝河村。整个村子的人都死了,包括魏子芩的父母家人,就在魏子芩离开不到一个月后,他终于知道了这个信息,却晚了整整四十年。
悔恨和愧疚几乎将魏子芩溺毙在原地,于是心魔丛生,不到一年,任凭周围人如何努力,魏子芩到底还是死在了进阶时的劫雷之下。
魂飞魄散,一睁开眼,却又回到了四十年前,所有事情的开端。
按照规矩,送灵的时候,是只有死者的血亲和灵婆才能跟在旁边看着的,就连死者妻子都不能轻易靠到近前,否则便会损害自身,魏子芩如今会站在这里,完全就是为了陪着梁虎。
梁虎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眼看着快到送灵的最后一步了,连忙抹了抹眼泪,连哄带劝的把魏子芩赶了回去。
离开姝河边,魏子芩浑浑噩噩地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前世离家四十余年,他其实已经不记得回家的路该怎么走了,眼前的一切都让他有种古怪陌生,却又莫名怀念的感觉。
七月末,田地里到处都是忙碌的热闹景象,魏子芩任由脚步带着自己走在有些泥泞的小路上面,没一会儿便看到一间无比熟悉的院落。
……回家了。
魏子芩心底一疼,险些没落下泪来。
还没等他从复杂的情绪里回过神来,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尖利刺耳的女声。
“哎呦,瞧瞧,我还以为谁来了呢,原来是咱们家的小仙童啊。”
说话的人是个中年女子,个子不高,却生得圆圆润润,一双细眉挑起,十足讽刺的瞅着刚刚推门进来的少年。
小仙童什么的,这个称呼还真是怀念啊。
魏子芩摇了摇头,回身把院门关上。
村里人不知道内情,都以为魏子芩测出灵根,马上就要出人头地了,魏家自家人却都再清楚不过,所谓的测出了灵根,其实不过是测出了最低一等的杂灵根,在他们这个小地方也许很稀罕没错,放到外面稍微像样一点的门派,却连当个外门弟子都不够格。
而魏子芩回来的这个时间点,恰恰正是魏子芩父母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各处打点,却依旧没有任何起色,以至于一家人都几乎想要放弃的时候。
见魏子芩神色平淡,丝毫也不为自己的称呼动怒,林娟顿时憋了一口气,恨恨将视线转向魏子芩的母亲:“我说弟妹,都是一家人,我废话就不多说了,我家荣生最近要准备和人说亲了,正是用钱的时候,你先前朝我家借的那三十两银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还啊?”
魏子芩的母亲是个面相十分老实的女人,因为常年在地里劳作,脊背微微弓着,闻言抬起头来,显然没料到林娟会说出这样的话:“啊?荣生才多大呀,怎么这么早就和人说亲了……而且那些钱……”
她想说那些钱都已经花的差不多了,他们如今哪儿还有多余的钱来还债。
为了魏子芩的事,家里到处举债借钱,但基本都是临近的亲戚朋友,也都已经说好了明年再还,怎么才过了不到半月,这人就忽然跑来要钱了。
越想越觉得不对,程月英顿时忍不住紧张了起来。
“十八岁,不早了,”林娟眼睛一眯,也没等程月英再说话,直接将魏子芩拉到跟前,“大侄子,你来评评理,不是伯母要为难你们一家,实在是你堂兄最近忽然说成了一门亲事,女方那边家境好,要求也多,非说我家送的聘礼不够。”
“……这样,如果你家实在没钱的话,伯母也不为难你们,你家不是有两块灵田吗,匀伯母家一块,到时不但之前那三十两银子一笔勾销,伯母还倒给你们家拿二十两的银子。而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