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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清楚看到她的模样。
她的外套有些乱,肩背上碰了一些草,鞋子上不少泥土与草根,显然是走了太久,这一路泥泞坑洼沾上去的。裤子膝盖上还有泥,是摔了跤么?
十二月初的天,寒风呼啸,她的脸被夜风吹得红红的,嘴唇有些白,明显是受不住这深夜的冷意,但她仍是找寻他到现在,而随着她嘴唇的蠕动,他这才留意到她的侧脸,唇角一直到脸颊的位置,划了一道四五厘米的口子,有血从里面渗出来,血迹已经干了,应该是这一路寻找,被高低不平的枝桠化破了脸。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站在那,冒着寒风,顶着疲惫,还有脸颊伤口的疼,一句一句与自己诉说。这份坚定,就像哪怕他被众人抛弃,亦有她穿越夜色来寻他。
而哪怕他用最激烈最过分的方式,再三推开她,她仍然选择回头,陪在他身边。
月光下,她仰着头,还在认真地说:“谢豫,小时候我不喜欢吃菠菜,我妈总逼我,我很讨厌,可有一天我长大了,好奇吃了一口,我才发现它真的很好吃,只是我过去不愿尝试……这其实就像人生啊!不去尝试怎么知道会是怎样?”
“所以谢豫,不管以后我们能不能再做朋友,我都希望有一天,你可以放下包袱,愿意去尝试,去相信,相信世上总有人,跟你在一起,不因任何利益需求,就只因为真心……”
“我希望你不要再这么压抑自己,不要用冰冷又漠然的外壳伪装,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你是人,七情六欲是本能,偶尔的宣泄理所应当。”
“我希望你不要丧失对情感的需求,感情依偎,互相取暖是人类的天性。我知道你渴望学业成功事业成功,但事业成功不是生命的全部,孤独终老有什么好,找一个值得你敞开心扉的人……也算是人生的一种成功……”
夜风寂静,顾冉一口气说了好久好久,这才停下。
谢豫就站在那树下,摇曳的树影落在他身上,他神色有些恍惚,这些发自肺腑的话,她也不知道他到底听进去了没有。
事已至此,话都说完了,她该真的离场了。
她转身走。
可就在那一瞬,那树影下的人突然出了声,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神色复杂。那幽黑的眸子,像有什么情绪浪潮般地拍打,似乎在斟酌着一个重要的决定。
“顾冉,你真的不介意?”
顾冉眨眼,“介意什么?”
谢豫一字一顿,从未有过的严肃,“我的出身,我的经历,还有……还有我的身体状况。”
“哎呀!”顾冉跺脚,说了这么多她真的想回家了,这太冷了,“怎么话到这你还听不懂呢,我要是介意刚才还跟你说这么多干嘛!吃饱了撑着……”
后面一个“了”字还没说完,顾冉眼睛猛地睁大。
眼前人影一闪,她只觉手腕被人一拽,然后力道袭来,她被人重重一拉,猛地便撞到一个温热又坚定地地方去。
愣了三秒钟后她回过神来,吓了一跳。
握草,什么情况!
是……谢豫……抱住了她!
顾冉惊的连推开都忘了。这剧情转变太快她完全不能适应啊,明明刚才她还在那苦口婆心的劝导,谢豫也只是……表情奇怪地听着,怎么下一刻……他就将她扯进了怀里了呢!
谢豫还在抱着她,他双臂圈得那样紧,而他附在她耳边说:“你说的,你不介意。”
顾冉有些蒙,她哪里知道对面的人不过瞬息便想了太多,甚至做出了重大决定,她只觉得这话语气好像怪怪的,她想推开谢豫……但伸手的一瞬又犹豫了。
这时候推开他,会不会让谢豫以为她就嘴上说说不介意他的身体状况,但心里还是介意他是乙肝病毒携带者啊?
娘的,她陷入了纠结之中,想了会后,决定先就这么着吧……就当给他一个安慰,毕竟这个病真是不需要有什么心理负担的。
大不了就当抱周楚楚好了,2017年的她跟周楚楚,恨不得每个月都要抱几次,要么是冲业绩前击掌拥抱给对方加油打气,要么就是业绩任务完成不了扣工资抱头痛哭……总之跟男生抱,女汉子是老司机了。
这一想通后,于是她还伸出手,安抚性地拍了拍谢豫的肩,看起来像一个回抱的动作。嗯……谢豫的肩膀比周楚楚宽,她一下子还揽不过来。
随着这一拍,那边谢豫感受到她的回应,似乎身体极轻微地颤了一下,旋即他拢双臂,将她抱得更加紧,他说:“记得你今天的话。”
为了让他快点放开她,顾冉赶紧点头:“记得记得,反悔我就胖20斤,外带长一脸青春痘,大小考试次次挂科,食堂吃饭顿顿有虫!”这毒誓够狠了吧。
那边谢豫鼻腔一声短促,似乎是忍俊不禁这是这一整晚来,他最好的情绪。
而顾冉再也憋不住了,终于一手推开了他,“够了够了,放开我,我要被你勒死了!”抱那么紧,生离死别似的。
谢豫这才放开她,表情果然比先前好得多。
...............
顾冉也站累了,一屁股坐到了身下的矮树桩下,歇脚,谢豫就坐到了她身边,两人之间的距离……比平时做同桌时还要近。
顾冉心大,也没注意,歇了会后瞅瞅四周问:“你怎么想不通到这来了?这么偏僻的地方,有什么好啊,大半夜你不怕啊?”
谢豫却是沉默了下,然后说:“这是我爸的墓地。”
这深更半夜的,顾冉吓得差点跳起来。
“墓地?!”
“嗯,当年我爸走之前,我陪他一起挑的地方,就在前面,那颗大梧桐树下。”
顾冉虽然害怕,但仍是被这话惊住,“你陪你爸挑的?!”
“嗯。我十一岁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他肝病晚期治不了了,做好了死的准备,就给自己看墓地,我怕他走不动,就一直陪着他……然后就挑到了这,当时他指着梧桐树下的那块地说,小豫啊,爸爸以后,就埋这吧。我说好。”
“后来,他就过了,我想把他好好埋着,可政府说下葬必须要死亡证明,我妈不认识字,于是我拿着各项手续去开死亡证明,工作人员看我太小,以为我闹着玩,都不信,不给开……跑了七八趟好不容易手续下来,人下葬了我想立个碑,但政府不同意,说是那地以后要开发什么,硬是不让,我那会太小,不懂事,即便争取了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后来我只能在那颗树上刻了名字,没事就过来看看他,想着,以后等我有能力了,一定要给他修一个特别好的墓园。”
顾冉久久没说话。
她无法想象,十岁啊……别家孩子在这个年龄还承欢膝下,无忧无虑地长大,他却陪着自己的至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