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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月后】
这大概是皇室嫁娶之外,今年京城里最隆重的一场婚事了罢。白天迎亲,十里红妆自不必说。沿途枝桠,皆以胭脂色香云纱牵系,自城郊山丘顶上望去,参差十万人家之中,一缕绛红在其间隐隐,襟飘带舞。偶有微风,这一路绛红竟似腾云驾雾一般,轻巧悠缓,往一处桃源仙境游去……
绛红止于城内一处朱门。门前,红笼高照,上书‘邬府’二字。二字隶体,以真金镶烫,灯火辉映下,更是流光溢,耀人眼目。
屋内树枝,缀以红绸缠结而成的饱满牡丹,蕊中缝上香囊,举院上下,何处不是国色,无处不飘天香。就连寻常不起眼的守卫兵士,这一日,胸前铠甲均别上了一朵朱红小花。
庭中最敞亮一处楼宇,厅堂内高烛璀璨,宝鼎焚香,宴桌雾列,座无虚席。席上,水晶盘满放,暂不说霜橙香橘高堆其上。黑熊掌、紫驼蹄、金龙肝、朱凤腑,但凡人间珍馐,无不齐聚一席。然而,此间人影攒动,却无觥筹交错之喧闹,只因满座高朋皆齐齐望向堂内,只听喜娘高唱:
一拜天地!
堂前一对璧人,施施然礼拜。
但看那如意郎君,身段出挑,下拜时临风玉树之气不减,起身时不忘予新娘一把搀扶,呵护之情不言自明。待二人站好,新郎露出正脸,俊容却不见喜色,平淡得仿若此刻不过寻常。不算出众的五官,是整齐一致的轻薄,轻轻翕动的鼻翼,更似蝉翼一般。
周遭一阵鼓掌叫好,接着听喜娘再次高唱:
二拜高堂!
新郎薄唇抿得更紧,似乎在暗中隐忍。
夫妻对拜完毕,周身喝不绝于耳,新人在一众簇拥下送入洞房。
二人进入房内,华烛高招,举目尽是珠光宝气。郎君有些拘谨,扶新娘在榻前落座。随即,喜娘端上玉如意,唱了一段吉祥话,将宝物交予新郎。新郎仍旧神情淡淡,接过玉如意,挑起佳人的绛红盖头。
方才,新娘粉妆隐于盖头之下,可盈盈身姿,足以叫人断定这是一位窈窕淑女。此刻,盖头掀开,新娘抬眸,眸光盈盈,碧波在其间流转,顾盼生姿,额间花钿娇艳,似珠泪欲滴。头戴金花八宝凤冠儿,身披云霞五帔肩儿,华贵与艳丽相互交辉,竟生生让一室珠光暗淡了下去。
对上新娘的眼,新郎官笑了,却甚是客气。
而后喝了合卺酒,喜娘撒下莲子核桃等干果,又各取一绺新人短发,将之编结,最后说了一段好话,才退下。
室内霎时安静。新郎低眉敛首,一副拘礼之态,反倒是新娘,肆意打量眼前郎君清瘦一张脸,片刻,姑娘打破沉默,娇声道:“人生一大喜事,丘公子却净走神去了……”说着瞟一眼阖紧的门,压低声道,“现在人都走了,你要有什么难看的表情,尽管放上来吧。”
似乎被说中要害,新郎官总算回过神来,应答道:“三……邬璧多心了,只是我始终不相信这等好事竟会落在头上,至今如在梦中,难恍神,让你见笑了。”话毕,沈鲤眼中再无应付,转而盛上一片热情。
但,纵然这是天降幸事,此刻处境,他如履薄冰,如何坦然接受?
一个月前,那日在沈府,引章受了重伤。沈鲤最绝望之际,邬家人出面相助,在沈越不留情面揭穿自己老底时,邬璧更是出言反驳,而后,沈鲤随她返回邬家别院。万幸,引章伤口虽然见血,刀口却未伤及脏腑,大夫上药包扎后交代静养即可。
期间,沈鲤几次暗中观察邬璧神色,却见三姑娘面容平淡,丝毫不见含酸之态。等大夫退下,沈鲤小心问道:“三姑娘你……你都不介意吗?”
“介意?”向来温和的邬璧,此刻竟然冷笑。沈鲤突然发现,自邬璧替自己解围、反驳沈越的那一刻,自己就再没在姑娘眼中发现爱意,对自己的关照,像是走流程似的,周到,却麻木。
没错了,因为此刻邬璧对引章的态度,就是如此。沈鲤提起了心眼,听姑娘继续道,“明人不说暗话,我直白跟你说了罢。父亲要我入宫为妃,我不从……”措辞犹豫间,邬璧咬牙切齿的样子,沈鲤此生难忘。
而后,姑娘再次启唇,嗓音透着决绝:“……我就是嫁个凡夫俗子,也绝不嫁给那种人!”
“那你是真……”‘真心’二字到嘴边,沈鲤终究是咽了回去,改口道,“所以三姑娘是打算选我嫁了?”
“没错。”
沈鲤苦笑:“三姑娘,刚刚你知道了我身世……”
邬璧打断道:“你以为我真是刚刚才知道?哈哈哈……咱们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了。”
沈鲤不语,转而疑惑地看着姑娘。
“说来话长。二哥跟我要好,什么都跟我说,所以,打从方灵修进门起,我就知道他是什么货色。而那天,你们在客栈相会,我听他喊你‘师傅’,便清楚你底细了。”
接上回忆,沈鲤终于想通,为何出门相撞那一刻,对上的是邬璧直直打量自己的眼光。原来,从那一刻起,邬璧就在盘算了。而沈越撕破自己这唯一一层遮羞布后,邬璧则连示好的功夫都省了谁会在意一个男妓的感受。
一时,沈鲤心头的苦风起云涌,略加思量,才道:“我不过一介布衣,怎配得上你们煊赫之家,想必太傅不会同意。”
“那不要紧。这些天二哥替你弄个名头,到时你装得像个样子便是了。”
“……”沉默片刻,沈鲤仍旧心存一丝侥幸:邬璧赌气的背后,可否对自己有一丝真心?但终究没资格发问,沈鲤只得拐弯抹角:“三姑娘,恕在下不识抬举,世家公子何其多,你怎就看上我这无根浮萍?”
“世家公子?呵呵,台面上的伉俪......你不知道,外人只道我母亲风光,却不知,父亲妻妾成群,母亲为了撑住门面,一肚子委屈只能含泪咽下……”话到此处,邬璧哽咽,须臾,才接着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嫁哪家公子不是受罪?倒不如拣个好捏的软柿子,以后快活也方便……哈哈哈……”
“……”
沈鲤嘴角终于挂回自嘲的笑。
事到如今,自己竟然还心存妄想,以为这辈子会有摆脱咒枷的一天。
当时,自己沮丧着的脸入邬璧的眼中,人家姑娘只当沈鲤不乐意,当即放下狠话:“你摆什么脸色,若没有邬家,你此刻不过是被破落沈府扫地出门的一条狗。”小姐脾气一上来,邬壁当即摔门而去。
饶是沈鲤此刻再难受,也自知斤两,当即追着出去,百般讨好。
回过神来,眼前,佳人正对镜梳妆,沈鲤绕到新娘身后,面对如此美色,却只是规矩站着,温和看着镜中新婚妻子的面容,柔声道:“三姑娘愿意屈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