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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只有在果园里的获才比他好,无论婀娜的少女还是健壮的农妇,都慷慨地掷给他一两颗青枣、李子和甜杏,有人甚至砸了一个比人头还大的甜瓜。事后荆轲胆战心惊地道,那位大婶一看就练过流星锤。
他们在临淄城摸过当年齐威王烹人的大鼎,在稷下学宫围观各家弟子辩论不休,在闹市的一角赌斗鸡输光了盘缠,最后不得不变卖了两匹马。荆轲还是不管些闲事,见到路边含泪卖儿卖女的逃难人,恨不得把全身上下值钱的东西都掏出来。于是两人再次陷入身无分文的境地。
“你看,是不是时候再来个‘劫富济贫’了?”荆轲扭着眉毛问道。
可惜盖聂已经不是那个几年前被师弟骗得团团转的乡下少年。“荆卿,如今想来,所谓的富人未必就是为富不仁之徒;他们有的靠的是祖祖辈辈努力积累的财富,有的靠奔波行商或者有大功于诸侯得到赏赐;倘若我们仅仅因为他们穿着丝绸、带着玉冠就窃取他们的财富,未太过鲁莽了”
“那你说该怎么办?”
“不如去齐王宫吧。”
“……阿聂你,深藏不露嘛。”
王宫一行获颇丰。荆轲找到熟悉的匠人,把金器融了换成钱币和布匹,赠给那个差点卖掉一双儿女的寡妇;而盖聂则从怀里掏出几个圆润饱满的果实,塞给那两个抱着他大腿的小娃娃。他自己也拿起一只吃了起来。
“你摘那么多桃子作甚?还不如从厨房里偷个腌猪腿。”
“这些桃子非比寻常,据传闻,当年齐相晏婴‘二桃杀三士’的时候用的便是王宫后花园那几棵树上结的桃子。所以我摘了些回来,用以缅怀先贤。”盖聂嚼着果肉,口齿含糊地道。
“缅怀先贤么那个,阿聂你为什么要把头转过去”
“昔闻‘临淄三百闾,张袂成阴,挥汗成雨。’如今一见,当真名不虚传。”盖聂羡慕又有些难过地眺望着前方的街巷。“不打仗就是好啊。自我出生起,赵国几乎战火不停,边境的城池和村庄鲜少有完好的。难怪齐人如此敬爱君王后。”
“齐人说不定还喜欢范雎呢。”荆轲也取了了一个桃子,咬了一大口。“不过是把最肥的一口留到最后罢了。倘若中间不是隔着三晋,就算有一百个君王后,虎狼又怎会放过齐国。”
盖聂沉吟道:“齐国先前也是尚武之国,技击之士闻名天下,临淄也常常见到各种比剑较技。然而自燕王哙禅位,连年的齐燕交战耗空了齐国的元气,如今的齐国,无论贵族还是平民只想休养生息,不愿演武备战。”
荆轲舔了舔流到手上的果汁:“休养生息固然好,却也不能眼睁睁地看见盗贼在别家,就把自家的看门狗宰了。”
盖聂笑而不语。荆轲实在是很聪明,虽然有些贪杯;然而或许正是因为他是聪明人,所以情愿长醉而不愿醒。
在临淄盘桓数日,荆轲忽然一脸羞涩地提出,想去阿城探访故人。盖聂自无二话,可惜他们没了坐骑,只好靠轻功硬生生地从国都一路跑到阿邑。一天一夜后,二人风尘仆仆地到了大名鼎鼎的喜鹊楼外,却听说丽姑娘几日前方才离开此地,只身一人搬去了城外居住。
“她一个弱女子,竟然一个人住在山下的幽谷里?不害怕么?”荆轲难以置信地道。
“看来我们只有先想办法找到她了。”
二人趁着天亮出城,在郊外的村落反复打听,终于摸索到了丽姑娘隐居之处此地山势平缓,草木成荫,空旷处坐落着几间简陋的茅屋;房前植有桑麻,屋后有个十亩大小的池塘。倒是个幽静的所在。
一名发挽双髻的女子独坐屋中,脚边卧着一只黄犬。荆轲轻轻叩响门扉的时候,她抬起头来,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
“你来了。”
“丽姑娘……你好。”荆轲缩回手,难得地显得有些局促,“我听说……我听说你搬到这里来了。”
“是啊。还不快请客人进来。”
丽姬站起身来,娇俏一笑。她生得十分美丽,举止更有一种高贵的仪态,与简陋的茅屋泥墙格格不入。
盖聂赶紧屈身行礼。“在下盖聂,冒昧叨扰,请姑娘勿怪。”
丽姬回礼道:“难得来了贵客,可惜家中简陋,拿不出什么待客的酒食。”
荆轲马上殷勤地从身后拿出一只酒葫芦:“没关系我带了酒。这可是正宗的琅琊红。据传当年越王勾践灭吴后称霸东南,与诸侯会,宴上摆的就是这种酒。”
丽姬嫣然一笑:“你是只要有酒便能饱的,但愿你的朋友也是如此。”
盖聂不愿打扰二人久别重逢,便自告奋勇地去后屋生火做饭。灶台上方吊着一片风干的猪肉,侧面的几只陶罐里盛着快要见底的米、面和盐粒;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不过盖聂清理灶膛的时候,在炉烬里发现了一些焦黑破碎的兽骨和龟板。他将疑惑埋在心里,推门走向院子。后院光秃秃的,没有寻常农家常见的秸杆和柴堆,角落里胡乱长着半人高的杂草。跨过一道栅栏便是池塘,水中隐隐约约看见游动的影子。盖聂在水边摘了些野菜,心里盘算着明日做一条钓竿,钓些鱼来吃。又顺手用佩剑砍断了两棵手臂粗细的小树。直到劈柴生火的时候,他才忽然想起丽姬的手指细腻白嫩,似乎从未做过这类粗活。那么她一个人在此,是如何生活的呢?
他摇了摇头,将这些古怪的念头甩出去。
晚饭盖聂做了一大锅野菜咸肉面糊汤,丽姬则将琅琊红烫热,殷勤地为客人斟酒。她的笑容温暖亲切,言谈落落大方,然而给人的感觉不似艳名远播的“齐国第一美女”,更像深居简出的公主贵妇。盖聂注意到她的颈项间挂着一枚翠绿的玉环,其上花纹繁复古怪,不似凡物。但出于礼貌,他依旧没有多问。
夜间盖聂宿在西侧的茅屋里。地上只有一层薄薄的草席,好在天气温暖,泥土湿润,睡得还算舒适。大约到了半夜,一阵极轻的敲窗声将他吵醒。他起身开窗,只见一个黑影一闪而过,向山坡的方向跑去了。
盖聂毫不犹豫地开门追出去。他沿着山道在岩石、灌木之间穿梭,终于在山顶之前追上了。黑影转过身来,大口大口喘着气,额头上挂满了惊慌失措的汗水果然是荆轲。
他不给盖聂发问的时间,揪着头发喊了起来:“阿聂阿聂怎么办!我好像有了!!!”
“……有了什么?”
“儿、儿子!”
虽然盖聂这辈子真正被吓到的时候次数不多,但这一晚绝对是其中一回。“你有……你做了什么?”
“……不,不是我!是阿丽,阿丽她”荆轲结结巴巴,吐出每一个字仿佛都下了巨大的决心,“她有了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