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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甲士弯弓搭箭,对准了此处。但盖聂走到巨坑前方便停住了。他昂首眺望着雄壮的宫殿,高高的台基上站满了戍卫和官员,簇拥着最上方某个看不清楚的人影。
他以内力远远传出话音,声如洪钟,响彻王城。
“敢问那上面观刑的,是秦国的王?还是天下的王?”
那一刻,哭声竟然毫无征兆地停了。四面静得可怕,几乎可以听见远处神射手将弓弦上紧的轻响。一名将军模样的年轻人举起一只左手,暂时没有发出号令,似乎是在为难应该直接击杀还是擒住拷问出同谋。
幸而此时,一名黑衣使者一阵风一般地从台基上小跑下来,传令道:“秦王请壮士近前说话。”
年轻的将军为难地蹙起了眉头。他朝下属点头示意,立即有四名高大威武的卫士走了出来;盖聂将双手背在身后,任凭一对锋利的铁戟架在颈下,另一对长矛抵在后心。五人就这样小心翼翼地一同移动,步步走上台阶,在距离殿门三丈处停住了。
这是盖聂第一次见到这位名扬天下的君主。关于秦王,山东六国有太多太多恶意和夸张的传说,几乎将他说成一种凶残暴虐的怪物。但盖聂眼中只看到一个有些深沉的青年人,眼神锐利,虽然有股惯于做出裁断的气势,却并无传闻中的专横、狂妄或残暴。此刻他的嘴角甚至可以捉摸出些微笑意,朗声问道:
“秦王如何?天下王如何?”
“若大王仅是秦国之王,在下赵人,与王无涉。若大王为天下共主,盖某亦天下人,愿为天子效命。”
“哦?你要如何为寡人效命?”
“在下有一件至宝要献给大王。”
“何物?”
“赵国。”
“……赵国?寡人的军队刚刚取下赵国的都城,何须他人奉上。”
“在下听说巨蟒吞食了牛羊这样较大的猎物,若趁它尚未消化的时候剖开肚腹,猎物还是完整的。只有静待骨血交融,牛羊才能变成巨蟒自己的血肉。历代秦王曾多次讨伐赵国。攻城略地,杀人盈城,投入的兵力粮秣不可胜数。如今大王终于得到了赵国,却仍视秦地的国人为秦人,赵地的百姓为赵人,视赵如寇仇,那么取下赵国,还有何意义?”
“寡人明白先生的意思。入城后,上将军早已谴人安抚百姓,将他们编入我国籍册。连韩国的废王,寡人也只是将他移居宜阳,不曾加害。然而眼下这些人是寡人及太后的仇人,因此无法宽恕。”
“贵国国尉曾道兵之所加者,农不离其田业,贾不离其肆宅,士大夫不离其官府,故兵不血刃而天下亲。大王举兵讨韩时,存新郑,抚人心,的确是义举;然而韩王一向自称是秦王的臣子,此举并不能使天下人完全地放心。相反,邯郸与大王有旧怨,倘若大王连邯郸的仇人都能原谅,还有什么人不能容呢?若有如此气度,必使天下归依,人心顺效。”
秦王玩味地微微一笑。“倘若寡人执意不肯放过寡人及太后的仇人,便是没有容人之量了?”
“不敢。大王为报母仇,屈身来赵,此为至孝之义;然而此地百姓多为牵连所致,许多人与太后从未谋面,有些更是在大王入主秦国后方才出生的。杀死这些人,既不能对真正的罪人有所惩戒,又不能有利于大王的声名。孺子何辜?若大王能以天子气量宽恕旧怨,必惊天下,此乃尧舜之义。”
秦王沉吟不语。盖聂与他四目相对,从那对黑如点漆的双眸之中,看不出丝毫喜怒。他本就对自己的游说辩合之术信心不强,眼下更是冷汗侵衣,双拳紧握,有如遇上了平生最没有把握的一战。寂静之中,他不得不放出了埋藏已久的后手。
“听闻赵国有一件国宝,先昭襄王愿以十五座城交换,亦未曾如愿。在下如今知道此物的下落,不知大王可愿以此邯郸城中性命,与在下交换?”
秦王眼帘微沉,忽然哈哈大笑,“先前寡人听先生谈论仁孝尧舜,以为先生学儒;没想到,先生竟是个贾人么?”他的语气虽严厉,然而双目中忽然射出一线渴求的神采,令盖聂如悬刃上的心放了下来。
那一刻他知道,他赌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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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五十四
聚散之章一
燕王喜二十七年。蓟都。
时近于岁末,而雨雪交杂,霏霏不止。曾经宾客盈门的妃雪阁,因为舞姬杀人亡命而骤然冷落,楼内烛光黯淡,琴瑟绝响,行人皆避而远之;仿佛有股不详的气氛,如怪物一般盘踞在楼中。
今日却有些特别。晌午过后,陆续有几辆颇为华美的轺车停于妃雪阁外,车上下来的人往往身着披风、斗笠,匆匆忙忙入楼关门,行动迅速而神秘。然而就在一条斜对妃雪阁的小巷中,藏了一座昏黑破落的小酒馆;从某个临窗的位置窥望,恰好可将妃雪阁门外的一举一动入眼内。
一个身手矫健的年轻人往窗外扫了一眼,随即转过脸,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的一锅狗肉。沸汤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一双冻得微僵的手停在白气之中。他捏了捏拳头,将七八个陶碗一字排开,单手提起酒坛浇了一个来回;另一手转动着一根竹筷,叮叮当当地顺着碗口挨个敲过去,随即意欲未尽地放下了。
这样的风雪天不令人技痒,可惜一旦奏曲,必会引来不必要的注意;在办大事之前,还是喝酒吃肉最为谨慎。
年轻人这样想着,捧起其中两个酒碗各自浅啜几口。放下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用筷子敲了几下,感觉声调比先前更加清越。于是心满意足地边敲边吟道:
“长铗归来乎食无鱼长铗归来乎出无车”
停在白气中的那双手抽了回去,重重顿了一下案上的酒坛。
年轻人停了箸,讪笑道:“小高,莫不是兴致大发,要与大哥合奏一曲?”
坐在对案的人看上去比他还要略年轻几岁,眉清目朗,肤白胜雪;只是唇色浅且薄,无端生出几分冷情之意。
“你莫发出声音,我们还是朋友。”
年轻人面色一变,两道剑眉也垮了下来。“小高,原来认识了这么久,你心中根本没把我当做当做”他声似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大哥,我不是……”
“当做乐师么?!”
“……”少年脸上浮现出一层咬着直钩的鱼一般的屈辱,“你什么时候又成了乐师?!”
“我荆轲与两位弹琴的国手都大有交情,打个架都有人合奏‘高山流水’为我助兴,即便当不得俞伯牙,也算半个钟子期吧?”年轻人乐滋滋地道,“论弹琴击筑呢,大哥自然一辈子也及不上小高你,但我自创的这套‘酒钟’之乐嘛,也算得上惊天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