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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喜爱这个出身江湖的侍卫统领;这位大秦的第一剑客,时不时会越俎代庖,说出一些大胆而冒犯的谏言,令皇帝颇为不快;但正因为他直言不讳,言行合一,令多疑的皇帝对这名赵国出身的臣子给予了非同一般的信任。
他的周身仿佛始终围绕着一种平稳、深沉的气息,只要他不离左右,便能叫人心下一定。
“盖卿,外面究竟发生何事?!”
“回禀陛下,是一伙刺客。今夜守备内城的乙寅一组有两人殉职,但已将刺客尽诛。”
嬴政又问:“没有拿下活口?可知刺客是哪国人?赵国?燕国?还是楚国?”
盖聂迟疑片刻,回道:“……是秦国人。”
嬴政一愣,随即勃然大怒:“秦国人,好一个秦国人!”
盖聂仍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的子民,自然是秦国人。”话未落音,皇帝便抄起手边的玉枕狠狠向他砸去。盖聂不闪不避,玉枕与头颅相撞时发出一声闷响,随即在地上跌为两块。
一道鲜血顺着侍卫的额头流下,染红了半边脸颊。
皇帝含怒出手,仍不解气,训斥道:“你如此煞苦心替他们遮掩,莫非知晓他们的来历?!”
“臣不敢隐瞒,亦不敢妄下定论。死者已送往罗网的内狱,若查出其身份,定当向陛下回报。”
“朕知道你不敢妄断,不过凭来人的武功,难道不可猜测一二?”嬴政稍敛怒火,道。“……听说齐王建前些日子在松林里饿死了,莫非是通技击之技的齐国人??”
“据臣所知,齐人对废王并无多少怀念。百姓怨恨齐王建信谗失国,还编了歌谣嗤笑于他。歌曰:‘松耶柏耶?住建共者客耶?’由此可见,陛下大可不必对齐地生疑。”
“朕听说,齐王被囚车从临淄带走的那一日,有人蹈海而死,自称不忍为我大秦之民。”皇帝冷笑。“此人名叫鲁句践,据说是当年的齐国名士鲁仲连后人。齐鲁自视为礼仪之邦,称我大秦为弃礼义而上首功之国。然而朕显著纲纪,远迩同度,难道非礼?诛乱除害,忧恤黔首,难道非义?!侍奉那种庸碌无为的君主,便可以礼义自居了么?”
“陛下高瞻远瞩,自不是那些无道之君可比。”
皇帝哼了一声,突然提起一件旧事:“朕听罗网回报说,赵王迁还活着的时候,盖卿也曾去探访过他。”
“陛下明察。微臣曾给赵王送去李牧将军生前配剑,盼望他以此剑自戕。可惜越是厚颜无耻之徒,越是畏死,赵王见到故剑也不过痛哭了一场,便不了了之。”
嬴政听他话中对赵王的鄙夷由衷而生,心中倒是颇为愉快。他的怒火渐退,然而还是难以扑灭心中的一股不平之意。
“朕不明白。朕一统天下,弃侯王而立郡县,令万民永不再受干戈之苦;而这些暴虐昏庸之君,明明都是贪戾无厌,自取灭亡,为何还有人跟从他们,甚至不惜效死?为何竟还有六国旧民,怀念他们的故主?!”
“……他们未必是怀念故主,可能只是怀念旧时而已。”盖聂思索片刻,答道。“各国风俗,律法,文字,农商等等,本就有千差万别。如今陛下普施明法,远近如一,关外百姓一时难以习惯,便认为旧时好过新时。微臣斗胆以为,若陛下宽简刑罚,轻徭薄赋,定能令黔首更加顺服,感念陛下之恩。”
“宽简刑罚,轻徭薄赋?”皇帝听到此处,心情转佳,不怒反笑,“盖卿啊盖卿,你还是年纪太轻,又听了些儒生的迂腐议论,便以为只要治民从宽,便能令他们恭顺和睦,各知所行。但如今天下初定,人心动摇,外有胡人骚扰边地,内有六王余孽除之不绝;据罗网所报,他们至今还在阴通间使,以图复辟。朕虽坐拥四海,疆土千里,却如同卧于烹鼎之侧,一丝一毫都疏忽不得。无论内忧还是外患,些许不察,便会立即重起刀兵,流血于野。那些浅见之民,如何能懂?”
说到此处,皇帝忽然喟然长叹。“寿与天齐,长生不老,固然为我所愿;但朕真正想要的,也不过是在这有生之年,将这大好的河山,细细整治过一遍罢了。”
盖聂整顿衣裳,再次向皇帝一礼。
“臣闻夫百日不食以待粱肉,饿者不活。今待尧、舜之贤乃治当世之民,是犹待粱肉而救饿之说也。陛下求的是千秋功业,万世太平,堪比尧舜;然而斗升小民心中所虑,不过一粥一饭,妻子团圆而已。那些修长城、开直道、凿灵渠的大事,固然有利于后世子孙,但倘若黔首在饥寒交迫之中,便无法理解陛下的伟业。陛下做大事之余,可否为这些浅见之民稍做考虑?”
皇帝与他对视良久,视线阴沉愠怒,渐渐转为冷淡。“……盖卿所云,倒也颇有见地。民需饱食,更需教化。朕今年将要再次巡视东南,一面威慑六国故地,一面向黔首明令法纪,以教万民。”
盖聂深知陛下的心意与自己意中所指颇有偏差,但亦很难再次进谏,只得谢恩告退。
*
就在秦灭楚的同一年,聚散流沙逃离楚国,在云梦山中开辟了一处庄园,距离当初卫庄学艺之地距离不过十里。可惜当初属于鬼谷弟子的几进茅屋已早早地被首领定为禁地。除了被外派到各地秘密据点的人之外,大多数杀手都暂时过上了自耕自种的隐士生活。
尽管流沙之主卫庄销声匿迹,庄园内依然保持着有条不紊的秩序。赤练暂代首领,但她所做的大部分事务,也仅仅是把从各地得到的密报集起来,按照信上的指示再次分发出去而已。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始终藏在幕后,安静、平稳地掌控着流沙名下的大小生意。熟悉的感觉令这群桀骜不驯的杀手们颇为放心他们的首领非但活着,而且比以往更谨慎,也更从容。
某个初春的清晨,白凤和往常一样跃上庄园最高的一座房屋屋顶,远眺群山。忽然,一道劲风从鸟群之中穿插掠过,直取他的后心。他连忙侧腰倾倒,躲过此招,以羽刃回击。但那些白羽仅仅飞过寸许,便被一道水流一般冰冷凝重的剑气粉碎了。
“……卫庄?!”
“怎么,我一不在,身手就退步了。”
白凤露出了久违的轻狂笑容。“你可以试试。”
“大人!!!”赤练冲进院子,惊喜地喊道。
两人同时从屋顶跃下。高大伟岸的白发男子瞧上去风尘仆仆,但双目中的神采依旧慑人。他从怀中取出一块温润剔透的荆山玉,将庄园里的大小统领召集起来。
“我们有新生意了?”
白凤兴致勃勃地问道。他还以为近来秦军扫荡各地,卫庄会命他们继续蛰伏。
“这是新城的信物,也是他们的最后一件委托。”流沙之主道,“辗转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