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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起伏,像是说一件无关琐事,然而那双眼,却牢牢锁在楚子苓脸上,想要从她的神情中寻出些微波动,轻蔑、震惊、厌弃、同情……然而一切都没出现,那女子只是望着他,眼神温和,似有隐痛,静静等在一旁,等他说下去。
于是,田恒说了下去:“我母亲乃是燕国隶奴,身份低微,因父亲酒醉怀了身孕。那时父亲刚下六礼,正妻尚未过门,就把母亲赶到庄上。待临产时,家中六畜不宁,祖母病重,巫儿占卜问卦,得出了不祥之兆。”
田恒顿了顿:“好在,父亲尚无子息,我这个庶长才留下一条命来。”
他的声音里,有说不出的讥诮,可以想象的出,当年他们母子的艰辛。
楚子苓沉默良久:“你们后来还是回府了。”
若是没回府,何来这么个幼时居所?
“主母三年无所出,我和母亲才被接了回来,在这小院住下。”田恒语中多了些情绪。
那时他已六岁,母亲何其高兴,只盼着他能出就外舍,研习六艺,好有朝一日继承家业。然而一个不祥的庶子,在主母无出的后宅,境遇又能如何?
这些,他都忍了下来,拼上性命,只惦记着不辜负母亲的期待,做个人人称道、配得上田氏之名的君子……
眸色忽地沉下,田恒继续道:“几年后,母亲病故,主母也生出了嫡子,我被驱出国子,跟着师傅学习兵器、御术,直到恩师故去,才离家游历。如今回来,自会让那些人心生忌惮。”
他说的太简单了,平铺直叙,没有细节,更无要点,如述说一个跟自己全不相干的故事。但是楚子苓听出了话语中隐藏的东西,就像把一块陈年的伤疤揭开,露出鲜血淋漓的伤口。
她忍不住闭了闭眼,当重新睁开眼时,眸中已有了怒意:“那巫儿并无法力,不过是弄权罢了。今日下毒谎称有人中邪,想把此事推到你身上,被我识破。二十年后她犹敢如此,何况当初!”
田恒肩背一紧,猛然猜到了子苓今日这副打扮的缘由,怒气立刻涌上,若是子苓并非大巫,那毒妇会如何待她?!
楚子苓看出了他的愤怒,然而她今天遭遇的,比起这十几年苦楚,又算得了什么?膝行两步,楚子苓来到了田恒身边,按住了那只攥紧的拳头:“他们奈何不得我,却能伤你。你绝非命中‘不祥’,该惩罚的,是他们,不该是你!”
那只白皙纤长的手稳稳覆在手上,温暖柔软,似要抚平他胸中的伤痛。田恒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这些东西,他从未跟旁人提起,也以为自己早就把这些抛诸脑后,不再计较,然而当真听到有人说“错不在他”,还是让田恒的心猛然揪起。
母亲的刚强,未尝不是不甘,恩师的随性,未尝不是避世,他们其实都信“命”,只是不愿任其摆布。而子苓,子苓是不信的。虽然说着天命鬼神,却总要自黄泉路上抢回人命,不分贵贱,执拗的简直不像个拥有神术的大巫。
而她,确实是大巫。她说,自己绝非不祥之人。
也许是他沉默的太久,楚子苓忍不住道:“若是你想继承家业,也许我能想些法子……”
想法破坏巫儿的威信,让她那些装神弄鬼的手段暴露在众人眼中。以田恒的才能,若是没有“不祥”这个恶名,继承家业又有何难?
手掌一番,田恒轻轻握住了那只素手,摇了摇头:“不必,就像你说的,以我才干,何愁不能闻达与诸侯?”
母亲的挣扎和不甘,热切和期盼,其实已然远去。继承家业,成为家主又如何?把曾经折辱他的全都踩在脚下,让父亲对过往作为懊悔愧疚,乃至使得田氏飞黄腾达,位列上卿?所有的一切,在他离开齐国时,都消散干净。恩师在最后的时日,教会他要活的真切自在,遵从本心。
而现在,他心中只有这女子。他想让她活的平安随顺,自由自在,何必因为这些污浊,跳进泥潭,脏了双手。
楚子苓愣住了,那不是故作姿态的退让,亦没有狂傲戾气,满心郁愤。他只平平淡淡说出了这些,似乎天经地义。就算生在深涧,猛虎也能咆哮山岭,就算生在泥潭,蛟龙也能腾云驾雾,而当他跃出樊笼,过去种种,不过是过眼烟云。
那颗紧绷的,激愤的心,渐渐舒缓了下来,楚子苓回握了过去。那只手比她的手大上许多,完完全全将她的手裹在掌心,似永远不会垮塌的壁垒,将她牢牢庇佑。
即便这其中并无情爱,也足够了……
※※※
一夜无眠,第二日,田只觉额角突突直跳,胸口难掩烦闷,倒不是说仲嬴未曾康复,而是恰恰相反,照那大巫所言,只花了小半时辰,她身上邪症就尽数褪去,到了晚上,甚至能起身用饭。可是这些,更令他寝食难安。田恒身边有此等大巫,何必使鬼蜮伎俩?那用这阴毒手段的,又是何人?
这个念头,让他脊背发寒。这可是他的发妻,是他嫡子之母,也会突然食邪,大病一场。那几年前,自己夜夜噩梦,食不下咽,真是因为家中有子不祥吗?
这念头,简直不能深思。
面色愈发难看,田想要起身,突然有仆役禀道:“家主,君子求见。”
神色一凛,田坐回了原位,板起面孔,命人带他进来。只见田恒大步走进房中,行礼道:“听闻主母病了,还招了大巫前来诊治,不知如今可康复了?”
这话说的委婉,用意却极为分明,田立刻沉下了脸:“已能起身了,无需挂怀。”
“那就好。”田恒坐起身来,“若是有甚不妥,也可请大巫瞧瞧。当初小子野外遇上狼群,重伤没了气息,大巫仍能救回,可见法力高深。”
没想到还有这过往,田一怔,这就是那大巫所言,田恒曾死过一次,前尘尽去吗?若是没了“不祥”的名头,此子可是难得的良才,那家主之位……
他心头方才动摇,谁料田恒又道:“小子昨日去了田庄,已想好如何练兵,不日即可摆开车阵演练。待明年大战过后,若侥幸得了封赏,就带大巫离府别居。”
田吃了一惊:“怎地又要离府?”
田恒面上反倒显出些讶色,像是不明白他为何会这么问,直言道:“小子只为此战归来,战毕自要离去。况且留下,总会惹人惦念,家宅不宁。”
这话隐藏的意思,再明白不过。田的面色又沉了下来,若真是阿姊有意施为,这些年后宅惹出的事情,可就说不过去了。
挣扎良久,田终是道:“不必担心此事,吾自有安排。”
闻言,田恒哪里还不明白,这是父亲对那身为巫儿的阿姊起了疑心。阴害主母、又惹怒了家主,就算能掌管家祠又能如何?况且他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