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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复微微含笑,已将壶中最后一支箭搭在弦上。这时众人看得目眩,都道他必要纵马疾奔,去接那落地的柳枝,岂料他不慌不忙,竟还要射最后一箭,都不由一愣。箭一离弦,慕容复双足一点,倏然自马背上长身而起,白衣拂动,人向柳枝疾掠过去。
萧观音轻掩檀口,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她随皇帝去行春捺钵,在渤海岸边狩猎天鹅,见多了那轻盈仿佛神物的大鸟白羽蹁跹,驾风凌空的姿态。每次见到,都是良羡不已,恨不能学会如此轻妙,如此舞姿。然而眼前所见,乃是活生生的人,并非飞鸟,如何天际身影,竟与那俊鸟儿一般无二?
慕容复身在半空,长袖舒卷,早将三十六支断柳接在手中;身子才向下一沉,他适才所发那最后一箭便在此刻射到。慕容复足尖在箭杆上一点,只借了这一分力,便已纵身腾空,真恍似风中片羽,落地不能;轻飘飘一个盘旋,人已经坐回马鞍之上,柳枝稳稳托在掌心,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正是他慕容氏家传的“斗转星移”之技。
鼓声不知何时已然止歇,一片静寂中,辽军齐齐看着慕容复,都惊在了当场。
忽闻几下清脆的击掌之声,众人转头看去,却见萧观音笑吟吟地合了双掌,凑在耶律洪基耳边轻声言语。皇后这一带了头,场上顿时掌声如雷,辽兵性子直率,不少人更大声喊起好来。
纷纷叫好声中,慕容复甩蹬下马,衣衫一正,来在耶律洪基面前施礼参见。耶律洪基点了点头,向萧峰看了一眼,笑道:“好箭!无怪我兄弟这般称赞,果然胜似养由基。”
慕容复微微躬身,微笑回道:“不敢。未若陛下威风万里压南邦,安得猛虎不投降!”
耶律洪基微微一愣,手捋胡须,仰头呵呵大笑起来。
原来这两句诗正是皇后萧观音所作。十三年前,耶律洪基亦是在这伏虎林狩猎时射得一虎,萧观音应声赋诗云:“威风万里压南邦,东去能翻鸭绿江。灵怪大千俱破胆,那教猛虎不投降。”此时慕容复随口用来,应时应景,轻轻的一句话,便同时捧了帝后二人。
当下萧观音凤颜大悦,见耶律洪基十分高兴,更是娇声凑趣道:“陛下你看,咱们有一个英雄了得的南院大王,连他的朋友都这等出众,这可真是陛下的威风所感,无远弗届了呢。”
耶律洪基心下得意,大笑道:“说的好!来人,赐酒!”
侍从捧过一只镶金牛角杯,慕容复称谢接过,一饮而尽。
萧峰一直含笑不语,这时方才站起身来,握了慕容复的手,朗声道:“皇上还不知道,当年臣在宋国之时,江湖上有言道‘南慕容,北乔峰’,说的不是别人,就是我这慕容贤弟了!”
这几句话朗朗说来,四座皆闻,这时再无一人敢对慕容复有轻看之意。那几个贵官讪讪地低了头,一众武将则恍然叫好,都站了起来,举着酒杯你一言我一语,交口称赞不迭。
耶律洪基更是高兴,笑道:“原来这样,朕这里今天可是英雄盛会了!大家不必拘礼,一块儿喝个痛快!”
众人轰然应是。一时又是斗酒的、谈笑的、摔跤的、射箭的,百戏纷呈,欢声鼎沸,直冲云霄。
萧观音最爱诗词,只是辽国少有人与言,方才听慕容复引己之诗,大生知音之感,见慕容复在萧峰身侧坐了,不由便笑问道:“慕容公子久居南方,难得也知晓本宫旧年之作?”
慕容复早知其意,含笑应道:“诗但有文字之妙,并无地域之别。以娘娘这等锦心绣口,天下皆闻,在下如何不知。”跟着轻轻巧巧接过话茬,便说起近世诗家词宗来,言道杜沉韦雅、温绮李僻,及至柳韵之和婉、晏声之倩丽,无不深会其妙,只听得萧观音笑靥如花,连连点头。耶律洪基亦颇好此道,说到妙处,慕容复便不着痕迹地一句赞誉,更说得皇帝大笑不止。萧峰于文字上甚是粗疏,虽然插不进口去,然见慕容复神采夺人,言辞飞扬,便微笑看着,心下一般地欢喜非常。
饮宴正酣,萧观音忽地想起一事,向萧峰笑道:“萧大王,难得上京一次,怎不带你那小妹子来,大伙儿一起热闹热闹?”
萧峰稍微一愣,应道:“阿紫?”
早在慕容复到辽前两日,萧峰在府中问起阿紫,侍女便道:“郡主带了那个高昌国进贡的铁头人,出城去游玩了。”这一玩,竟是直到他奉诏进京犹未归来。这时想起那小丫头若回府见自己不在,还不知要把南京城闹得如何人仰马翻,忍不住心下暗叹了口气。
耶律洪基已带了三分醉意,见他脸色不豫,便笑道:“萧兄弟可是惦记了?这个容易,朕就派人去南京把阿紫接来,跟皇后做个伴儿。你正好在京里多留几日,咱兄弟好生聚聚,如何?”
萧峰一笑,拱手正要称谢,猛然只听远处一声号角,直上天宇,竟是异样地高亢急促,登时一惊。他初识耶律洪基之时,便在长白山军营中听过这般音调的角声,乃是十万火急的军情讯号!
号角声如飞传来,愈吹愈高,愈吹愈急,呜呜呜只刺得人耳中生疼。刹那间宴止乐停,人人脸色严峻,都瞪大眼睛,盯着了角声传来的方向。
片刻之间,号角声响至营门,戛然而止,只听得嘶声大呼:“西北军情!西北军情!”一骑尘土踏翻,直冲进营,至耶律洪基驾前滚鞍落马,跪进两步,大声道:“皇上!大事不好!西北路反了阻卜大王,如今镇州城失陷,西北路招抚使耶律挞不也阵前殉难!”
呼地一声,耶律洪基猛立起身,脸色铁青。四下辽军立时垂手侍立,万籁俱寂,真连一针落地也可听闻。
阻卜,即今人所称“鞑靼”,当辽之时,有北阻卜、西阻卜、西北阻卜等别,均为辽国西北边境的游牧部族。辽廷命其首领为大王,置西北路招讨司以统之;并建三城曰镇、防、维州,驻军镇戍,开辟屯田。阻卜之民剽悍骁勇,不服辽治,数百年来叛乱不止,正是辽国的肘腋之患。耶律洪基即位以来,已有过两次小乱,但随即平复,不防此次变生仓促,竟连官居一品的西北路招抚使也被害,边陲重城失守,如何不天子惊骇,震动朝野!
那信使衣甲残破,满身满脸的血迹泥土,眼泛红丝,双唇干裂,显是不知多少天不眠不休急奔而来,这时自怀中摸出军书双手呈上,声音嘶哑道:“皇上,此次阻卜军联合了敌烈八部,分兵两路,军势大盛。我军沿图拉河且战且退,眼见就要抵敌不住,求皇上速发援军!”
耶律洪基自内侍手中接过军书,一字字看过,猛地掷在案上,脸色愈发冷峻如铁,却一语不发。只倒背了双手,眼望长天,沉思良久,忽地转过头来,双眼中光炯炯,正落在萧峰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