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残缺的恋人
永成平静的二十四年是如无风的湖潭,等待着秋风吹皱镜中月。他对于男女之情隐隐了解一点点,他的爱情之地泥土肥沃但寸草不生,需要一颗种子,让它生根发芽,在泥土里开出美丽的小红花儿来。彩霞无疑成为了永安内心极其渴望的人,可以拯救他的孤独,让死去的身体知觉重获新生。
永成有时也会带彩霞到自己家里吃顿饺子,陪母亲聊聊天。秋天的雨很冷,厚厚的尘土在雨中噗噗地响着,天地之间愉快地彼此回应。
花凤琴经常听儿子提到彩霞这个名字,而且又和大女儿相差一个字,难免有些亲切。吃过饭永成照例会看看车的磨损情况,上午的时候不小心在转弯时碰到了电线杆,他心疼的很。彩霞就坐在床上和花凤琴聊天。花凤琴满面和蔼,但话里藏着盾和矛,听着还没啥,细想起来却硌得慌。彩霞看着外面逐渐变黑的庭院,一种想要解脱的想法油然而生,她决定离开这里。花凤琴假意相留,她只是和钻到车底的永成挥手告别,然后匆匆走入雨中。
彩霞的爱是怜爱,是同命相连的同情,是天涯遇知己的感激。她要比永成大上五岁,所以她面前的永成更多的角色只是一个大孩子。所以她用自己泛滥的爱帮助着他,扮演着他的领路人,柳桥镇的道路零星散乱,小巷弯弯曲曲,多如牛毛。不到一年时间她依靠着自己的耐心带着永成几乎走过了每一条小路。
两个村庄之间仅仅相隔一条窄窄的小桥,桥是用两块细长的楼板相对而成,足足有十米远。下面打着高高的石墩,石墩上面爬满藤类植物以及红色的苔藓。桥下是长着翠绿浮萍的流水,远处的荷叶干枯衰败,如蛇褪去的白皮。
两岸是红色的野枸杞,秋天里如火一般燃烧着向远处蔓延,摧枯拉朽地烧透半条河。村子里正在升起着袅袅的炊烟,村子从远处是古旧的黑色,杨树槐树也是黑色,几只乌鸦在树梢停歇,干干的没有声音。永成在桥头停了足足两个小时,还是不敢前进开一步。
“我很害怕,这条路根本过不去。”永成手脚有些打颤。
“你就把它当作一条平常的路就行。任何路,只要有,就是给人走的,别人能走,你也能过去。”彩霞很坚定。
“有一种自杀的感觉。”他说。
“自杀比这容易的多。”彩霞不屑地说道。
永成很缓慢地开到了桥中间,流水撞击在石墩上,他感觉整座桥都在晃动,如地震一般。他的头皮和四肢的着自己没醉。强劲有力的手臂到底还是松开了桌角,从冰冷的凳子上滑倒在脏乱的土地上,吐得一身都是。彩霞很窘,在众目睽睽下把他扶到了自己的新床。她后悔邀请他来。
已是后半夜,永成清醒了一些,彩霞为他端了杯热水。顾不得水热,喝了一大口,烫的流出泪来。彩霞看着窗外喋喋不休的秋雨,内心翻涌。等待了这么多年,她甚至绝望过,他还是来了,这个肯为自己伤心的男人。
她如一位拯救苍生的天使,表情肃穆地褪去自己所有的衣服,在昏黄的烛光下坦露着畸形的胴体,于是她的身体染上了灿烂的金黄,如成熟的麦子自豪地散落在麦场。尽管雨声喧嚣,永安在迷乱中还是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当床上的男人也被脱去所有衣服后,一场神圣庄严的仪式开始了,女人像是一个虔诚至极的信徒迎接上帝的洗礼。秋风湿漉漉的打湿用来遮蔽破窗的报纸,吹灭了偷窥伊甸园原罪的烛火。他们结合了。房间外面的那个男人响亮地打着鼾,他的世界恐怕永远都是脏乱晕眩吧。床下有老鼠叽叽喳喳啃食玉米的声音,远处仿佛还有火车驶过铁轨的暗暗律动……他们终于置若盲闻,专心享受着人间极乐。男人在女人的鼓励下如火车般向前驶进,他们犹如神助,好似久别多年的老情人,经验老道。身体上的残缺被几乎癫狂的激情弥补,木板床摇摇欲坠。男人回忆起曾经和三叔一起第一次坐火车的经历,火车进入了一条深邃的山洞。他就是那个在黑暗中急速行驶的火车,山洞幽长黑暗,永远没有尽头。车声隆隆激荡着年轻的灵魂。突然一片犹如盘古开天辟地后的光明出现,天旋地摇。震颤中,幸福的彼岸抵达了。
彩霞把自己最美好的东西都献给了永成,自己终于在不堪的命运中做了一回主。
彩霞的婚礼在一阵戏谑中成了事实。她不再抛头露面,丈夫管得严,几乎每天都要打他,甚至是她和村子里的男人有过哪怕是一个目光的交错都要找来这个没有出息的男人最严厉恐怖的审问。他会猛地关上堂屋木门,揪着妻子粗粗的辫子拖到床上,他再从轮椅上用力的弹到床上,用污言秽语侮辱她,最后还会在女人强烈的恐惧中野蛮的脱去衣服,和她做爱,直到他身下的女人昏死过去为止。
一年后一场意外的车祸夺走了彩霞的一生。据说她当时已经怀了个五月大的孩子。车祸现场血肉横飞,女人的肚皮被大型卡车的巨轮轧过,内脏因为巨大的冲击力挂在了路旁洋槐树的枝杈上。婴儿已经面目清晰,只是身体被压扁,最后在冬日的阳光下成了干尸。曾有人见到过,也仅仅把那团血肉腥臭的肉块当成一只被遗弃的刚出生而夭折的小狗尸体。
我们总以为只要自己矢口否认,不管命运如何,都不会被它打倒。可是时间这个帮凶最终会向我们证明命运的强大。我们是被命运选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