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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扬风暗道一声不好,他多日没回宣王府过夜,居然忘了月白的画像还挂在他卧房的墙上。
叶栖华目不转睛地看着画中人,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上,黑眸和蓝眸隔着画纸静默相望。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叶栖华仍然专注地看着那幅画。
裴扬风停在他身后,呼吸平稳。
叶栖华回头,和画中人一起静静地看着裴扬风。
裴扬风酝酿了一个很长的故事,斟酌着该从哪里讲给失忆的叶栖华听。
可叶栖华却开口了:“画里的人,是我吗?”
裴扬风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坦诚,又莫名咽回了喉咙里。他看着眼前的叶栖华,竟然再一次撒谎了:“是你。”
画里的人在笑,眉梢眼角都是幸福和欢喜。
画外的人也在笑,目光清冷,笑意嘲讽,一字一句都像钉在裴扬风心口冰锥:“你、说、谎。”
裴扬风心口一颤,勉强让自己不要逃避叶栖华的眼神。叶栖华想起来了吗?所以才会问这句话,来试探他的心。
如今解释也再无用,裴扬风在叶栖华的冷笑中,倍觉煎熬。
“我不是鲛人,那时我双目呈现碧蓝色,是因为中了碧海青天水,”叶栖华伸手,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落在画中人的唇边,“可是一个中了碧海青天水的人,必然日夜受病痛和幻觉的折磨,时刻活在死亡的恐惧之中。怎么会笑得如此欢喜与满足?”
裴扬风记起了那段日子。中了碧海青天水的叶栖华,五感一点一点失去,总是记不清年月,在幻觉与清醒之间挣扎到发疯。
叶栖华还在等他的回答。
一个谎言,只能用第二个谎言来弥补。裴扬风只好硬着头皮说着半真半假的话:“因为我希望有一天,你也可以笑得如此欢喜。”
真,是他真的希望叶栖华能够快乐。
假,那幅画,其实是画在他与月白互通心意的那一天。
墨痕洇染的那一角,原本的落款是“桃花树下裴扬风赠爱妻月白”。
这个拙劣的谎言,裴扬风自己都觉得漏洞百出。他等待着叶栖华继续追问或者嘲讽,心中飞快构思着一套完美的谎言。
叶栖华却轻轻笑了,桃花眼尾的那抹轻红泛起些凄楚:“不要骗我。”
裴扬风松了一口气,说出了第三个谎言:“我再也不会骗你了。”
叶栖华似乎是在说给裴扬风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不要骗我……”
他的记忆已经乱成一团,像迷雾中飞舞的一群鸽子。叶栖华慌张焦急地想要抓住记忆,可他能握在手心里的,却只有很多很多的痛苦。
他如今记得的唯一一件事,裴扬风是那个曾经让他痛不欲生的人。
裴扬风暗想,要让总管尽快安排人把王府中关于林月白的东西到后院的仓库里,千万不能让叶栖华再看到什么了。
入夜,一道人影翻过宣王府的高墙,轻盈地落在了草地上。
谢春行心里有些奇怪,听说宣王平日里都住在宫中很少回王府,于是王府中戒备松懈,京中的盗贼们都爱往宣王府里跑。
可今晚的宣王府却戒备森严,处处布防。守夜的士兵把整座主院团团围住,一只老鼠都钻不过去。
这阵仗吓得住求财小贼,但挡不住寻人心切的谢春行。
谢春行提起运功,借着树影的遮掩,踩着院中桃树轻轻一跃,稳稳落在了屋脊上。
看王府建筑的格局,他脚下的房间不是书房就是卧房。
谢春行像一团影子一样趴在屋脊上,小心翼翼地移开了一片瓦。
屋里烛火摇红,香炉吐雾,不见人影。只闻阵阵甜腻的喘息声。
谢春行一个身形不稳差点从屋顶上滚下去。
院里桃花开的正盛,芬芳甜美的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谢春行强忍住身体的反应,换了个地方又揭开一片瓦。
垂落的床帐只露出一手一足,脚尖绷紧轻颤,手指快要抓坏床沿,晃动间又露出一截白玉般的小腿。看着似乎是趴跪着。
声音宛转沙哑,隔着床帐朦朦胧胧飘出来:“别……嗯……不能……不能再来了……”
男人的声音低沉含笑:“这就受不了了?”
不知道他使了什么坏,身下的人又恼又软地呻吟一声。
屋顶的谢春行捏碎了手中那片瓦。
叶栖华被裴扬风折腾到后半夜,从腰腹到大腿之间那截身子几乎没了知觉,只有难受的酸麻胀痛在隐隐作乱。
裴扬风意犹未尽,恋恋不舍地吻在叶栖华白皙的后颈上。
叶栖华却支撑着起身,掀开床帐坐在床沿,看着窗缝里的夜色若有所思。
卧房里的蜡烛燃尽了,侍女也不敢进来打扰。房里漆黑一片,只有头顶洒下了一缕朦胧月光。
头,头顶上?
叶栖华仰头,屋顶上果然少了一片瓦。
裴扬风搂着叶栖华的腰,柔声问:“起来做什么?”
春夜里风拂在汗湿的身上,还有些冷。
叶栖华随手拿起一件衣服披在身上:“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让你院子里守着的人离我远点。”
裴扬风拿了件白狐皮大麾,帮叶栖华披上,十分大度地尊重了叶栖华自己静一静的要求:“我的人都会服从你的命令,你让他们滚去哪儿都行。”
同一片迷朦夜色。
兀烈王城里,大夫在给拓跋琛换药。
北荒大夫所用药物的脾气和这里的酒一样烈,血红的药汁一碰到拓跋琛胸口的淤青,尖锐的痛楚就开始拼命往每一条血管里钻。
拓跋琛咬着酒壶深吸一口气,等换完药之后,他已经是大汗淋漓。
大夫说:“大王洪福齐天,断裂的肋骨并没有刺进肺里,是大幸。”
拓跋琛咕嘟咕嘟灌下一壶酒,问:“那个中原人怎么样了?”
大夫说:“他醒过一次,发现我没有伤害他,就又昏过去了。中原人常常练习一些奇怪的武功,他的伤势不能用普通人的身体状态来估计。虽然伤的很重,但他也许真的能活下来。”
拓跋琛叹了一声:“尽量让他活过来吧,他是一位勇猛的战士,不该这样死去。”
宣王府。
谢春行在王府的屋顶上半梦半醒地呆坐了两个时辰,忽然看到院子里的守卫撤走了。
谢春行揉揉脸,正准备离开这里。却看到月色中一个人缓缓从屋中走出,就算披着厚厚的狐裘,也依然掩盖不了削瘦的身形。
一个背影站在月光下,孤绝清冷,发髻凌乱。
使人不敢轻易靠近,又忍不住心生怜惜。
谢春行离开的脚步被绊住了,他着魔一样坐在屋脊上看着那个背影。
那是他的颢儿吗?
叶栖华走到树下,转身,和屋顶上的蒙面人四目相对。
谢春